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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追跟了一路，跟到老莫与莫女士院子外时，竟隐隐听到了老莫的声音。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去找自己？
转念间她已随了自己的心意往老莫院子里走去，先跟老莫打了招呼再去找太后娘娘也不迟。
然而越靠近，随着入耳的声音越清晰，莫追越发觉得莫女士是又在与老莫争论什么了。她赶紧停了步，只嵌在门柱后，约莫听到老莫妥协般地反驳：“这么较真做什么？她活得单单纯纯，快快乐乐的不是很好？何必要苦心志、磨筋骨的？”说得莫追心里一阵暖意，她知道老莫必然又是在替自己说话的，虽然他一直那样说，也没改变过自己现状。
还没感动得透彻，莫女士含着愠怒的声音又火一般窜了起来:“你别绕我，我跟你说的已经不是她成不成才的问题了，是品质问题······”莫女士总是这样，不熟的人听她说话，以为是不温不火的水，不曾想这水原是用引燃的□□煨着的。
她迅速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找太后娘娘比较好。反正莫女士不会怎么样老莫的，自己去了反倒是助燃。等老莫消了莫女士的气，再回头讨好老莫。这样刚刚好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天渐渐暗了些，回廊上的花藤，在夕阳下入眼的只剩了环绕纠缠的轮廓。像自己今日的心情，虽不甚欢快，但也算差强人意，就是隐隐觉得心底留了些理不清的烦乱。
此时一里外的莫景奇也正懊丧地置备着烧烤所需。偶尔趁着女生们的闲聊揭一揭莫追的短：“做个比喻，她就是块泥。我姐夫想让她自然成形，我姐想把它捏成一个实用又美观的器具，老太后则希望她能变成古董。”
“我上次见到你姐了，特别好看，总觉得有种干练的气质，一点都不像摆摊卖花的。”经过刚才的战斗，笑笑说话也随意了很多。
“摆摊卖花？我姐？”
“不是吗？”快快遇到感兴趣的，比谁反应都快：“莫追说的呀，她说莫女士是卖花的，老莫挣的比莫女士少得多，全家几乎都要莫女士养着。可心酸了。你们说，是差不多是这意思吧。”快快意思是让婉婉和笑笑表态。
“额，表述得稍心酸了些。”婉婉敏锐地觉察出哪里不对，又听到笑笑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
“我记得她当时给我的感觉好像是，老莫是吃软饭的，听莫女士的才能过活。”
话一说完，哐当的金属撞地声随即在众人耳里激起强烈的刺激感。回头一看，是莫景奇一反常态的涨红的脸，就像一个拥有最虔诚信仰的人，当信仰遭人诽谤时想争辩却一时找不到措辞。
干脆放弃了收拾东西，莫景奇快步走向了几人：“莫追怎么可以乱说，我姐夫才不是吃软饭的，他那是两袖清风。我姐卖花不假，可那是个上市公司，家里谁能比她挣得多？除了莫追，谁需要她养？她这就是装可怜，博同情。因为我姐……”
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怎的，太后娘娘的客厅门半开着，而今日的周先生声音比平日教琴时也拔高了好多。
莫追刚走近院门，就听到周先生无厘头的一句：“他还活着。”他是谁？谁本该不是活的？
然而接着却是周先生漫长的沉默，漫长到莫追等得开始胡思乱想:只要不出意外，没人打扰，接下来一般是要表白的。
然而一声铿然散音又将她拉出了自己的思绪，他听到周先生回了常态，用他特有的低沉、儒雅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快乐。从那日你来找我教莫追抚琴，风雨无阻地督她学琴，后来更是将无争琴传了她。我就知道过了这么些年，你始终没有忘记他，你对他还存着念想是吗？”
没有等到太后娘娘的回应，周先生接着说:“我还记得那日你发誓终生再不抚琴时的决绝与绝望。这12年，每再见你一次，我就会在心里质问自己一次当年到底该不该那样做。直到我又遇到了他。”莫追等着周先生将话题引入那个“他”，但周先生却又转了回来。
“田希，我们都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你心脏还不好，若是有天，不小心，有个不测，我想，你必定是带着遗憾而去的。我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那么肯定自己没做错一件事。”周先生做了什么让太后娘娘不能原谅的事儿了？跟那个“他”和太后娘娘有什么关系？莫追心里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竟然没有紧跟着周先生径直来了这儿。
果然周先生没做多余解释，直接道出来意:“我确实没有权利决定你怎么做，怎么想。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我只是以朋友的立场，以旁观者的角度，建议，劝你，他既然没有忘了你，你心里也还有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周博……”
“我只能说，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与他之间不是后悔或回心转意的事。他……”真不愧是多年的好友，说话都是说一半开始转折。
“我一辈子好强，不稀罕他这种多年愧疚积聚的施舍。实话告诉你，即使从前你不举报他，我跟他也是没有可能的。你根本不必对我愧疚。”
“他是喜欢你的，并不是愧疚，这琴曲骗不了人。我不知道他对你说了、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人应该相信自己的心。你从来不信我，这次可否信我一回？”
莫追听到室内又是漫长的沉默，听到太后娘娘终于还是轻叹了声道:“你不懂，曾经我觉得他不愿往前一步，那我就走完我与他之间的路程，只要他停在那儿等我就好。可我迈了99步，发现他竟也退了99步，才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自己喜欢就行的。他曾告诉我，他打心底里瞧不起我。如今我与他都已儿孙满堂了，他却怀着愧疚或悔意地传我这一曲，难道是觉得我还是那个可以让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学生吗？周博你告诉我，骨子里的歧视，深入骨髓的思想会变吗？”
周先生听到太后娘娘这番话显然过于惊讶“不不不，怎么会？要说瞧不起，也应该是你瞧不起他，他那样的成分，你那样的家庭。不可能，不可能的。再说……”
“许渊先生么？”莫追一时有些恍惚起来，她突然有种错觉，似是远远看着众人悔、恨、纠结、迷茫，她的心里却只剩空空的荒凉。
此时半开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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