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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海棠进来。“尚琰说道，心里一直回味着王府门口的一幕。盈月只得让人去喊了她。
海棠端了茶水来，打开盖子，尚琰看到有人参枸杞，心里直问她：如何对我这般好了？海棠就拿眼睛回他：我何时对你不好了？两人相视一笑。海棠又拿个棉花软靠给他做枕头，尚琰晃晃身子，海棠就推起摇椅摇他，嘴一撇：还小么？尚琰就扬起脖子：我就要。海棠看他生病的份上，就忍着抬了手没打他。
盈月侧着身子对着他们，手里弹着曲子，虽没听见他俩出过一声，却总觉得他俩一直在说话。回头一瞥，就看到他俩的眉目传情，打情骂俏。心里一气，手里一哆嗦，可就错了曲子，这一路就别别扭扭得不知弹到哪里去了。
尚琰就道：“不用弹了，不想听了。你先出去吧。“说着，就合上了眼睛。
盈月就问：“殿下可是想休息？“见尚琰不答，也不敢再说什么，就让海棠跟她一起出房去。
“海棠留下。“尚琰仍是闭着眼睛。
盈月这会心里气炸了，可又不敢发作，只得自己走了出去。海棠就顺手关了门，回到尚琰身边，问他：“殿下要海棠留下做什么？“
“你待着就好。“尚琰看了她一眼，心里被她搅得翻江倒海，可又怕她是在耍自己。只等着她做主动。
海棠就坐到筝边，她知道盈月不会甘心，一定在门口听着。她想跟尚琰说的话只能再等时机了。眼里看着筝，海棠忍不住伸出手来，指尖轻轻点过。
“海棠也会秦筝？”尚琰眼睛眯起一条缝，探问道。
“这筝在你西安叫秦筝，在我扬州可叫扬筝。不都一样的筝？”海棠说着，起手刮奏乱弹几声，那弧线般的琴声立马清脆悦耳地令人为之一震。
“当然不一样。”尚琰坐正了身子，也顾不得刚刚起的小心机，急着辩驳起来，“这筝虽然在各地叫法不同，但就我西安的秦筝才是最正统，其他地方的不过都是学了仿了去的。”说着，看了看海棠。
海棠嘴角扬起笑来，心里直说：继续侃啊，继续侃啊。尚琰就又侃侃而谈起来：“你可知这筝远在先秦时期就已成为宫廷雅乐？”说着，又看了一眼海棠。海棠轻轻点了下头，回望他。尚琰于是又说道：“那你又可知从先秦到唐末，我西安一直是帝王都？”尚琰每说一句都要海棠一个回应，只怕她不认同他。海棠就浅浅地笑着，嘴里一句不说，只拿眼神回他：说吧，我听着呢。
尚琰就继续道：“先秦到唐末一千多年，唐之后至今可又有五百多年，秦筝在我西安传颂可谓源远流长。前一千年秦筝也只可在我地听到，后五百年才被传了出去，被各地学制，冠了各地的名称。不然，哼哼，哪有你扬筝甚事。”说着，得意得神采飞扬。
“你西安纵然有一千年的辉煌，可那一千年后为何不再是帝王都了？纵然秦筝从你西安发源，可为何你西安保不住她的地位，流于民间成了俗音了呢？”海棠盯着尚琰，他越得意，她就越要压他一等。
果然，尚琰这下又急了：“一千年的帝王都荣耀还不好？天下哪有这么好的地方？我皇伯皇太子早些年来西安巡游还说要迁都来着，只可惜他病薨了，此事才没了后文。要说我西安的好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海棠非本地人，你有所不知。“说着顿了顿，又看了看海棠。看她饶有兴趣的样子，便从西安的秦岭渭河开始侃起，直侃到文人墨客的赞诗，末了还不忘说说丝绸之路和佛教之道都与西安的命脉相切。尚琰这一说起来真是滔滔不绝，海棠只忍着笑得看着他，尚琰那一脸的认真就像在说：我西安这么好，你还不嫁我？
海棠心里扭捏着：不嫁，就不嫁。口里已是漫不经心地答：“殿下把西安夸得天花乱坠，可如今也比不得我扬州好啊。有句话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扬州如何比得了我西安，扬州多是风月烟花之美。我西安可是沉甸甸的幽古深远，人杰地灵。”
“那苏州又如何？也比不得么？”海棠故意激将道，“苏州乃是江南之地，芳春清秋，翠夏雪冬，季季不同，月月不同。那小桥流水，烟雨亭台，乃是柔秀之美，你西安可比得？”
尚琰一下子就像被雷击中一般，脸色一沉，放下身子又仰卧进了摇摇椅里，眼睛闭起，不再说话。
真是哈公！我不过说了个苏州，又要紧成这样了？海棠看着尚琰，心里真不知该喜还是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可不是说中了？尚琰，你可否看看我？你尽说爱我，怎会不认得我？
琴弦在指尖缓缓拨动，海棠屏着气，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到了琴上。哀怨低沉，缠绵悱恻，可是再长的曲子也有终了的时候。尚琰啊，你何时才能认出我来啊？再看一眼他，眼睛紧闭，动也不动。海棠不免有些失落起来。
“海棠何以把琴弹得如此悲伤？”原来尚琰在听，只见他微微抬眼望了过来。他想起苏州那一片湿漉漉的新土，想起他魂牵梦萦的敏敏竟终究只能魂牵梦萦，想起他的花好月圆竟终究成了空，心底的悲凉都被海棠的琴音给缠绕了去。
曲子是李乐师的悼亡曲，岂能不悲伤？“殿下有殿下的伤心事，海棠何尝没有海棠的伤心事。”说着，海棠又轻轻吟着慢弹了一曲：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想起自己吞下那药丸之前，那窗外瞥见的满树海棠，现在想来还是那么深刻。
尚琰又没了动静。海棠舒口气，指尖在弦上画了两个圈，欢快激昂得弹起一曲春江花月夜。即使无缘相认，岁月静好，可不是在身边就好？曲罢，海棠悄悄看看尚琰，难不成睡着了？正猜着，尚琰忽然开口了：“怎么又忽然这般喜庆，前面那死去的人可又活了过来？”海棠噗哧一声笑了，没想到尚琰居然都听得懂她弹了些什么。心里一热，手里又舞动起来。
等曲终，海棠又看向尚琰。又装睡？看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清新俊逸，可那眉宇间紧锁的忧愁何时才能解开。海棠弓着腰蹑手蹑脚走过去，忍不住用手抚他一下，却不料手还没碰到，已被尚琰抓个正着：“本殿下是不是很英俊？”
“是啊，是啊，美男子！”海棠心里突突跳起来。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说着，尚琰热切疑惑地直视海棠。这张脸分明有种熟悉的神情在挑逗他，可是却又总是稍纵即逝，总让他抓不住摸不着。
海棠朝房门看了看，那门口分明有一团黑影一直在那，只得轻声笑道：“殿下可不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不是在凤阳见过？”
“更早之前呢？”
你认得我了？尚琰！海棠用眼神热烈得回应着他，可是不能说啊。她知道里面讲话外面是听不真切，可尚琰那单纯的眼睛如何藏得住秘密？只怕他一高兴，就要跟全天下宣布她还活着呢。那他们相认是为了什么？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尚琰，你认得我了，可也要护我啊。
海棠正犹豫间，门口传来九胜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敲了一下，九胜推着门就进来了，盈月也站到了他背后。海棠急忙起身，收拾心情，端起茶水就往外退去。
“怎么我一来，海棠就要走？“九胜捕捉着他俩脸上残留的热情，心里不免一阵醋怒。心里想着他在海棠身上可也下了不少心思和银子，如今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若这他人真是他人倒也罢，他自然有法子让对方知难而退。可这人却是秦世子，直叫他进退两难。
“茶水凉了，我去换一壶。“海棠低头说道，欠了下身子，就出去了。
这里，九胜就跟尚琰问了安，两人说了一会话。就有姑娘来报静月小姐棋盘置好了，等马公子过去。九胜就欠了欠身，走了。盈月就走过来坐到尚琰跟前，给他推摇椅。尚琰就道，他想睡会，让她出去，把门带上。盈月这就心里愤愤得也只好走了。
尚琰昨晚一宿都在书里与敏敏厮磨，这会眼睛一闭，脑海里竟又全是海棠。刚刚那一曲《春江花月夜》弹得可是真正好，比他以前请的乐师弹得还好。海棠是扬州人，扬州女子都这般会弹琴？只可惜他未能听到敏敏的弹奏，想敏敏定不会在海棠之下。
于斯人也！若是敏敏如今在身边，一定也像他与海棠这般只需眼睛就能对话，这种心领神会的感知，心照不宣的默契真是美妙极了。海棠不是换茶水去了么，如何还不来？尚琰看着房门，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等他一觉醒来，身上多了一床棉单，茶几上的茶水还是温热的。尚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竟睡这么沉，一点没发觉海棠来过。想她肯定又偷偷看了自己好久，脸上不由得又臊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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