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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以为是正好在学院门口碰到常峰，还觉得有点巧，现在听到他说想“聊聊”，这才反应过来奇怪之处，常峰这是什么意思？心里这么想的，她也就这么问了，“聊什么？有什么事么？”
常峰呢，一听她这么问，就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提议去湖边，一边走一边说。扬心里有点嫌弃这个人拖拖拉拉的，也不知道到底说什么机密大事，但人家昨天大晚上帮忙找她，听老大发短信那意思这人还帮她请了假，于是就没有反对，两个人并肩往湖边走去。
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九点了，晚上刚下课的同学匆匆从教室出来，一路上净看到人流往宿舍方向去的。天气不暖和了，湖边人也没那么多，月亮挺圆的，四周并不暗。他们刚走到湖边一个长椅边，扬就一屁股坐下了。她实在是有点没力气，毕竟快两天没吃饭，刚才凭着一腔激动去了系里，这会儿一泄了劲儿，整个人都觉得浑身无力了。看她坐下了，常峰也跟着坐到她身边，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给她。
？
扬没明白，她看着常峰，两个眼睛里都是问号。
常峰看她不接，只好自己又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一个黑檀木梳子，然后再往她面前递了递，有点紧张地说“送给你的……我其实买了有一阵儿了，一直没机会拿给你，那个，我……”
“……我喜欢你”
常峰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那个“喜欢”简直要没掉了，不过两人离得近，四周也安静，那两个字还是钻进了扬的耳朵里，这下扬同学一直以来被拔了插销的感受主机可算是重新通上电了，她顿时就明白之前室友们说的，同班的谁谁暗恋她……靠，原来是他啊……
常峰看她有点震惊，也不说话，只好自己继续絮絮叨叨，问她前天一晚上不在去哪儿了，又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如果以后再想去哪里可以叫上自己……还有说了些什么，她没听进去，她正在专心琢磨要怎么拒绝才会比较委婉。一时间她仿佛透过常峰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两次失利的表白，忽然觉得很心酸。于是她打断了还在真诚絮叨的常峰，说了句“谢谢，但我不能收。”常峰愣了一下，“你不喜欢这个么？不好意思，我也不会买礼物……”
“不是，常峰，跟梳子没关系，梳子挺好的，真的，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对不起。”
常峰看起来有点受打击，但还是坚持想让她收下那个梳子，一直语无伦次地劝说她，包括这个梳子是怎么适合她，直到她说，“我正准备把头发剪短，真的用不上这么好的梳子了”，才有点尴尬地收了起来。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只好推脱说要回宿舍了，留下常峰一个人坐在那个长椅上，呆呆地看着湖面。
她一路从湖边匆匆走回宿舍，越走越难过，同情常峰，也同情自己，所以路过超市连吃的都忘了买，就那么闷头走回去了。一进门，前室友三位大佬全在，她们正围着米柔的小锅子涮火锅吃，这会儿正在等锅开。这下她刚酝酿出来的那一点眼泪瞬间就全蒸发了，抓紧时间去水房洗了手，打算加入战局抢肉吃。
看她就跟刚从战地回来的难民同胞一样，那仨人都没怎么跟她抢，让她先狼吞虎咽了第一锅填肚子，然后才慢悠悠接着涮。一边涮还不忘了一边审问她睡醒之后去哪儿了，干嘛饿着肚子大晚上乱跑。
吃饱喝足，扬的各种忧伤情绪也不那么泛滥了，就捧着水杯，慢慢跟室友们通报自己的最新决定，以及刚刚是去系里跟导师报告，路遇常峰被表了个白，然后拒绝完匆匆忙忙回来了，所以忘记了吃饭。
说完她一看，宿舍里又陷入了昨天她说完之后的集体掉下巴时刻，大家都张着嘴，手里分别还举着刚涮好的肠、土豆片、白萝卜，这次连马也没有幸免，她们仨一起那么呆看着她。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米柔，放下筷子就要过来捶她。被另外俩人拉住之后，才勉强同意听她先解释明白。
一天之内第三次跟不同的人解释同一件事，她发现自己的逻辑更清晰了，所以这次也说得更简短，显得更有说服力。但三人组既不是不了解行内事情的父母，也不是愿意尊重她兴趣选择的导师，她们直接就把她的说服力呸翻了。
老大先说，“天赋算什么，兴趣算什么啊，你的天赋比系里那70尸位素餐的人强多了好么，何况你只要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就肯定能成为称职的大学老师，有什么不能读博的，你导师都说你高于平均水平，你说，李老师这么说是不是就算夸人了，上他课这么多年，谁得到过这个高于平均水平的评价了？”说完，转头看另外俩人，她们连连点头，强烈表达了同意。
扬还没来得记反驳老大，米柔就接上了，“就算你没天赋又怎么样，就算你不想好好做学术研究又怎么样，混啊，先占上这个位子再说！何况这么多人都对你有信心，你怎么就不能给自己点信心了，就算退一万步，将来做不出什么成就，那又怎样，起码你有份安稳的工作了，凭啥要放弃啊！”
马正要接着说，看到扬奋力想提高自己的声音，就让她先发表了，扬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但是还是坚持说对于学术研究这件事，她真的不想再像过去那样，糊里糊涂，混着就算过去。
“问题是你混的很好啊，亲！”三个声音一起说。
她瞪了她们一眼，“我的分数是不低，但是哪些课得分高，学术上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么？你们还记得我当初被克里普克那论文折磨到哭么？我要是真有这个能力，能做出点什么，那也就罢了，但我明明没有，还要每天吭哧吭哧啃一些自己根本没多大兴趣的书本，再转头生产那些毫无价值的专业论文，这样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啊！”
米柔依然不留情地打断她，“大部分职业都是谋生工具而已，能有什么意思？怎么长到这么大个人，还要像谈恋爱一样谈工作呢！”
扬有点沮丧地说，“是，别人可以只是把读博当成未来的一项工作的必经之路，甚至很多人每天就在混，成了大学老师，再继续混日子，但是我不想这样，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对自己有明确的认识，也不知道将来要干些什么，才一路被老师、被家里推着走到现在，但是现在既然知道自己没兴趣也做不好这个，让我继续这么坚持下去，我做不到！”
老大有点挫败地说，“把兴趣和天赋作为选职业的标准，这不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么？你想当科学家还是想当军人，真到了毕业选择的时候，大部分人还不都是拿着简历看自己能干什么，要不就是干什么挣钱多，有前途，怎么到你这儿，就是不行呢？”
扬看起来更挫败，“是啊，我就是不想让这件事也变成这样，我希望真正有学术天赋的人去做学术，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变成滥竽充数的，难道这样不行么！？”
老大叹了一口气，看了眼还没发表意见的马，“行，当然行……”
米柔和马也站起来抱了抱她，很认真地说“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读博，去追求任何你自己想干的事情，但问题是，选择的天平两端应该是你有更感兴趣的行业和学术这两样，而不是只有把学术排除，另一边是什么还不知道，对吧？你不做学术，那想干什么呢？”
扬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还没想得那么远，现阶段她只知道，她未来不会从事学术了，但她想，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吧。
马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头问，“你还记得大三的时候，a类通选课你选了c语言的那事儿么？”
扬点点头，有点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提起这个乌龙事件。
马放开她，坐下说，“a类通选课其实只要4个学分就可以，所以大部分理科院系的很多简单易过的入门课都可以选，比如像什么生物学导论之类，再不济的，选了数学系的什么数学概论，反正都是不用笔试，听听课就完的那种，对吧？混学分嘛。”
扬还是点点头，“是，没错，但是我当时选晚了，推荐的那些课人数都满了，所以我就只好选了人数没满的c语言。”
马说，“嗯，是，这么说起来你并没有问题。可问题是c语言那门课虽然是通选，但几乎就是计算机系的专业课，不仅要笔试，还堂堂课点名，最关键的是，对于计算机水平就是c类文科《计算机应用教程》的你，非常非常难。你还记得自己上那课上得多费劲么？”
扬又点点头，那段时间她简直被c语言折磨到想死，天天在宿舍里摆出生无可恋脸，宿舍里的人纷纷给她支招，让她去求求c语言的老师，就说文科生选课选错了，让干脆把这门课退掉，下学期重新选别的课拉倒。但她一方面张不开这个口，一方面也有点倔劲上头，就那么天天吐血死挺到期末，最后考试混了个65分，严重拉低了她的ga，要不是大一大二底子厚，很可能就不够保研资格了。
“对啊，所以你当时就是轴得不肯想办法退课，非要正面对抗，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混了个及格，拉低了几个绩点，你还记得么？这跟你现在非要放弃只要继续往前就明显能顺利走下去的硕博连读这条路，硬去挑战未知新世界，找工作，还不知道找什么行业，听起来像不像？你每次这么轴的时候，给自己未来带来多少困难，值得么？因为大师兄没答应你，所以博士也不读了，不可惜么？”马这么一提，其他三个人脸色都有点变化，老大拉了她一下，意思是不要提扬的伤心事。扬呢，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马没有再说话，就那么坐着，等着她的答案。还好扬并没被大师兄刺激到，她用眼神安抚了老大她俩，然后认真地回答马的问题，“我是有的时候很轴，固执，看起来明明有捷径我不去走，但是你们也知道吧，我不会去求老师，也因为那个真的对我来说，比每天回来啃c语言还要难。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是为了赌气才放弃读博的，对，我一开始下功夫在课题组好好表现是为了得到大师兄的认可，想将来跟他一起像我导师和师母一样，但是我本身对学术真的是不感兴趣，我努力地拼，也做不到大师兄的一半，他是不是欣赏我，已经不重要了，但我起码得让自己欣赏自己吧，如果我一天到晚做那些狗屁不通的应付文章，那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啊……”她说得有点激动，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然后又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接着说“对，你们心疼我，怕我从小除了学习之外别的什么特长都没有，怕我出去找工作受苦吃亏，但是留在学校里，难道只有学术能力就行吗？我是说不出来，但这里面水有多深，你们一定知道吧，我要是学术能力强，就像我导师那样，不理外界一心研究也就罢了，可我要没这方面能力，在这里混跟去别的地方混有什么区别呢？别的事，混也就算了，只有这一件事，我真的不想糊弄着过去……”
老大还是没忍着，再次走过去抱住了她，“你没有错，本来每个人都应该这么想这么做的，可是别人都在投机取巧，只有你认真的话，我们只是替你心疼……”
米柔也说，“谁说你别的什么都不行了，你连c语言老师都能征服！只要你想干，有什么干不成的！不想读博就不读，没什么了不起，从明天开始找工作！”
马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傻子”，扬又有点想哭了……后来米柔还提起了扬被表白的事，问她是不是常峰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被扬直接用冻豆腐堵住了嘴，大家开开心心地在熄灯前涮完火锅，然后上床继续卧谈了……
很多年以后，每当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扬昀天都还会想起这个飘着火锅味儿的夜晚，那时候心里就会熨贴好多，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干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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