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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原随云X方思明-异色之瞳 > 8.常记相逢犹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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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单调地响着,仿佛????碌淖砉碓诓煌5匦踹侗г梗??萌嘶杌栌??7剿济饔痔?鹧劬?戳丝醋?诔迪嵋槐吣?蛔魃?脑?嬖啤K?耐肺⑽⒌妥牛?旖锹冻鲆桓隹床惶?宄?⒁馕恫幻鞯男Α7剿济鞑徊恢?浪?衷谠谙胧裁矗?踔敛恢?浪?遣皇瞧涫狄丫??帕恕

    方思明有些困惑,如果原随云真的放他回朱文圭身边,为什么非要让他等到下一个驿站再和他分开走?虽然原随云有充分的理由:从之前的别院出来,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没有能卖到马的地方,但显然这个理由十分站不住脚。他们带了一些骑马的扈从,如果原随云真心放他立刻就走,让扈从把马借给他就可以。

    父亲为什么命令我和这个人一起去蝙蝠岛?方思明无不苦闷地想。即便他越来越不敢相信原随云的居心,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拒绝父亲的命令。

    方思明甚至反过来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跟着原随云去蝙蝠岛,是父亲的判断。既然是父亲的判断,那么这个判断就应该是对的,至少是有道理的。

    父亲的判断怎么可能会错呢?从小到大,他亲眼看着父亲一点点让万圣阁发展壮大,就像义父把他从一个虚弱的天阉弃婴养大成武学奇才一样,父亲总能完成了世人难以想象的成就。父亲从来没有失手过,也从来没有错过。即便是让他屈辱地变装成女孩子,也是为了去云梦偷师。后来的事实证明,万圣阁有懂得云梦引梦术的手下,百利而无一害,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听从了父亲的命令。后来,方思明甚至渐渐说服了自己,当初之所以感到屈辱,只是他因为那个时候他太年轻,太娇气。从父亲的大局上看,他受的所有的苦对万圣阁来说都是值得的。

    所以这一次为什么会不一样呢?他为什么会产生“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而父亲的判断错了”的大逆不道的想法?认为原随云可疑,或许只是自己之前太多疑了。或者,这也是父亲的另外一个布局。原随云就算居心可疑,一切依然在父亲的掌握之中。他听从父亲的命令,不会错的。

    方思明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原随云的情景。

    那是三年前。他刚刚十六岁,总算完成了最后一件变装易容潜入各个门派偷师的任务。这一次结束任务的方法,依然是服用假死药,陷入没有意识也几乎没有呼吸和心跳的深度昏迷。他果然被门派里的师兄弟装殓进棺材里“入土为安”,然后再被万圣阁来接应的人挖坟开棺带走。他的身体因此失温了三天三夜。虽然不算是真的死过,但也足够让地下的寒气深入五脏六腑。因此刚刚回到万圣阁的时候,他虚弱得连路都走不稳。

    但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并不是休息,而是拜见义父朱文圭,向他复命。他刚刚忍受过太多的违心和虚假,面对过濒死状态和未知情况的恐惧,正在经历失温引起的病痛。他必须向自己再次确认一遍,他经历的这一切是有理由的,这都是为了义父朱文圭。尽管知道父亲正在会客,他还是大着胆子让人替他通报了。朱文圭很快让他过去相见。那时候他和朱文圭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糟糕。

    在朱文圭的书房兼会客室里,他第一次看见了原随云。

    原随云正在和朱文圭商量把万圣阁收集到的江湖秘闻拿到蝙蝠岛上拍卖以筹措钱粮的事情。因为振奋和激动,朱文圭显得红光满面:“我知道秘密能换来人的性命,但我第一次知道秘密还能换来钱。江湖都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蝙蝠公子足智多谋。真是名不虚传。”

    很久没有看见父亲这么高兴过了。想到这里,方思明也不知不觉开心了起来,对那个坐在上座,满面含笑的年轻人,也不知不觉有几分好感。

    和那个时候相比,现在方思明长高了许多,身量也稍微壮实了一点,头发也并不是银白色。但原随云的样子和那时候一点没变:穿窗而过的阳光落在原随云跟前的地面上。阳光像是从一池春水中反射出来一样,温柔地洒在原随云脸上身上: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笃定而诚恳的笑容,乌黑秀美的碎发垂在脸边,书卷气十足。然而,他眼前蒙着黑布,竟然是个盲人。

    原随云听见了方思明的脚步声,朝他走来的方向微微转过头,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

    “原岛主,这是犬子方思明。”朱文圭招手让方思明走近一些,“思明我儿,快来见过蝙蝠公子原随云。”

    方思明之前从父亲的手下听到过一些蝙蝠公子的传闻。他们说蝙蝠公子是一个只要能赚到钱,就什么都敢买也什么都敢卖的商人。但眼前这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像个逐利之徒。方思明看着原随云放在手边的古琴,只觉得此人的神秘隽永的风姿如同一首如万壑松风的琴曲。春秋时代弹奏出《阳春》《白雪》的盲眼琴师师旷,只怕也不过如此。

    “怎么了,思明?”朱文圭看方思明不说话,很是威严地催促他道,“别愣神。”

    被父亲训斥了一句,方思明条件反射一样地陷入了小孩子的状态,于是习惯性地用对待长辈的语气向父亲的客人见礼:“在下方思明,见过原岛主。”

    听见来人透出几分稚气的乖巧声音,原随云微微一笑:“少阁主客气了。”

    方思明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正式尊敬地叫做“少阁主”。以前他总是被人叫做“小主人”或者是“少爷”。方思明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觉得胸口憋闷,咳嗽了几声。

    听见了这几声咳嗽,又一早听出方思明话说时中气不足,原随云十分礼貌体贴地加了一句:“近来天气变化无常,少阁主还是要多注意保养。”

    朱文圭急着继续和原随云谈生意,和顺着这句“多注意保养”的话,和方思明敷衍地聊了几句,就让他退下了。

    方思明并没有太失望。他知道父亲在忙正事。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在和朱文圭谈话的原随云。原随云微微偏过来的头,说明他也在留意着正在离去的方思明。房间外面是温润而耀眼的阳光,房间里面是温润而耀眼的原随云。而走到门口的方思明,头晕晕的,仿佛是在漂浮着。

    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方思明总会想起原随云的那声“少阁主”,想起年轻的原随云坐在朱文圭身边,朝自己微微偏过头的画面。那个画面如同神谕一般令他激动不已。或许是因为原随云比他大不了多少,所以他意识到,他长大成人,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的未来,已经不远。或许只是因为,那天的阳光实在过于明媚温暖。

    很快,朱文圭认为他的武功已经够用了,于是派给他更艰难而残忍的任务,他要做的不再是偷师,而是为了万圣阁骗人、威胁人、甚至杀人。他长大了。而所谓的成年,是从原随云的那一句“少阁主”开始的。

    但那天的情景,似乎已经很遥远了,远得连那天的阳光都在回忆中失色了。他现在想到原随云,反而会想起小时候一次偷师后假死药提前失效的情景。他在地下的棺材里醒来:身处无边无际,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黑暗、憋闷、冰冷中,心中只有恐惧不安。原随云的面容,蒙在眼前的黑布,弹琴作歌的姿势,他的一切都像是那时在棺材里摸到的又凉又滑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自己呼气凝结出的水滴还是从破棺材板的缝隙中爬进来的蛆虫。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到驿站了。原随云招呼方思明下车:“方少阁主,我知道你归心似箭。听外面的动静,这里应该有酒馆。我请少阁主吃一顿告别饭。然后少阁主就去挑马吧。”

    驿站很热闹,周围的好几家酒馆也很热闹。原随云挑了一家稍微远一点,人稍微少一点的。原随云在扈从的指引下径直而入,方思明却在门口稍微停了片刻——因为他看见了门口墙边上贴着一张簇新的“天道盟花红令”:

    “兹有乱臣贼子万圣阁朱文圭,于天机营纵容手下狗奴逼杀镇远将军许文武,祸国殃民,天理不容。如有报知万圣阁魔头动向者,消息属实,赏纹银二十两;得朱文圭项上人头或生擒者,赏纹银万两;得魔头手下人头或生擒者,赏纹银百两至八千两不等……”

    从店门里迎面走出来几个背着朴刀,腿上打着天青色行缠的壮汉,他们看了看方思明,互相使了个眼色,什么也没说,行色匆匆地走开。方思明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们。继续走进酒馆。老板腿上也有天青色的行缠,柜台里面放着一个半新不旧的麻布包,上面隐约绣着一个蓝色的“天”字。老板看见刚刚进来的原随云和方思明十分眼生,赶紧把麻布包塞进柜台底下的抽屉里。

    天青色行缠,绣着“天”字的麻布包,是活动在真定府一带天道盟帮众的标识。这家酒店看来是天道盟手下的势力。

    方思明拉起斗篷,遮住几乎整个脸面,跟在原随云后面进了一间雅间。说是雅间,但墙壁并不厚实,不过四面油漆过的薄薄的木板围出的一件小屋,大堂里面的说话声还是能传进来。

    “……悬赏朱文圭,一万两银子!这么多钱……”

    “许将军可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还能做点实事的朝廷命官。这么多年瓦剌不敢深入腹地惹事,都是多亏了有许将军。如今这个万里长城一倒,天下要不太平了……”

    “……万圣阁实在可恶……”

    “我们华山弟子穷有穷志气,定要将这祸国殃民的大魔头绳之以法。既然朱文圭在天机营动手,我看他不可能不守着天机营继续搞事……”

    “怎么,你们还真打算北上去天机营吗?为了钱胆子倒不小。不过,你们就算拿到花红,也得先把欠我们武当的钱还掉吧?”

    这些话虽然声音混在一起,声音不高,听不太真切,但方思明能听见,原随云自然也能听见。他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诶呀,看来我不小心带着方少阁主来了一家不太好的店呢。”

    方思明盯着原随云看了好久,终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早就知道?”

    “哦?知道什么?”原随云若无其事地反问。

    “知道这一切。知道天道盟的人和朝廷的人都会注意到天机营!”

    原随云的语气再无辜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推断。既然老阁主花了很大的力气控制天机营,下一步自然是继续控制,让其为己所用。难道方少主不会这么想吗?”

    方思明无言以对。万圣阁刚刚控制了天机营,现在还立足不稳,万圣阁现在的力量还不能同时对抗天下第一大帮派天道盟和朝廷。为了在万圣阁行动方便,朱文圭确实应该使出疑兵之计,派出手下大张旗鼓到别的地方,让江湖或者朝廷上的人分不清他的下一步如何行动,就像东瀛的将军上战场时会有几个武士当“影分身”,或者是前几年在沿海作威作福的海盗头子史天王,几乎永远是七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一起出现,让前来刺杀他的刺客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史天王的真身。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说,方思明甚至把朱文圭对他的安排解释为信任,赞许,父子情份犹存。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朱文圭的影分身。

    方思明没有说话。原随云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那是野猫知道猎物已经无从选择,只能任凭摆布时发出的满意的呼噜声。

    酒保端来了酒菜。方思明抬起手,把斗篷帽子从头上褪下来,露出了银白色的长发和半边带着面具的脸庞。

    原随云闻见了方思明头发里细腻的、仿佛是新鲜的果实和花瓣落在一碗海盐里的味道,啊,是花开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酒保看目不转睛地盯着思明的长发和面具。上了菜,他假装热情地问方思明:“这位爷,您还要点别的吗?我们这里也做给人准备干粮,又好吃又好带,还放得住。您要是出远门的话,要不来一点?”

    “暂时不用了。”方思明冷冷地说道。“你再准备一份上好的酒菜,等结账时装好了我们带走。”

    “好嘞,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过来。”酒保热情地说着,一步三回头退了出去。

    刚刚一出雅间,酒保就奔向掌柜,压低声音道:“舵主,那个刚刚来的生面孔客人,似乎是万圣阁的方思明……”

    雅间里,原随云叹了一口气:“刚刚方少阁主故意向他们暗示了自己的身份?”

    “是。”

    “那么方少阁主还要回天机营吗?”

    “怎么可能还回去。我和你一起去蝙蝠岛。”

    原随云微微挑了眉:“本来以为方少阁主对我心有芥蒂,是无论如何不会和我同行的。没想到方少阁主和朱老先生如此父子情深,为了朱老先生,连我这样的人都屈尊忍耐了。只不过,在下从前去蝙蝠岛,从来没有如此‘招摇过市,万众瞩目’过。”

    原随云接着压低声音,仿佛是吓唬小孩子一般对方思明说道:“方少阁主刚刚向他们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你说,他们会不会立刻冲进来杀了你我,拿着我们的人头领赏?”

    方思明不屑道:“就凭这酒馆里的几个人?”

    原随云啧了一声:“确实。刚刚是我小看了方少阁主。”

    结账时是掌柜亲自来的。方思明重新戴上了斗篷帽子。银色的长发和金色的面具在斗篷的阴影下闪着光。十足的欲盖弥彰的阴翳之美。

    “这位客官对小店可还满意?这是小店的一点心意,请客官笑纳。”掌柜说完递过来一包点心。

    方思明示意原随云的扈从手下点心,继续又问道:“从这里到向长江码头走,还要多久才能到下一个驿站或者是能住店的地方?”

    “长江码头嘛……要看马的脚程,如果快的话,从官道再走两个时辰,就快到河间府啦。那里有个挺大的镇子,能住店的地方不少。”

    “好。”

    “客官去长江码头做什么?跑生意吗?最近出了不少事,官府对各处都查的很严。听说长江码头上的货船都少了。”

    “正是因为最近的这些事,才不得不赶过去照顾家里的生意。”方思明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好嘞。那您慢走!恭喜您发财!”掌柜的将方思明和原随云送到门口。

    酒馆里的气氛确实不一样。即便原随云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方思明。

    回到车上,原随云又拿起了琴:“方少阁主真的要和我去蝙蝠岛吗?”

    “自然。”

    “方少阁主,刚刚在酒店门口和我们擦肩而过的几个人,现在正骑了马,在我们后面的百步之外跟着。方少阁主要不要甩开他们?”

    “先让他们跟一段,再甩开,过一个时辰再让他们跟上。但永远也别让他们跟的太近。”

    原随云点点头:“欲擒故纵,真真假假。这些天道盟的人绝对会上钩。”接着,他敲了敲车壁:“你听见方少阁主的吩咐了吗?”

    “公子放心,我心里有数。”车夫的声音浑厚有力,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原随云又开始鼓琴而歌,这次是《玄默》:“……俱造化,化化生生。四时五行,利贞元亨。寒暑也而需阴晴,不言那而有听。雷霆而号令,杳杳而明证。洪纤高下,各戴生成,成,玄默之意……”

    终究还是要去蝙蝠岛了。好一个“雷霆而号令,杳杳而明证”。方思明听着琴歌的歌词,只觉得讽刺。心有顾虑,却身不由己,一切安排都自然而然,仿佛造化偶成。如果这一切都是原随云的计划。那他会是多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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