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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E408 >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4月14日 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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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李老师开场所说,她和何乾轮流运送食物,那么明天五点来的应该是何乾。

    何乾是一名七级上阶的重剑士,土系。

    这片森林对他十分有利,需要慎之又慎。

    人数过多容易暴露气息,人数太少又可能导致失败。

    沈芙嘉将陆鸳叫了出来,把自己的想法同她商量了一下。

    这件事她一个人办不成,必须借助407里的秦臻和慕一颜。

    话说一半留一半,选拔队长的那部分被沈芙嘉藏了下来,陆鸳听完,颇为意外地朝着沈芙嘉看了一眼。

    “这就叫为爱发电么。”

    如果不是宓茶突然病倒,沈芙嘉必然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转过弯来,忤逆老师这种事情不是她的作风,从小到大沈芙嘉连想都没有想过。

    沈芙嘉没有接话,她现在没有调侃的心情。

    陆鸳没有玩笑太久,她很快谈起了正事,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想法太过暧昧。”

    “所谓的五点钟,到底是他们有意提醒还是有口无心?言老师脸上的焦急也很可能只是单纯担心学生们的身体。至于老师们的那些嚣张的举动——”陆鸳抬眸,盯着沈芙嘉,道,“你是要入伍的,应该明白,新兵连里训练新兵第一项内容就是给下马威。”

    老师们的严苛与刺激,或许仅仅只是常规操作而已。

    这些日子陆鸳对老师们的种种挑衅熟视无睹,按捺住了心中的一切不满,因为她明白,这是老兵对待新兵惯有的操作。

    先给一记严打,打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蛋子们两眼一黑,懵到知趣听话了,再慢慢放松力度。

    这是次极其冒险的行动,如果沈芙嘉猜得不对,所有参与行动的人轻则扣分,重则直接退出比赛。

    陆鸳自己再是漫不经心,可她要对所有组员负责,她不能代表别人的意志。

    “的确,我的每一步猜想都很暧昧,都可以衍生出不止一种理解。”沈芙嘉并不否认,余光瞥向了身后的女生营地,“所以,你和不和我合作?”

    她没有给解释,一句好话都没说,态度并不柔软,没有半点求人该有的态度。

    可陆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病倒的宓茶和严煦。

    今天408病了一半,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她们407。

    现留下来的女攻科生中,付芝忆和慕一颜的体能排在倒数。

    她们还有力气动弹的时间不多了。

    陆鸳松动了,“谈谈你的想法。”

    “我们两个加上一颜、秦臻和班长、裴骜。”这是沈芙嘉初定的名单。

    这份名单将408完全排除在外,只留沈芙嘉一人参与,连柳凌荫都毫不知情。

    陆鸳的担心同样是沈芙嘉的担心,她做了两手打算:

    事成,则两全其美;若败,408只她一人离开。

    不管最后谁走谁留,她一定要让408站上全国大赛的首都赛台——哪怕只有一个人。

    这是她对宓茶为数不多的帮助、是对支持自己的柳凌荫的承诺,更是对无偿退让队长之位的严煦的负责。

    她欠她们的。

    “配置不错,”陆鸳听罢颔首,“就是你比较多余。”

    陆鸳的诅咒负责限制,两名刺客偷袭,弓箭手在远处狙击,如果暗杀不成,则由金系重剑士的王景煊正面攻击。

    沈芙嘉在这个队伍里有些累赘。

    “毕竟是我提出来的,”沈芙嘉人畜无害地一笑,“如果我的猜测不对,到时候总不能让你们被抓,我躲在后面撇个干净。”

    “随你。”陆鸳懒得想沈芙嘉揣着什么想法。

    到底是真如她所说想要承担负责也好,还是打着邀功的私念也罢,这些都和陆鸳无关。

    沈芙嘉把选拔队长的那部分隐瞒了下来,可听完她的推测后,陆鸳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总有人会被那张天仙似的脸孔欺骗,但陆鸳很清楚,沈芙嘉这个人太精太滑,像是只笑面狐狸藏着毒牙,只一个字:假。

    “那么我再去和班长他们联络,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沈芙嘉望着她,眨了下眼,“尤其是芝忆和法科们,到时候真的怪下来,他们受不了罚了。”

    陆鸳插着兜转身就走,默认了沈芙嘉的提议。

    这一次的打劫成功也好,失败也罢,结果并不重要,闻校长要的是他们的态度。

    因此他们也不需要商量分赃的问题,今晚之后,他们就将离开这片森林。

    当然,前提是沈芙嘉的推测正确,一旦她的推测错误,那他们将迎来更加悲剧的下场。

    这需要参加行动的人承担巨大的风险。

    沈芙嘉找上陆鸳,因为她知道陆鸳向来喜欢风险,她是他们这伙人里面,最不把老师和教条放在眼里的那个。

    她看得出,陆鸳对这场训练、对这些老师心存怨怼。

    陆鸳顾及着407,她想要发泄报复,她会被自己说动的。

    同班三年,陆鸳了解她,她又何尝不了解陆鸳。

    大家都太熟了些。

    陆鸳回到阵营里后,付芝忆从睡袋里探出了个头,好奇地问道,“你俩说啥悄悄话呢?”

    “说今晚把你宰了。”

    陆鸳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睡袋前,伸长了法杖,越过付芝忆敲了敲秦臻和慕一颜,示意她俩俯首过来。

    敲定了陆鸳这一环节,沈芙嘉朝着王景煊走去。

    王景煊听完了沈芙嘉的说法后,拧起了眉,面色有些凝重。这事太离经叛道,他需要好好考虑。

    见他迟疑,沈芙嘉垂下了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班长,你不用勉强,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一声,让你们知道下情况,不管你们答不答应,今晚我们都会行动。”

    她苦笑一下,再抬起头时,双眼蒙着薄薄一层微红的酸楚,“我们女生的体质不比你们,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病了三个,况且还有些女生马上要来经期,身体格外虚弱,如果再不争取,那我们……那我们就只有离开这一条路了……”

    王景煊和裴骜对视了一眼,他眺望远处疲惫不堪的女生们,又扭头看了眼身后这些东倒西歪的男生,终于下了决心,“既然你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就不能冷眼旁观。”

    他对着裴骜道,“你回去吧,今晚我和她们去。”

    “我没那么不讲义气。”裴骜双手在两侧紧握成拳,“我和你一起,是走是留都认了,否则就算留下来也只是受窝囊气。”

    现在积分最高的无疑就是那两名赚了所有人分数的男生,裴骜不愿意与他们为伍,他宁愿和王景煊一起离开。

    王景煊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多加劝阻,道了一句,“好兄弟。”

    “不过,”他还有些不放心,“我们不会伤到老师吧?”

    沈芙嘉苦笑道,“班长,你看看我们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失败就不错了,我们还有伤到老师的可能么?”

    “有言老师在,应该没什么问题。”裴骜认同沈芙嘉的说法。

    “那好吧。”王景煊点头,“大家都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受伤了。”

    几人商议好各处细节,接着便回到了各自的队伍中。

    随着两人走远,沈芙嘉很快收敛起了更咽的哭腔,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她仿佛天生就精通如何与人相处。

    对待百里夫人这样的长辈,言行举止必须诚恳,不能耍出半分滑头;

    对于陆鸳这类聪明人,她只要把个中利害往前一摊,让陆鸳自己选择即可,别的东西说得再多也不会影响半分陆鸳的决定;

    至于对待王景煊、慕一颜这类感情至上的重情重义之人,那就少不得要添些感性,绝不能硬碰硬。

    将一切事宜全部商榷妥当,沈芙嘉回到了睡袋前,她靠着自己的睡袋坐下,呼出了口沉沉的浊气。

    在这里待久了,呼吸之间都掺杂着沙土的颗粒。

    反手抵上了旁边宓茶的睡袋,沈芙嘉无意识地摩挲着,听着指腹上薄茧和睡袋相擦的沙沙声,她暂且阖眸,稍作小憩。

    柳凌荫也坐在自己的睡袋前面,她一早看见了沈芙嘉跑来跑去地和人说话,心中好奇得很,终于等到沈芙嘉回来,她姑且放下自己的架子,勉强询问了一句:“大晚上的,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去?”

    沈芙嘉睁开了一只眼睛睨她,“你对我的事情很上心?”

    柳凌荫扭身拉开睡袋钻了进去,再也不多说半句话,。

    疯了吧,她会对沈芙嘉上心?

    沈芙嘉重新闭上了眼,她就知道这朵傲娇的霸王花容易打发。

    现在她要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等言老师进入补给室之后,夜晚的活动便将上映。

    学校给她们的包裹中发了不少工具,有指南针、瑞士军刀、望远镜,甚至有夜视仪,可唯独没有钟表。

    这是道很耐人寻味的难题。

    没有计时工具,沈芙嘉便等李老师离开之后,自己在心中计数。

    她数着自己成为能力者的日子;数着遇见408之后的时日;数着那天宓茶抱着满怀的饮料,站在老旧的售卖机前亲吻自己的时长;又数到了宓茶抓着自己的手指,刺落了汩汩殷红的滚烫。

    当默数到七千时,沈芙嘉从地上站了起来,扭头最后确认了一眼补给室的帐帘,这时候言老师早已陷入了沉睡状态。

    她悄悄起身,踢了一脚柳凌荫的睡袋,睡袋很快被扯开,露出了柳凌荫怒目横生的脸来,“你干嘛!”她眼中没有半分初醒后的氤氲,显然,一直没有入睡。

    “看着点严煦和茶茶。”沈芙嘉轻声嘱咐道,“我要出去一趟。”

    “出去?”柳凌荫一把攥住了沈芙嘉的手腕,“你想干嘛!”

    “嘘——”沈芙嘉示意她噤声,“等我回来再和你说,你好好守着她们,听见了什么动静都不要离开她们。”

    怕柳凌荫乱来,她抬手抓住了柳凌荫的肩膀,用了点力,在黑暗中和她肃然对视,“她们现在只有你了,知道吗?”

    柳凌荫确认了一会儿沈芙嘉眼中的郑重,片刻,缓缓松开了攥着沈芙嘉的手,卸了自己的力。

    “你总是有你的理由。”她不忿地嘟囔了一声,把白天宓茶对她说的话搬了出来,又加了半句,“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愚民。”

    沈芙嘉笑了,“有那么傲慢吗?我还觉得自己挺平易近人的。”

    柳凌荫没好气地推开了她,“可不?皇帝都喜欢用这个词夸自己。”

    不管如何,柳凌荫既然选择了沈芙嘉,那她就选择相信她。

    她本已躺回了睡袋,可望着沈芙嘉的背影,柳凌荫忽地又支起了上半身,小声地喊了句,“喂!”

    “嗯?”沈芙嘉驻足,回头望她。

    “你……”刚一开口,声音便卡壳在喉咙中。

    那句小心一点到底还是没能发出,良久,柳凌荫才低声道了一句,“这是比赛,不是生死决斗。”

    这位平民皇帝的自尊心比所有人都高,她总是容不得半点失误。

    沈芙嘉弯了弯眼眸,用笑答谢了柳凌荫的关心。

    她有分寸。

    她继续朝前走去,路过了陆鸳的睡袋,又用余光扫了眼和她一样没有睡觉的王景煊,示意行动开始。

    在静谧的夜晚中,这场以下克上的暗杀彻底拉开了序幕。

    柳凌荫说的没错——她看似不如沈芙嘉精明、不如严煦聪明,也不如宓茶体察人情,可她是408里活得最明白的一个。

    她只做她喜欢做的事,以至于她说的话往往都挺有道理。

    在这场森林中的三天时间里,沈芙嘉是个彻头彻尾的统治者,既排挤了不利于她统治地位的学生,又对她惹不起的学生服软示好。

    在这关键的破局之时,她选择了其中最强的骨干精英,只把消息和他们分享,将其他资质稍差一些的学生当做了愚民,半点风声都懒得知会他们。

    这不是出于好心,这偏于傲慢。

    如果这一行成功,沈芙嘉就能如她所愿的成为队长;

    如果这一行失败,那她便是以一己之力拉了所有精英下水,削弱了这批学生中最强的那部分力量。

    不管成与败,胜利都属于408。

    这些弯弯绕绕陆鸳知道么,她或许是知道的,可她没得选择。

    如沈芙嘉所说,407的状态每况愈下,付芝忆那嬉皮笑脸的粉饰之下,她是连坐都坐不住了,才只能躺在地上。

    她愿意陪沈芙嘉赌一把。

    她或许又是不知道的,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纵使再聪明,可这样的权衡利弊太过世俗,超出了陆鸳、严煦的研究范围。

    柳凌荫管沈芙嘉叫白莲花,因为她的根扎着的地方比她们都要黑烂,没有几分高中生该有的天真烂漫。

    六道身影离开得不留痕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林子。

    两位老师每天离开的路径和学生们第一次来时相同,所有人上树,防护服调至黑色,只留王景煊和陆鸳躲在底下的粗树干后。

    沈芙嘉给秦臻使了眼色,示意她注意观察其他方向,虽然这是从宿舍楼来空地最方便的路径,但未必老师们来时就一定走这条路。

    秦臻了然,她转去了离众人远些的高树,一是避免人员密集导致被气息暴露;二是为了从其他视角观察这片森林。

    两名刺客一左一右地伏在外围的树上,沈芙嘉居中,六人在林中埋伏了近两个小时,慕一颜手中端着弩箭,她的掌心微微出汗,这种离经叛道偷袭老师的事情可是上学以来头一回,学生的本能让她有些惴惴不安。

    又一次默数完了七千秒,沈芙嘉按开了贴着下巴的通讯器,低声开口,“快到五点了,大家注意。最后报数:1。”

    慕一颜咽了口冰冷的唾沫,在长时间的寂静之下,沈芙嘉的声音稍微缓解了些紧张的情绪,“2。”

    “3。”裴骜在她左前方二十米处的同一高度上,在这次行动中和慕一颜属同一小组,处在森林最外围的位置。

    “4。”陆鸳靠近学生营地,侧身靠在树干后,距离两名刺客有十五米的水平距离。

    “5。”王景煊在陆鸳十米左右的树旁,他手中空空如也,重剑士的气息本就强悍一些,他怕提前拿出武器会加强自己的存在感,暴露行踪。

    “6。”最后一名是游离在外的秦臻,距离众人足有八十米,而目前九级上阶的秦臻有效射程为两百三十米。

    人员确定完毕,最后的时间里,几人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作战计划,这份计划由沈芙嘉提出,陆鸳修改,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也算是谨慎周密。

    几分钟后,裴骜率先发现了人影。

    “来了!”

    众人顿时屏气凝神,果然见远处有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四点五十分,何乾带着食物来了森林,食物被放在储物器中,沈芙嘉不确定他们的能力能不能打开这只储物器,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强行毁坏,暴力打开。

    不过事后有赔偿的风险。

    何乾步入森林时打了个哈欠,按照往届的惯例,估计还要有一两天这群小崽子们才能反应过来。

    他们还得再陪着风餐露宿几天。

    陆鸳的反应速度是最快的,来这里的第二天便猜出了一半,他们几个老师打赌,最后带队的十有八九会是陆鸳。

    何乾揉着困倦的双眼,四点不到他就起了床,当全国带队老师可是件苦差事,比带高考班累上好几倍,出差在外小半年,最后除了履历上多了两笔墨以外,半分钱都分不到。

    也不知道训练的到底是学生还是他们这些老骨头。

    想起未来的半年,何乾就忍不住叹气。

    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看好的学生,六级下阶的刺客李老师最关注慕一颜和陆鸳,言老师最期待宓茶,他钟意的王景煊哪哪都好,就是太过忠厚,绝不可能带队造反。

    正盘算着后续训练的何乾不知不觉已经走入了森林,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男人耸了耸鼻子,停在了原地。

    风沙中有些许不对劲。

    树上的沈芙嘉暗道不好,此时何乾距离最外围的慕一颜都还有整整三十米的距离,这时候如果他们出击,何乾往后退几米即可出了森林。

    学生一旦离开森林,便将视作退出比赛。

    怎么办……

    何乾扭头环视,他方才隐约察觉了一道气息,难道那帮小崽子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不应该啊……闻校长的这套选拔方法就连他都不得不骂一句变态,第一次接触的学生往往需要花费一周左右,最快也得五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开窍。

    男人抬起了头,正准备排查一下树上的情况,倏地前方传来了一阵树叶沙沙的摇晃声,紧接着一抹人影就从树上落了下来。

    “谁!”何乾高喝一声,立即进入警戒状态。

    埋伏的几人同时一惊,不知道是谁暴露了行踪,居然就这样大咧咧地跳了下来。

    他们此时的体能状态极差,正面进攻很难赢得了何乾,只能选择暗杀偷袭,到底是谁这么耐不住性子,打乱了整场布局?

    从树上落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沈芙嘉。

    下落之前,她将手中的若霜收回了储物器,又迅速将防护服调整了银白色。

    她朝着何乾而去,空着双手走出了阴影。

    “何老师,是我。”

    何乾眯着眼睛,待看清来人后,微微一怔,“沈芙嘉?你在这里做什么?”

    让他出现短暂愣怔的,不是因为来人只有一个女生,而是在昏暗的月光下,他看见了女生脸上通红的双眼和两道泪痕。

    视力极佳的裴骜懵了,这是在做什么?沈芙嘉怎么哭了?他们还要不要提前行动?

    沈芙嘉走出了埋伏点,她一步步地朝着何乾靠近,直到两人只剩下十米的距离。

    “我有点不舒服,所以出来一个人静静。”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了一抹憔悴的笑容,随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抬手,慌张地抹了把脸,又往后退了两步,抬手遮掩性地顺了顺耳旁的头发。

    可这个举动将脸上的灰尘和泪水搅成了一片,愈显狼狈。

    随着沈芙嘉的出现,何乾愈加警惕,他一时无法判断沈芙嘉到底是真的出来静静,还是特地在这里等他。

    “你在这里待了一晚上?”他试探性地发问。

    “嗯,睡不着。”沈芙嘉红着眼眶点头,出口的声音沙哑咸涩,“看着生病的朋友,心里难受。”

    她抬眸,泪眼扑朔地望着何乾的身后,“我有点想家,所以就在这里望望远方。”

    何乾恍然大悟,晚上李老师回来时,确实跟他提过,宓茶和严煦病了。

    一个宿舍里倒了两个,其中一个听说还和沈芙嘉有点特殊关系,也难怪她会半夜出来一个人哭。

    小姑娘本是高高兴兴来参加训练的,可没想到现实却是这样,想家不足为奇,这里也的确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何乾稍稍收敛了两分戒备,朝前走了几步,到了沈芙嘉的身边。

    “我听说了,宓茶和严煦的情况怎么样了?”

    面对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时,他可以轻易硬起心肠;可在这样清冷的夜晚,当身形纤细的女孩子在他面前默默落泪时,他的情绪不自觉地便跟着软和了下来。

    他毕竟是一名老师,而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敌人,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

    沈芙嘉低着头,被油污凝结成绺的长发遮住了侧脸,只露出一对微微战栗的肩膀。

    树上的慕一颜不忍心地闭了闭眼,多么眼熟的一幕,令她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的最低分是怎么来的。

    如果在这里的是李老师而不是何乾,情况恐怕会有所不同。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何乾,一个和沈芙嘉从没接触过的男老师。

    看着不停啜泣的沈芙嘉,壮实的重剑士有点手足无措,“你别哭,有话好好说,我们这个训练又不是强制参加的,实在受不了的话老师带你们回去。”

    “那之前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沈芙嘉摇头,抽泣声愈发伤心,“我们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才拿到了全校第一,三年来就是为了这一场比赛,可是现在……现在408里倒下了两个……”

    她咬着唇,哭得不能自己,“她们撑不到明天了,等天一亮我就和她们一起离开。”

    “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带她们回去,你还是可以留下的。”何乾连忙劝道。

    “不!”沈芙嘉哭着一口回绝,“我们是一个集体,她们不在了,这场比赛对我来说再没有任何意义!”

    听了这番包含集体荣誉的回答,何乾一边欣慰一边头大,408要是离开了三个——尤其是宓茶,他真不知道闻校长最后要如何收尾。

    “你真的决定了?”他有些犹豫,想要劝说沈芙嘉留下来,可这又违反了闻校长的规定,“就像你说的,你们为了全国大赛努力了三年,或许再撑一两天就成功了,不再坚持一下么?”

    “不了。”沈芙嘉摇头,“比赛没有她们的身体重要。言老师要九点才会起来,正好何老师您在,您能不能帮我去扶一下她们?”

    她挤出了两分尴尬的笑,这笑容心酸又悲哀,“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自己都站不太稳。”

    “好吧。”既然是学生自己的意愿,他也不能强行制止,何乾心中叹了口气,“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嗯,谢谢你,老师。”沈芙嘉感激地颔首,左手掩着唇,小臂压着心脏——

    那里跳动得极快。

    层层泪光之下,那双美眸里一片颤动的冷静,热泪如同在死水上燃烧的火焰,她深吸了口气,压制住急促的呼吸。

    幸好来的是何乾,如果是李老师,可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没想到七级的重剑士觉察力都如此敏锐,刚一踏入森林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还是太小看他们的老师了。

    计划被打乱,其他人想必一头雾水,好在这里行动中的秦臻和慕一颜与她还算是默契,纵使别人不知道她的用意,秦臻和慕一颜是知道的,这就足够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走沈芙嘉一边浅浅啜泣。

    她口鼻中皆是沙土,干涸得嘴唇开裂见血。

    沈芙嘉的体内从未这么缺过水过,寒风一过,她的眼球干得发痛,像是萎缩的海绵。

    可她必须哭。

    为了掩盖同伴的气息,她必须持续不断地制造声音吸引何乾的注意,喋喋不休的说话难免引起老师的怀疑,此时唯有哭声是最合情合理的声音。

    听着身旁少女呜呜咽咽的哭声,何乾分外不自在,他绞尽脑汁只能尽可能想些安慰的话出来。

    “你别太难过,比赛有的是,等你们进入锦大了,a类赛每学期都有,还是有机会的。”

    “嗯,我知道。”沈芙嘉一边哭一边回答,“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连自己组里的法科都保护不了,以后进了部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那能做的可多了,凭你的等级和成绩,大部分部门你都可以去。”他准备给失落的小姑娘讲讲部队的事情,刚要开口,沈芙嘉倏地脚下一软,往自己身上歪了过来。

    何乾下意识往旁边避开几步,顺带扶了她一把。

    “啊,对不起老师。”沈芙嘉扶着何乾的手臂站稳,歉疚道,“我太久没吃东西了,脚有点不听使唤。”

    “没事。”何乾摇头,本想松手,忽地旁边的树干后响起了脚步,他猛地转身,正要察看情况,左臂处沈芙嘉的手指骤然发力,扯住了他不放。

    “你…”反应过来什么的何乾来不及张口,面前突然冒出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沈芙嘉的那一歪,正好将何乾推到了陆鸳藏身的树前。

    何乾大骇,对上这双眼睛的刹那,一股强悍的力量如泰山般压住了他的全身,身体动弹不得。

    八中的巫师对上毫无防备的七上重剑士,诅咒·停顿的时长从三秒缩减到了两秒,这个时间不长,可对于一场只欠东风的暗杀来说,足矣。

    箭矢破空的声音呼啸而来。

    一支雷箭、两道弩箭,分别从右翼和后方三处凌空射来,全部对准了何乾的身体。

    弩箭率先刺入何乾的后背,即使裴骜和慕一颜避开了心脏,但整整五寸长的钢箭刺入了男人的身体,还不等何乾感知到疼痛,秦臻的雷箭便射中了他的右臂。

    诅咒刚刚消失,强烈的电击又电得他浑身麻痹。

    诅咒·麻痹的雾气接着弥漫在何乾身周,电击加上麻痹,使得他动作一滞。

    趁着这个功夫,陆鸳对面的王景煊迅速窜至何乾背后,他胳膊死死勒住了何乾的脖子,如果是平常的何乾,对付一个王景煊绰绰有余,可惜现在他腹背受敌,刚抓住了王景煊的小臂,还没来得及发力,又是一支雷箭射在了他的左臂上,将左臂处的皮肤也电焦了一片。

    王景煊额上布满了紧张和亢奋所渗出的汗,他咬着牙,直到感觉何乾全身绵软后,才稍稍松开了手臂。

    刚一松开,被勒到缺氧昏迷的何乾便跌倒在了地上。

    沈芙嘉一把扯下了何乾手腕上的储物表,抬眸看了几人一眼。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望着地上昏死过去、双臂紫黑的老师,脸色都不禁有些发白。

    平常大家都穿着防护服,以至于他们忘记了,他们所学的东西皆能要人性命。

    “何、何老师他……”慕一颜颤巍巍地开腔,“他没事吧……”

    沈芙嘉喘了口气,抹掉了脸上冰凉的泪水,那泪水里掺着冷汗,分不清孰少孰多,“皮肉伤而已,走,抬他去找言老师。”

    她的声线平稳镇静,可攥着手表的指尖和所有人一样控制不住地颤栗。

    在这一刻,看着地上昏厥过去的老师,沈芙嘉忽然脊背有些发冷,骨头打颤。

    先前破局的一切运筹帷幄的自信悉数破碎。

    预料中的兴奋、如释重负并没有出现,一股后怕反涌了起来。

    他们伤了人,那个人是他们朝夕相处了三年的老师,是上一秒还在安慰她的好心人。

    至此,沈芙嘉终于领会了闻校长不知道第几层的用意——

    当学生亲手“弑”师之后,还有什么样的敌人他们不忍心下手?

    这座森林教给了他们优胜劣汰、教给了他们团结、教给了他们勇气、毅力和人性、教他们跳出的桎梏……到了最后,还教给了他们心狠手辣与绝情。

    沈芙嘉揩去了下巴上的汗珠,她没做任何剧烈运动,可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魔鬼训练,当真是魔鬼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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