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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粗使小厮将他挪动到车辇上的路中，曹丕送过来的书卷被不那么小心地给漏在了地上，咕噜两声滚到了井床边，看得他的心都吊了起来，而小厮仿佛没有注意到，按部就班地搬着司马懿为数不多的行李。在眼神示意无效的情况下，司马懿笑脸迎着小厮，客气请求道：“劳驾，有一幅字漏到井床边了，能帮忙拾起来吗？”
小厮的反应倒是很积极，马上将书卷呈到了司马懿面前，见司马懿不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请示道：“公子要将字放在哪个箱子里？”
司马懿努努嘴，示意道：“左手边的这个空书?里。”
小厮照做后领着车辇出了司空府，将司马懿交给了司马家的仆从。在车帘放下之前，司马懿还往司空府大门里头望了一眼，除了威严冰冷的照壁什么也看不到，不免有些失落地低头感怀。他拒绝了曹操，又拒绝了曹丕，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也算是不识相的典型代表了吧。
司马懿等到车马驶出了许都才如释重负般地伸展了一下他僵硬的四肢，装瘫子这真是件技术活，这几日一直没人给他好好翻身害他屁股上都捂出疹子了。人一放松又无聊的时候，想法就特别多。司马懿一会骂曹操大权独揽一看就狼子野心，一会哀叹世道晦暗无法出人头地，一会又替自己打气不该如此悲观，最后抱着曹丕送的那卷钟繇书法打盹了。
可见，说得再多都是虚的，只有身体才是诚实的。
偏偏曹丕这小傻子还不懂这些欲拒还迎的套路，这请人出仕跟追求佳人的方法是相通的，一开始对方自然是矜持而万万不肯屈就的，端看你如何持之以恒地拿出诚意打动芳心了。说到底，你的态度必须坚定而专情，就算你身后是花团锦簇，至少你要给对方造成一种错觉——你唯独钟意于他。
这一点，久经床帷之事，哦不是，久经沙场的曹操非常有心得体会。他能深情地摸着对方小手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夸得对方好像泡在澡池子里好好享受了一顿按摩服务。许都由一个无名小县变为人才济济的大都，可以证明曹操的实力。
有人问了，那尚书令也吃这套吗？
曹操大言不惭道，那可是尚书令先追求的我，以上所有套路都无效。
话传到了尚书令耳中，没说什么，只是连续三天跑宫里教天子念课本去了。这之后，曹操是不敢再说谁追的谁，立即改口含糊其词道，眉来眼去的事，能说得清谁追的谁吗？
曹丕兀自关在房中茶饭不思了两日，等他想起来再去探望司马懿时偏院里早人去楼空了，连那个粗使小厮都找不到去哪里当差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那点心思根本就是□□裸地暴露在父亲的眼皮底下。
这是曹丕第一次恐惧曹操的权力。
如同变幻莫测的天气，连续多日的温暖后突然来了个倒春寒。你永远无法预料权力会赐于你什么，夺走你什么。
“哎，瞧我看到了什么？”郭嘉站在积雪里弯着腰盯着枯草丛里的某一处看。
曹丕失魂落魄地从偏院回来，经过郭嘉的院子正巧听到了这一句，好奇地走过去一探究竟，原来枯草中兜住了一只不知是死是活的蝴蝶。
郭嘉小心地捧起蝴蝶，端给曹丕看，这只蝶蝴有黑金相间的艳丽翅膀，后翅尾端有朱砂色的大眼以及排布整齐的青金色小斑点，漂亮得摄人心魄。
“天这么冷，竟然也会有蝴蝶。”曹丕稀奇道，“它可真好看。”
郭嘉确认这只蝴蝶死于晚间的寒冷，叹气道：“估计是前几日的太过暖和，让它以为花开了吧。唔……它这么漂亮丢了怪可惜的，我们把它放盒子里存起来吧。”
曹丕拍手叫好：“在盒子里填上麝香料，既能防腐防蠹，又能熏屋子，还能时不时欣赏一番。”
郭嘉笑着听完曹丕的话，叹了一句：“这么讲究，又是麝香又是熏盒，还以为你要拿去讨心上人喜欢。”
曹丕想到已经离开的司马懿，又开始惆怅了，可面子上万万不能承认，一想到司马懿打量他刚发育的身体那眼神就生气，男人么，被人取笑“小”总归是大丢面子的。自己天天认真练武骑射不论怎么看一身的腱子肉还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他现在就比父亲个头高了，加之距离及冠还有好多年，怎么看潜力都很大嘛。不知道曹二公子这么比较的时候，隔壁曹司空没有没犯头风。
曹丕原本想从郭嘉手里接过蝴蝶，手伸到一半立即收回了，负手昂首望天，装腔作势道：“什么心上人，没有的事。君子尚未建功立业哪能就这么早早耽于情爱。”
“哦……”郭嘉扬着嘴角点头，也不挫败曹丕那点小小的自尊心，顺着话问了句：“那这只蝴蝶我自己收着了。”
曹丕一听觉的有情况马上回过头瞅郭嘉，两只眼睛贼贼地转动着，企图从郭嘉脸上寻出些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顺道把坑挖过去，笑问：“祭酒要这蝴蝶做什么？送心上人吗？”
郭嘉一本正经道：“君子三十而立，自然要考虑成家立业了。”
言外之意是我跟你这个小鬼头不一样，然后甩头潇洒地走了，把曹丕留在原地继续在伤春与思春中无限循环。
荀攸刚洗完头搬了张竹榻趴在院子晒毛，看到郭嘉这么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惹人眼，喊道：“你手里捧了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
“等我弄完给你看。”
等到晚上的时候，郭嘉兴冲冲地找荀攸了，两个人围坐在起。荀攸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于是指着郭嘉手里花哨的漆盒子问：“你捣鼓了半日就让我来闻胭脂香的吗？”
“什么胭脂香，你自己打开看看。”
荀攸将信将疑地打开，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更令人惊讶的是盒子正中间固定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凤蝶，触角与翅膀保存得尤其完好，仿佛它的生命尚未结束稍不注意便要翩跹着飞出窗外。
郭嘉一副你不用谢我我早就看穿你了的得意劲，笑道：“是不是挺少见的，你可以拿去送送文若。”
“送文若干嘛，他屋子里多的是熏香，司空送的都用不完。”荀攸脸色有点复杂，说不出是惊吓还是惊喜，因为这蝴蝶长得跟他在西王母瑶池里混吃混喝的时候一模一样，害他差点以为郭嘉是什么天兵天将易容下凡来捉妖了，后来一想冥司给了自己塑了个肉体凡胎身，早跟妖打不着竿子了，想到这他的腰板又硬了，“你从哪里捉到的，这月份竟也有蝴蝶化蛹，怕不是个傻的？”
郭嘉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角落里先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闻到芳香味就迫不及待跑出来的蝴蝶，确实挺傻的。”
荀攸脸上一窘，听着像是故意在针对自己，不服道：“蝴蝶寻香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贾诩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一手拿着支玄色无光的笔一手托着一卷案宗，周围又没有烛火，整个屋子只有郭嘉荀攸脚边的那盏灯的亮度，能看得清什么字？郭嘉以为贾诩是为了掩示尴尬而装作在那里翻书，然而看到那双隐藏在黑暗中涌动着层层叠叠波光的眼睛，又不确定了，他感受到了一股敌意。
郭嘉不知道贾诩拿的是判笔和生死薄，也不知道每当夜幕垂落之际，冥司总是最为忙碌的，加之曹操此前官渡一战坑杀了袁绍不少将士，地府的业绩是蒸蒸日上，不知道天界有没有年终考核按人头提成，顺便给人间帝王考核个差评。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一声轻微的嗤笑，荀攸和郭嘉都以为贾诩会说点什么，结果等了半晌那角落里点动静都没有。
荀攸朝贾诩甩了个你少阴阳怪气的眼神，转头朝郭嘉笑笑，“文和最近上火，我们不理他。哎，现在许都人人好熏衣出门，身上不带点香就跟不篦头见客一样无礼，我就多谢奉孝相赠了。”
贾诩装作听不见，低头继续奋笔疾书写判词，结果不知怎么的手抖了一下，生死薄上涂糊了一个人名。冥司落笔无悔，这下可真麻烦了。认不出名字，意味着死后魂魄无处安放，如果是曹操荀??庵钟辛讼杉?纳星矣谢匦?嗟兀??僭猜?杂猩?炝硪惶趼罚?羰瞧胀ǚ踩耍??勤に净鼓芗堑闷鹫饪闪?墓恚?扇税阉?兆咄度肼只兀?蝗槐阋?朗烙蔚丛诨迫?颖卟坏贸??恕
贾诩微微叹息，这才在人间走了那么几十年，已经犯了诸多禁忌，不知道天帝能容忍到何时。也许，从他纵容那个人修改生死薄开始，他便无可救药地一错再错。
荀攸曾问贾诩，既然凡事有因果，为何我种的因，却得不到那个果？
贾诩无言。
他费尽心思种下的因，又何尝得到过结果了？在荀攸的眼中，从来没有逗留过他的影子。
如风吹皱春水，过后却不留一丝痕迹。
可见，机缘莫测。
曹操在许都休整了没几日，继续追着袁绍打。
出发前一日，按照惯例，荀??蓟峁?唇ば小Ｋ?吖?涕偈魈匾馔Ａ袅似?坦鄄欤?⑾植卦谥σ独锏挠家丫?闪艘幻犊湛恰？醋砰僖渡夏?岬囊淮???瑁???胝庵辉诓缓鲜币说氖奔淅锼招训暮??峙率敲?径噔读恕
他莫明地心悸了一下，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拥有过一只蝴蝶，忽的，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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