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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戈脸色煞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无力地垂头看向地面，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这种血液从身体里渐渐流失的感觉从未这般难熬过，秦戈恍惚回忆起当年，那时的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初生牛犊不怕虎，终日想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蛮夷终不还。
遥想当年，两军对垒，狼烟滚滚，阵旗烈烈，长矛利剑碰撞，战马嘶鸣喘息之际，血染山河，天地无光。
秦戈身处其中，与敌人酣战之时，身上受过的伤，流过的血，早已浸湿了战甲，染红了大地。然而他却毫不理会，只顾与敌人厮杀拼命，仿佛身上的血怎么都流不尽。
而现在，才不过数年的时间，他就已经虚弱至此，当年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早就被自己抛得一干二净了。
此时才不过放了这点血，就让他羸弱如斯，有一种生生去了半条命的感觉，连抬首都显得那样的无力。
他怎么忘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运筹帷幄，纵横沙场的将军了，如今他手无缚鸡之力，比这深宫中的妇人还不如。他不再是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将军，而是一个自困深宫，心灰意懒的的庸人。
有人说，人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不过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他还未到青云直上之时，便生生地摔落了。更讽刺的是，那条原本可以扶摇直上的路，还是被自己亲手斩断。
姬煜冷眼看着秦戈放血的场景，一语不发，内心依然毫无波动，那渐渐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眉头紧促，竟然一度令他有些作呕的感觉。
未料到此时的过程竟然如此的缓慢，精血自秦戈的腕上渐渐流下，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慢慢汇集到一处，姬煜竟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姬煜面无表情，想转身离去，却不料被秦戈留住。
秦戈艰难地调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抓住姬煜的衣角，头也不抬，用虚弱的声音缓慢地说道：“你答应过，会陪着我的。”
姬煜低头看向那只苍白瘦弱的手，目光微闪，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那只手紧攥着自己的衣袍，此刻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以为自己会不加理会，拂袖离去。然而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撩开衣袍坐在了秦戈身旁。
姬煜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往日的深情早已烟消云散，如今此生挚爱拥入怀中，其他人早已不能入他的眼，哪怕是曾经跟他相濡以沫的秦戈。
秦戈于他，是情爱还是恩情，亦或是自幼的习惯，他当年分不清，也早已分不清了，到现在亦无需分清了。
也罢，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也不差这一刻。毕竟留这人一命，也是为了治曜儿的病，多陪陪他又如何。
不知是那烛光太过刺眼，还是受失血过多的影响，秦戈此刻看着身边的姬煜，那张陌生又熟悉的侧脸，竟然有些许的柔和。
秦戈眸光变得涣散，迷离的眼睛看着姬煜的侧脸，黑暗渐渐蔓上了双眼，脑海逐渐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什么也想不清楚，最后他垂下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当中，秦戈隐约听到姬煜那熟悉的声音，混沌之中，似乎从远方传来。
一幅幅熟悉的场景连成一副美丽的画卷，从秦戈身旁掠过。
秦戈凝神看着，一滴泪珠悄然滑落脸颊，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这样的熟悉画面，此刻的他竟觉得如此陌生，仿佛已逾百年。
那年弘文馆，彼此初见，他是他的伴读，两人两小无猜，形影不离。
那年重华宫，两人情愫渐生，于初尝情爱之时，便已定情。
那年长平一战，他单枪匹马闯入敌营，救他于生死之间，他亦许他死生不负。
那年他许他皇后之位，为他筑起凤栖宫，栽满梧桐木，只为他此生常伴，携手长留。
再后来，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山盟海誓，皆做空谈。
那一幅幅回忆的画卷，渐渐消散，徒留下秦戈一人站在原地，伸手想要握住那失去的画面，最后消逝在了指尖，只剩下一脸茫然。
等秦戈从迷乱的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明亮，雪过天晴了。
福明看着秦戈醒来，迎上前来，一脸的忧色终于化作释然，道：“主子，您总算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秦戈还未真正地清醒，只是下意识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福明道：“睡了半天了，此刻皇上都快下朝了。主子应该饿了吧，奴才这就传膳。”
秦戈躺在床上，抬起手腕，看着已经上了药，包扎好的伤口，内心有些凄凉，想着他对姬煜，也许，就只有这样的用处了。
躺了许久的秦戈，此时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的力气，直至被扶起来用了碗热粥，脸色才渐渐好看起来。
不仅是粥，还有补血的药物，秦戈也一并地灌入了肚子里。
经过昨晚一事，姬煜总算明白他的身体是有多差了，才不过取了一点血，秦戈便已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为了治愈皇子，需得日日取血才是。以秦戈如今的身体状况，莫说日日取血，便是多取几日，恐怕便要一命呜呼了，哪里还能等到皇子痊愈呢。
于是，宫中的补药不要钱似的，往秦戈这里送，太医每日为秦戈把脉，时时注意他的身体状况。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姬煜也得将他的命从阎王手中留住才是。
于是，才不过半日，宫中便传出皇后复宠的消息，各宫反应各异，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愤愤不平，有的甚至是惴惴不安。
但是，各宫一致的想法，便是想看看与皇后水火不容的文贵妃的反应。
而此时的倾鸾殿，听到皇后复宠的消息，竟然是一片平静，至少表面上毫无波澜。
文贵妃慵懒地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幅画，小心地端详着。连平日里长戴的指甲套都去了，白皙的素手爱惜地捧着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画中的海棠。美艳而白嫩的脸颊微红，眼神迷离，灿若星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曾经，竟然对着一幅画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红唇微扬，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高贵而华美的神色，也怨不得姬煜能为她如此痴迷。
“娘娘，这后宫之中都传遍了。说是皇后复宠，怕是娘娘要”这时，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沅儿咬咬唇，欲言又止，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措辞，却止住了最后的话语。
文贵妃闻言，将自己的目光从画中抽离出来，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然后美目流转着，漫不经心道：“无妨，无论如何，皇上的心总是向着本宫的。”
文贵妃目光微闪，思绪渐渐回到昨晚。
皇上突然来到倾鸾殿，文贵妃小心地抱着怀里沉睡的爱子，起身迎接皇上的到来。
姬煜拥着文贵妃坐在塌上，摸摸儿子的脸颊，然后有些厌烦地说出了秦戈的条件，觉得他不过是在痴心妄想，白费力气，以为这样就可以挽回自己的心，实在是太天真了。
文贵妃听了沉默半响，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怀里身体日渐孱弱的爱子，反复思考后才下定决心，纤细的腰身扭转，起身站在姬煜的面前，纤弱的身子缓缓跪下。
姬煜一愣，随后连忙扶起文贵妃，道：“爱妃这是做什么？”
文贵妃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眼中含着泪光，一双美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姬煜，幽怨道：“臣妾知道让皇上答应这般无礼的要求，实属不易。但是臣妾想求求皇上，曜儿这般小，还不会走路，臣妾实在不忍心他小小年纪，就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啊。”
声音坚定中带着一丝哽咽，让人听之不忍，也让人明白，下了这个决心的她心里是有多么难过。
姬煜一看文贵妃这般模样，心疼极了，连忙将人抱入怀中。闻着爱人发间的清香，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她为了儿子的病，每日茶不思饭不想，日夜操劳，心碎的模样。
姬煜叹了口气，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道：“只是如此的话，要苦了我的?l儿了。”
文贵妃嘴角勉强扬起一抹微笑，显得那样脆弱而美丽，她道：“臣妾不苦，只要能救曜儿，臣妾受什么苦都愿意。臣妾知道，皇上心里始终只有臣妾一人。那便足够了，其他的，臣妾别无所求。”
姬煜闻言，紧紧地抱着她，心中的爱意喷涌而出，对她越发的怜惜了。
而文贵妃，则静静地靠在姬煜怀中，微翘的睫毛低垂，在姬煜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微扬，眼里滑过一丝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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