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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书宴敲门进来的时候神情有点恍惚，左眼角的小块浅红胎记都暗淡了几分，显然被长期熬夜摧残得体无完肤。“葛总，余总反悔了，不打算和我们续签下季度的合同。”
葛循益从桌前抬起头，皱着眉看他。
潘书宴顿了一下，思索这个皱眉是什么意思：“就，就是那个开连锁高档酒店和茶馆的余风旭，上季度签了最大一单的那个。”
“我知道，原因？”
“最近茶叶市场变动较大，他们公司内部商定，通过了更换茶叶供应商的决议。”潘书宴琢磨着秘书的饭碗千万要保住，调动所有的智商拼命措辞。“所以……”
“所以放弃了和流翠轩的长期合作关系？”葛循益不悦地竖起眉，声音也猛然加大。
还保什么饭碗，命能保住就行。
“是考虑了综合利益最大化后的选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难以成功争取。下季度的预期需求量也只是余风旭以前口头承诺的，没有任何书面证据，也不能代表他的公司。所以预留给他的大批存货又要积压了。葛总您也知道公司最近的情况，在产品质保和交易价格上……”潘书宴犹豫了一下，“均没有较大的竞争优势。”
“我明白了。”葛循益扶住额角。“变更的乙方是谁？”
“还是盛沁堂。光是这季度已经从我们手里抽走第三笔大单了，连带着几个续约方都蠢蠢欲动。”
葛循益一愣。“是那个盛什么白的……”
“盛白杨，盛誉的长孙。年龄也不大，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去讨人欢喜，这两年不到已经混得人模狗样了，还想着伸长胳膊扩充业务。”潘书宴一脸愤愤不平，“看着有两把刷子，原来也是挺嚣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罢了。”
“行了，跟他计较什么。”葛循益嘴上这样说，心里自然有些过不去。前段时间茶叶销售低迷，产品积压现象加剧，眼下还被一个毛躁小子抢了嘴边的肉。
丢了自己的脸也就算了，就怕连大哥的面子也挂不住。
也罢，心里虽不满，不打交道就行，眼不见为净。
眼不见是不可能的。同行的人哪怕刻意绕着走，也难免因圈子相同而狭路相逢。
在公司附近迎面碰上余风旭的时候葛循益还没缓过神来，余风旭也是一怔，然后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老弟，对不住啊，这结果也不在我控制之内。”余风旭字句滴水不漏。“生意没得做了，还可以做朋友嘛。”
葛循益敷衍几声，目光停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私定西服严整无误地贴合尚显稚嫩的身板，头发不似成熟男性用摩丝打理出的一丝不苟，还带着少年的柔软微乱。眼眸清澈黑亮，在阳光投射下却好像蒙了一层狡黠。
年轻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弯唇笑了。
“您好，葛总。鄙人姓盛，是盛沁堂现在的负责人。您可能没有听说过盛沁堂的名字……”
“听说过。盛总，百闻不如一见。”葛循益握住他伸出的手。
余风旭想起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聊得太投机，差点忘了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两位聊。”
会客室以黑白冷色调为主，只有玻璃窗外透进室内的阳光是暖的。紫砂壶倾倒出透明清亮的汁水，茶香缠绕着朦胧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盛白杨垂眸注视紫砂壶壁上细腻雕琢的花纹，没有说话。
“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盛总别介意。”
“怎么会，太麻烦了。葛前辈您不用这么称呼我，直接喊名字就行。”
“虽然年纪比我小了十几岁，盛总可是年轻有为啊，葛某要给年轻人让道了。”嘴上这样说，他眼里却没有几分善意。
盛白杨附和着否认两句，心里忍着对虚假客套的不耐，不经意转了话题：“最近听到业内有些奇怪的风声，说什么流翠轩跟盛沁堂因为一点小利伤了和气，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是真的，葛总明明是这么大气的人。再言我一无名小卒，怎么会与前辈过不去呢。”
费这些嘴皮子，无非是想让葛循益平息压在心里的不满，给仍需发展空间的盛沁堂少树立一个潜在的敌人。这种漂亮话说得他自己都浑身鸡皮疙瘩，但是好用啊。
自知潘书宴一类的手下员工没管住嘴，还不小心把心头不忿传到了当事人耳朵里，葛循益脑壳子有点疼。“风言风语，飞短流长，盛总别在意。”
盛白杨余光把他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顿了一下继续说：“今年天干物燥，茶叶长得总是欠火候，连带着生意也不好做。要是因为不必要的恶性竞争造成茶叶利润率大幅滑坡，谁都吃不到利了。如果能和前辈达成合作，倒有很大的回本稳赢几率，您是怎样想的？”
求和了啊，葛循益在心里轻笑一声。“合作当然好，但盛总也要认清对象。余风旭确实大手笔，骨子里却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利字当头就道义尽失了，昨天把你捧多高，今天就把你摔多惨，自家那点破事都捋不清楚还忙着出来指点江山。这种人，你也要谈合作？”
几句夸张的气话而已，左耳进右耳出也就算了，可盛白杨从小受爷爷教诲，最见不得背后话人短长的人。
他放下茶杯：“葛总，我和余总打过点交道，虽然不及您与他交情，也还是对他有点了解。商人逐利无可非议，他也不是您说的那样毫无道义。况且，”他眼里有淡淡的不悦，“合同已经生效，现在我与他是甲乙双方合作关系。您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对另一方进行夹带私人情感的评价，何况还是负面的评价。”
葛循益一愣，沉默了。
“有件事一直想说，念您是热情招待所以压着没提。”盛白杨用指尖轻敲茶杯，毫不客气开口。“紫砂壶名贵，却挂留茶香，用它泡白茶，香气损失严重，茶水也会变苦涩。行内的常识，您做这份生意的也不知道？”
卖茶不懂茶，也许不影响当个商人。但论起利字当头，可能也彼此彼此了。
“今天打扰您了，许我告辞。”不想跟讨厌的人打交道，合作是谈不成了，盛白杨整理好衣襟起身离开。
年轻人眉间有岁月磨不掉的少年神气。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嘴上说着谦恭有礼的客套话，眼里却压抑着蓄势待发的傲气。
潘书宴说得对，再良好的教养都遮不住他骨子里的嚣张，葛循益想。
少年若不再是空有一身狂气的少年，终有一天他的野心要吞并六合八荒。
电话响起的时候皱眉思考的闻千耀被吓了一跳。
陌生号码没怎么让他惊讶，毕竟事情多起来以后，陌生的电话塞满了他的手机。
“您好？”长时间不说话，他的尾音有些低哑。
那边没有回音，安静得仿佛是恶作剧。
“有事吗？”
仍旧没有回答，他屏息，似乎听见那端有微小的气流声音，被遥远的距离撕碎了，只剩下近于摩擦的撕拉声。
断断续续。有人在那端，压抑着笑声。
恶作剧。他毫不犹豫地挂断。
电话很快又响起来，相同的号码。
他沉默了一下，选择接通。
“说话。”
“哎，遵命。”那端终于开腔，带着笑。
“……盛白杨？”
“不是我！”盛白杨冤枉地辩解，“是傻桦子捉弄你的！我好不容易才把电话抢过来……哎哟，疼！松手啊小姑奶奶。”
闻千耀挑眉。
“哎我向你请教一下，你用了啥法子让这小丫头这么惦记你，我一说要打电话给你就扑上来抢手机。啊！老佛爷我错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好不容易回家休两天你就这样伤害我啊……”
“……”真是闹心的丫头啊。闻千耀想。
“说正经的，你后天有空没？”盛白杨问道。“我过生日，过来凑个人头呗。”
闻千耀拧了眉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上堆积的纸张文件。
觉察到他的犹豫，盛白杨体贴地补了句：“没关系，如果没空就算了。”
“可以，我会去。”
盛白杨笑了：“你们一个二个真是比我还忙，胡星燃那家伙也是，上了大学就忘了我这留守后方的哥们儿。放个暑假还要提前回校，完美躲掉我的生日，还好上次找他要了你的电话号码。”
闻千耀一怔，欲言又止。
“在听吗？”
“嗯。”闻千耀回答。
挂掉电话，他犹豫片刻，还是拨通号码。
“……喂？”
“你在家吗？”闻千耀开门见山。
“在。盛白杨打电话给你了。”胡星燃窝进沙发，把抱枕盖在脸上。
“是。为什么？”
胡星燃听懂了他没头没脑的问句，沉默了一会才无精打采地说：“我现在……暂时不能见他。”
闻千耀没有说话。
“……你就不好奇原因？”胡星燃憋不住话，有点抓狂。
“不算好奇。”他温吞吞答，“忍不住就说。”
“算了，只是有点事情我还没想通。”胡星燃一把呼掉脸上的抱枕，扶住脑门。“可别说穿了，到时候帮我祝他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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