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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天没有来，言而无信，果然是小人。
当年撂下话说永不相见的是自己，今时失约的却是他。
卓珏冷笑，看来玉中天失去了，唯一一个让他放下仇怨的机会。
昨夜卓珏辗转难眠，心里想着玉中天直至他死都不来见他，是不是因为他上一世赌气没有赴少时的约定，玉中天苦等不见才心灰意冷？若是玉中天赴约赔罪认罚，苦苦求他回去，要不要应了他？若是应了他，要怎么罚？
还特意易容改装，待看一看那人焦急的样子。
十六年前的那个卓珏环顾四周，一切都与两人初遇时如此相似：卖素馍的婆婆和十六年前一样精神；那个鞋匠在十六年后手艺愈加精湛了；说书的也是十六年前的那一个，和十六年前一样受人欢迎；十六年前那个地痞竟然还活着，看起来有收敛了……独独少了十六年前那个落魄少年。
玉中天这一世没来，那么上一世也是一样。
也是，自从那少年成为了玉中天，说的话没一个作数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想帮哥哥成为家主”，“以后陪你周游四国”……
都是胡扯！
卓珏手上青筋暴起，在阳光下闪耀着明亮光泽的细末便从他的指缝间流散。
若有人看到这一幕，少不得叹一句：可惜了一块好玉。
可是没人注意到他，人们聚在说书人附近，听他说那四国的战事。
“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个沁玉……”说书人的话头忽然从四国之战中偏开了，吸引了卓珏的注意力。
卓珏一怔，望向了一条路。
那是青缘镇的方向。
青缘镇，两面临山，长河封疆，地处隘口。
这是南北往来歇脚的所在，方寸之地，却商会云集。
沁玉之于商贾，宛若宝刀佩剑之于习武之人，茶与竹之于文人墨客，画卷古玩之于名门望族。
生意人多的地方，沁玉师自然是吃紧的，当有许多手艺人争着立足。
青缘镇却只有一个卓家。
所谓沁玉，可并非石种越罕见，沁液越稀有，雕工越繁复，便是越好。
“沁玉还需讲求结构布局，光影纹饰，与佩戴之人是否相符……而最要紧的，则是沁玉中的意境寓含。”
卓珏嘴角随意地撇了撇，与说书人异口同声：“沁玉师为沁得一玉，损神、伤情、耗心血，是故沁玉者众，沁玉师难求。”
当下一位虬须汉子从酒楼窗边探出头来，砸下来一个银裸子，正敲在说书人的竹板上，呼喝道：“莫说那没用的，青缘镇为何只有一个卓家？”
看清砸下来的东西，说书人顾不得虎口的阵痛，险险接住银裸置于袖内，方才应答。
“自是因为这卓家沁玉的本事，曾是无人可比。莫只说我大殷国，便是历览四国，也找不出能与卓家人相提并论的沁玉师。”
“曾是？”
一位往来商客在一旁听了许久，饶有兴趣的问道。他身着白色深衣，随意挥袖，便可以看到袖口上绣有的檀色祥云。
说书人叹了一声：“当年卓老曾在沁玉大会夺得了‘第一沁玉师’的名号，可惜，后继无人。”
卓珏闻之，嗤笑了一声。
“后继无人……怎么讲？”依旧是那商客开的口。
“之后的沁玉大会上，卓家连个人影都没有，莫说取得名次了。此其一。”
“卓家新任家主姓玉，名中天，非本家人。家族手艺却让一个外姓人继承，此其二。”
卓珏面目冷了下来，却并不开口反驳。
那是他两辈子的耻辱。
“玉中天被上届‘第一沁玉师’李慕留约战，却并不回应。不战而降，此其三。”
只听说书人沉痛道：“在下区区一介说书的，若是被别国说书人质疑，也会和他比划比划，说道说道，较一较高低。为的不是自己争一口气，而是要让人知道我殷国人不是好欺侮的！这回沁玉大会开到了青缘镇，若是玉中天再不应战，着实给我殷国丢脸！”
“他会的。”卓珏轻语道。
那人重视卓家荣誉胜过生命，虽不知晓他为何拒绝李慕留的约战，沁玉大会，他一定会参加的。
上一世，玉中天赢了。
可是这一世……
卓珏眼光一敛。
该还的，手艺，家族，荣誉，他要一一从玉中天身上讨回来。
四周的人都在应和说书人的话，虬须汉子的声音尤为响亮，虽在楼上，却盖过了多数人：“哈哈哈，怕输吧。”
“你，你们！胡言乱语！”一位小生打扮的少年面色通红，开口指责众人。
他声音不大，却成功地让周围的议论声静了下来。
不是因为众人对少年的言语好奇，而是由于众人对这位“少年”好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少年”，其实是个姑娘。
明眸皓齿，年龄尚幼，却是个美人胎子无疑。
“我家公子才不怕输呢！”小姑娘大声道。
“呦，那你且说说，他为何不接受李慕留的邀约？”虬须汉子开口接过话茬。
“公子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自是无暇应对。”
卓珏皱眉。
他自小身体就是不好……却没有过性命之忧。
怎么就险些丧命了？
病时谁照顾他的？
若是他是由于身体的原因，其实……
忽又忆起当年之事与十年的背井离乡，卓珏摇了摇头。
那也必然不能原谅。
这算是他玉中天的报应。
“那你家公子，为何不参加前几年的沁玉大会？”这回是商客问的。
四周静了静，看来想知晓的人不少。
姑娘张了张口：“公子自然有公子的理由。”
哄笑声起，有人调侃道：“还不是怕了？小姑娘不要为你家公子辩白了。”
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掐起了腰：“小生不是姑娘！”
笑声却反而大了起来。
卓珏见一众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决定施以援手。
倒底是卓家人。
却听虬须汉子扬头笑道：“小姑娘，你不是卓家人罢，难不成是看上玉中天了，方才多次维护？生病丧命什么的，都是你胡诌的吧！”
卓珏张开的口闭上了，看姑娘怎么答。
“本姑娘当然是卓家人！”小姑娘的脸蛋儿红了，声音却理直气壮：“我是公子贴身侍女，公子生病时，就是我照料的！”
此言一出，一片寂静。
在殷国，名门公子身旁近身服侍的人通常都是侍从。
“贴身”侍女这种话，可不是能随意讲的。
通常此类言论出于他人之口，意指女子被男子沾了身子。
还是没有名分的那种。
也不知这位女子是愚笨还是质朴，就这么喊了出来。
众人神情各异，有对不给人名分的公子不屑的；有为这朵花骨朵可惜的；也有对其不在意自身名誉而震惊的。
有书生样的路人摇头评论：说自己是姑娘又说是贴身侍女，自相矛盾。
众人恍然，纷纷点头四顾，达成共识。
原来这姑娘竟是个傻的。
卓珏没注意到路人的议论。
他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眼前的女子，心中不忿。
他这些年四海漂泊，玉中天却在青缘镇有如此艳福，使得如此美貌的少女死心塌地……
怪不得不曾寻过他……
卓珏眼神闪了闪。
又一个梁子结下了。
玉中天你给我等着！
姑娘似是没看懂众人眼神中的同情，以为他们不信自己说的话，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家公子的好来。
玉公子沁玉技艺无双，是青缘镇一绝。
玉公子有胆识有担当，家中的管事都称赞他是个好家主。
玉公子在商场上守信重诺，往来的商客都信任他。
……
卓珏听了许久，未寻得可以驳斥之处，拂袖而去。
那白衣商客与虬须汉子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地称赞两声。
也不知是敬仰那青缘镇的玉公子，还是倾慕眼前的这位佳人。
众人耐心地听姑娘说完，日色已迟，也不好留一位姑娘家继续追问，便要离去。
白衣商客忽道：“你说玉公子前些日子接了别家接不了的生意，他可能应对？”
“那是自然。”姑娘点头，又是一番夸赞。
“这么说，玉公子身体已是大好了？”
姑娘一顿，仍是点头。
“即是如此，便请在场诸位为在下做个见证。”白衣商客拱手高声道：“在下李慕留，对玉中天玉公子神交已久，盼得与玉公子切磋一二。此地离青缘镇不远，慕留便在此恭候玉公子，不见不归，还望姑娘转告。”
此言一出，四周再一次静默下来。
李慕留虽是上届沁玉大会的‘第一沁玉师’，却并非殷国人，又曾削过殷国的面子，众人对其无甚好感，见他再次约战玉中天，不由生了同仇敌忾之感，纷纷看向姑娘，看她如何应答。
姑娘一听，忙摇手道：“别让我转告啊，我是奉命寻人的！”
“你是玉公子信任的人，定能联系到他。”
姑娘头和手一起摇了起来：“我不要，公子说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扰他的。”
李慕留笑了笑，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复看向姑娘：“姑娘不觉得，此事很重要？”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姑娘有些紧张，她也有知道拒不出战会影响公子声誉，但想到公子的话，理直气壮了起来。
“公子曾言，除了寻得那人下落，其他事都不重要！”
“若劳烦姑娘通告，在下可助姑娘寻人。”
姑娘不忿，瞪向李慕留：“怎么又是你啊？公子身体不好，你别逼他了！”
“不是说玉公子身子大好了么？怎么又不好了？姑娘如此推脱，莫不是不想你家公子前来？”
李慕留的话说的意味深长，四周看热闹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虬须汉子看不下去，喝了一声：“你这家伙，看着人模狗样，对一个小姑娘咄咄逼人，算什么道理？”手一扬，掷出一件物什，夹着劲风，打向李慕留。
李慕留身形晃动，轻松拦下暗器，却见是一只脏兮兮的鞋子，连忙扔开，面色沉了下来：“玉公子若是有胆有识，怎会连与在下切磋都不敢？”
李慕留这话重了，众人不悦，却无法反驳，心中战意愈浓，纷纷请姑娘告知公子。
只听书生道：“姑娘应书信一封，请你家公子抉择，我想玉公子会应战的。”
说书人也开口道：“若是姑娘为难，我这个说书人可以代你走这一遭。”
“别说了，公子不会来的，但不是怕了你。”姑娘急得快哭出来了：“卓家家主一生一世都不可离开青缘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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