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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闲臣 > 第137章 治国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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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畿道北往,还需多费周折,沿途经过数个州府才至京城。耗费谁不说,还耽搁行程。九曲当前,所选自然是曲折最少的一条路。

    师徒商议过后,决定乘船。沿泗水直下,过闫林江下游至洛水,一路北往,直至京城。

    船并不难找,初春开化,冰雪消融,货船正该出航。当初,谢家来往船只经由林枫之手,转卖水上大富钱有为,两人打过照面,算熟面孔。

    所以林枫找上门,老钱很热络,一把大胡子上下抖动。

    “老弟有时间来找老哥?不谈生意,老哥不跟你做生意。”钱有为怕极了林枫赎船,当初转手而卖,未免繁缛文节,名义上不是卖,是典当。换汤不换药,一个意思,典当时效未过,林枫来个一脚蹬,任他钱有为手眼通天,也拗不过王法。

    有见地,是个合格商人,林枫早发觉这点。格局不大,也不是不大,是不够大,钱有为如此想,就低看他林枫了。

    这就是格局不够大。

    林枫摇头,“不做生意,家小业小,不禁折腾。这次来,请钱大哥帮忙,小弟不胜感佩。”

    “哦?说说,俺瞧你有眼缘,跟那些个脑子里塞马尿的腐儒不一样。只管说,能办的,老哥拍胸脯打包票!”

    “多谢。”林枫缓笑,人糙心不糙,水上大富,钱有为不会和面见一般,糙成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正相反,溪水滩上嵌这的光滑鹅卵石也不及他圆润,林枫印象很深。

    讨价还价中,不是发觉这些,他改造过、堪称奇珍的平稳船只,恐怕会被这大胡子当成破烂收走。

    当然,收购价格还算公允,钱有为并未讨好,只是在行船中,船只四平八稳,他才发现这些其貌不扬、长得像圆圆大头鱼的怪船,险些明珠险弃。

    “别着急谢,说事儿。”

    “嗯,你做粮食生意的吧?”林枫问。

    “不错。”

    “运粮北上的船只,不在少数吧?”

    钱有为如遭雷击,憋着气,溺死的人一样的脸色,很难看。

    “你咋知道!”

    钱有为喘息粗重。

    时至今日,粮食依然敏感万分,不能擅动。他派遣船只南下收粮,继而北上,绕过粮行,自收自卖,赚取差价。是犯了大风险的。

    虽说往年都是如此,未有舛途。可今岁变故太大,灾民食不果腹,再行便被视为不义。没办法,官家搞出一手仙人跳,把粮商赶到悬崖跟上,家财抄个底朝天,滴水不剩,不做一家老小就没活路。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铤而走险是必然的。

    其实不止钱有为一家,别家暗地里也如火如荼,只因为刚刚开动,未现端倪,旁人不知。

    官家至今,也未能有所反应呢,这小子竟知晓了。

    “钱大哥莫怕,我非官家人,不吃皇粮。”林枫笑笑。被其知晓仙人跳出自自己手笔,不知他作何感想。

    钱有为点点头,不再言语。

    林枫自顾道:“想请钱大哥粮船北上,捎带几人。”

    这事儿简单,钱有为放下心,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不早说,吓死俺了。放心,老哥我包了。”

    林枫直身,“多谢!”

    钱有为是北方汉子,豪爽。不知来郑州多久,扎了根,也学了些歪歪绕绕。可归根结底,骨子里他还是直肠子,和林贤一样,从嗓子眼看透的那一类。

    不过,他的通透没有花花肠子,直来直去,直心眼儿。砍价也是,看船头头是道,指着破旧甲板、船舵、扶手,敢吹胡子瞪眼,实际上的心眼不多,人也还算忠厚。

    能成大富,未尝没有这些因素在。称之为‘愚蠢’不太妥帖,林贤可以。

    林贤那是福祸无门,庸人自招。

    几天后,陈老领一众弟子登上甲板。行船的是个精壮汉子,风吹日晒,皮肤变得黝黑,满是老茧的双手扯着粗麻绳,一圈一圈摞在船头。两条黝黑、盘虬如柳树干一样疙瘩肉凸起,血管喷涨的手臂,从无袖粗布衣里伸出来。湿漉漉的,有河水,多半还是汗水,肌肤紧皱地映在太阳下,油光发亮。

    第一次接待这么多读书人,汉子有些紧张。被岁月压得弯弯曲曲的脊梁努力挺直,先前装粮上船,沾满薄土的手用力往身上拍拍,抖落一阵灰尘。他咧嘴笑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汉子表情很真诚,跟面对庄稼地和老天爷一个样的表情,敬畏、好奇,还有一点点不安。

    厚实、质朴。

    这样的表情,郑州大小官员,囊括霍在渊,一辈子也学不来。

    汉子眼珠子亮的刺目。

    他是个真正汉子!林枫心中说。

    搁下粗麻绳,汉子一语不发,面对一股脑涌上来的书生文人,他木讷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像模像样做了稽首,然后让开厚重的身子,指了指身后的船楼。

    屋子在里面。

    陈老哈哈一笑,老人对这初见的后生汉子,欢喜的不得了。

    “你识字么?”老人问。

    “俺俺,识得不多。”嗓音浑厚,偏要蔫声细语,汉子不习惯。他显然是怕大嗓门吓着老人。

    老人又是哈哈大笑,摆摆手,领弟子穿过汉子身旁,寻屋子去了。汉子没想透老人干嘛突然问这一句,就像他不知道为啥要捎带这些人一样。

    晃晃脑袋,他弯腰接着摞起粗麻绳。

    半个时辰后,船。与此同时,中郎将府迎来不速之客,一位威严老者。

    老者迈着丁字步,从堂外缓缓走来,腰间挂着一黑色药箱,风尘仆仆,神色从容。中郎将府的威仪,老者并不放在眼中。

    “老夫苏侗,见过霍大人。”放下药箱,苏侗一礼。与先前一样,无有半点百姓得见高官的惶恐与不安。

    霍在渊皱了皱眉,并未起身还礼,“你要见我。”

    “不错,老夫要见你。来问问,霍大人做官,闹成怎么个光景。这不问啊,老夫心里憋得慌,不好交代呀!”

    苏侗笑呵呵的,老眉似被压弯的柳条,自然下垂,枝叶繁茂,透着一股子舒适:“大人没见过老夫,相必也听说州学新任监正一事,老夫就是那未经审核,便自行上任的苏侗。”

    这事儿霍在渊知晓,暂代太守,还挂着中郎将的名头,他自然不屑与一个臭教书的计较。上边派下来便派下来,有什么要紧?

    霍将军,应有大将之风。

    点点头,霍在渊不说话。

    正堂立时安静,苏侗下一句话,如雷霆般的横亘而下,灌入耳中。霍在渊只觉头晕目眩,每一个字皆是重若万钧,振聋发聩。他宽大手掌仅仅攥住木椅俯首,指甲嵌入漆皮,自上而下,划出五道爪痕。

    “老夫乃新任郑州太守,迟迟未见,不想今日一来,如此冒昧。”苏侗笑呵呵道。

    “本官如何信你!”

    “君子方白,自不可取!”

    放下药箱,苏侗枯手小心翼翼将其打开,一个一个,一丝不苟把瓶瓶罐罐捻起放在地上。审视釉色极美的瓷器,老者老眼的威严徐徐退却,视线朦胧。

    他显然是不会在这这种场合怀悼的,看得出,老者是情不由己。

    这些药瓶,是老者的师父弥留之际,所托之属。二十年前,老者自玉化千里奔丧,昼夜不停。京城郊外坠马,摔断了腿,他一步一步爬到城门,被抬到师父家中。到头来却还是缘悭一面,空守棺椁。

    师娘将此物假于他手,含泪嘱咐道,老爷子怀旧,多看看他,他想你。然后毅然撞死,随师父去了。

    自那以后,这些釉色湛蓝碧绿,夺目炫彩之物,从未离他半步。师父所授岐黄、儒书、道经,他同熟于心,永不敢忘。乃至以后官拜翰林书令,帝诏潜心致学,不容有失的档口,也不敢有忘,失了师命。

    “老了,管不住喽。”老者自嘲,掀开药箱夹层,将任书、具文、官文、圣旨,连同礼部吏部刑部报备存案一同置于桌上。

    旁人眼见金龙飞舞,令人下跪畏惧的圣旨,老者视若无物,只专注与瓷瓶。小心翼翼将瓷瓶收回,老者略显僵硬的枯掌越发轻柔,好似城东街头清倌人的葱白玉指,只不过玉指皲裂,惹人心酸。

    十分娴熟,同样的动作,二十年中老者不知做过多少便。霍在渊只觉得老者一拿一放的轻柔动作,像展开名贵画卷,拖沓亦不让人不耐,反而越加静心。

    待老人把最后一只洁白玉瓶放入,合上药箱,不由得咧嘴道:“小玩意,入不得旁人法眼,对老头子来说便珍贵了。昔年碎一个,老朽在家师灵位前跪了一旬,尤觉难以谢罪,身死尤不能!”

    “君子,玉也。无故玉碎,纵死莫恕。”

    老者的话,听不出丝毫未作。

    “大人有心了。”目光回往桌上,霍在渊不知该如何说。只能起身,行礼如仪。

    老人已经表明身份,他姓霍的再蠢,也知晓进退。只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验看圣旨,目光落到‘擢升郑州太守’上,一时面无血色。

    “老夫此来,有一事,请霍大人解惑。”

    “不敢,但有所命,不敢有辞。”

    “嗯,老夫想问林枫。此子可有治国之能?”霍在渊虎躯一颤,虽然极力保持镇静,却仍未逃过老者的眼目。

    老者将一应具文圣旨收起,“霍大人治理有方,擢升大都护府副都护,圣旨约莫在路上了。”

    嗡的一下,霍在渊头脑一片空白,如先前一样,天雷殛击。他激动道:“下官不敢有瞒,此子确有治国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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