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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少年行 > 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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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奕是哭着跑进染雪殿的。他从未如此恨过凤林玉,恨得眼睛通红,眼泪直流。

    他心里最思念的最喜欢的已经去世了再也见不到的人,被凤林玉折辱,被说成妖怪,就在他面前,他却无法反抗。他恨极了,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爆开,一下接一下,震得整个脑袋隆隆作响。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冲进染雪殿找师父,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人,又红着眼睛往后面的听雪园跑去。

    谁知未进园子,就听见一声惊叹:“你说谁是雪心莲化的?景妃?”正是殊风师父的声音。凤奕一惊之下停住脚步,怔在院门外。

    景妃,便是凤奕的娘亲素心。

    听雪园的宅子坐北朝南,院门却是东西走向的,因此离正堂并不远,房门又大敞着,人在里面说话,除非刻意压低嗓音,否则很难不让院门口突然造访的小十七听见。

    殊风才来不久,站在正堂中央。莫啸坐在桌边,握着一盏茶。莫淙则靠在窗前,肩上落着一只雪白的鸟,手里摊着一纸书信。

    殊风摇头道:“雪心莲的故事以前闹得沸沸扬扬,震惊了仙妖两界,最后还不是被抽了仙骨,压在堕仙坛下,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妹妹素芳。”莫淙抖了抖手里的信,道,“我问过东海仙君了,依他所言,姐姐素心应该是被散了仙魂,落入凡间之后,不到三个月便香消玉殒,留了一子在世。”

    殊风道:“便是十七?”

    莫淙点了点头,又道:“稀奇的是,他说,素芳并无子嗣。”

    莫啸手中的茶盏碰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莫淙抬眼,见他面色沉沉,殊风也看见了,好奇道:“这有什么稀奇?”

    莫淙道:“当朝国师带着一个和十七长得一样的少年正在舍下做客,国师却说,那少年是素芳与凤邢的儿子,今年八岁。”

    “啊?”殊风一脸错愕,“凤邢?前朝被废的那个太子?那可真是稀奇了,当初素心的事闹得轰轰烈烈,素芳却无人知晓?”

    莫淙道:“此事有古怪。说起来,天元帝提前把十七送来雪山,也许跟他的身世有关。”

    殊风道:“那上官烨是东海仙君的弟子,说的却和仙君截然相反,他就算要骗人,也不该如此敷衍吧?”

    莫淙缓缓道:“与其说是骗人,倒更像是有意提醒,我们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国师和宁昌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他弯弯绕绕,殊风脑袋里打了好几个结,已然变成一团浆糊。好在莫啸及时开口,阻止了他继续打结:“先不提这些,殊风,你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殊风立刻精瘦抖擞,扬眉道:“你这个莫啸!塞神仙给我之前能先打声招呼吗?我千年道行,差点就被那小东西一口仙力给吞了!”

    莫淙惋惜道:“看样子没吞掉,可惜。”

    殊风气得想甩他两巴掌,毫不顾及形象地叉腰大骂:“你们俩,真是越老越混蛋,简直不把本妖放在眼里!这徒弟我不带了,爱谁谁!”

    莫淙一脸淡定的端起信纸,念道:“东海仙君有言,仙人奏乐,可使残花复生,败柳抽芽,谓之仙乐,就算是未经修炼的小仙人,也可见效。”翻起眼睛瞟了瞟殊风,接着道,“我记得尉司托付给你的几株南海曼陀罗,被你养死了。”

    殊风:“……”

    莫淙收起信纸,又道:“反正你也讨不来宝刀,不带也罢。”

    殊风眼角狂跳,扭头问莫啸:“你惯出来的?这德行?”

    莫啸大言不惭:“正是。”

    殊风:“……”

    千年老山莺从未如此挫败,正在“直接妥协”和“先打上一架再妥协”之间艰难抉择的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把屋内三人齐齐吓了一跳。

    凤奕冻得两颊通红,睫毛上挂着的眼泪早已变成亮晶晶的小冰粒,整个人呆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屋内三人不是修为深厚的御灵师就是道行高深的妖怪,竟无一人察觉有人在外偷听,还是个六岁的垂髫小儿。

    凤奕魂不守舍地向前两步,被门槛绊了一下,莫淙立即俯身一揽,将十七抱住。这一撞,撞回了点神,凤奕抓住师叔的袖子,颤声道:“娘亲是神仙……神仙是不会死的,对不对?”

    莫淙握住他的手,掌心一片冰凉,心疼地将那双小手捞来唇边,呵了口热气:“十七,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莫啸道:“你听了多少?”

    凤奕却魔怔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啸:“神仙不会死的,娘亲一定还活着,对不对?”泪珠子紧跟着滑了出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莫淙急忙回头朝莫啸使眼色,示意他委婉回答,莫啸却淡淡道:“景妃已故,就算是神仙,也难逃劫数。”

    凤奕浑身发抖,越抖越厉害,漆黑的瞳仁在眼眶里打颤。

    他知道娘亲死了,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可明知娘亲已故,却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某日能听见娘亲唤一声“奕儿”,让他依偎在温暖柔软的怀里睡上一觉。

    如今,师父们的一番话,把那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点燃了。

    他甚至想象到自己回了宫中,看见娘亲倚在榻上,侧着头对他笑,然后他扑过去,用力抓住娘亲的手,将所有苦水都倒了出来:父皇冷落他,哥哥姐姐排挤他,凤林玉诬陷栽赃他……娘亲听着,疼惜地摸着他的脸,低下头来亲他。

    可莫啸一句话,冷冰冰的,又把希望掐灭了。

    凤奕一眨眼睛,脑海里所有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去!回去找父皇,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没把娘亲保护好?!

    “十七?”莫淙用袖子轻拭凤奕脸上的泪水,见他眼里满是愤怒和怨恨,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反应,凤奕忽然一把将他推开,扭头冲了出去。

    莫淙忙追出去大喊:“十七,你去哪儿?!”

    凤奕头也不回,一路冲出了染雪殿。

    恰好到了学时,弟子们都朝染雪殿走,忽见远处一抹小小的身影飞奔离开,像一只发狂的小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

    吴熙也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凤奕,来不及惊讶就飞身追了上去。

    凤奕冲出冬临院的大门,径直往山下跑。

    越过守院的结界,天地陡然变色,狂风怒号,风雪交加。山路积雪很深,淹没膝盖,凤奕跑得极是艰难,却一步也不曾停下。

    吴熙紧跟其后,放声大叫:“十七,快回来!”

    凤奕听见师兄的声音,心头一紧,却依旧闷头往前跑。泪水花了脸,他不想让那个叮嘱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师兄看到。

    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山体怒颤,一座庞然大物从雪山侧面滑了下来。凤奕抬头,只见一只通体赤红的巨型蝙蝠飞掠而下,仿佛在山上藏匿已久,两翼覆盖着积雪,两只眼睛在眉骨下冒出血光。

    “十七!!”吴熙见那怪物直冲师弟撞去,浑身血气激荡,一道灵光自掌中劈出,飞箭一般刺中了那蝙蝠的颈部。

    蝙蝠尖啸一声偏离轨迹,重重摔在凤奕前方,掀起的雪浪逆着山坡滚上来。凤奕被雪浪拍倒,连滚数十圈,一个跟头朝山崖下栽去。

    吴熙头皮一麻,根本来不及思考,脚下金光四起,如同踏碎一轮金月,细碎的金光化作漫天金蝶,卷着他扑向凤奕,却在一把抱住凤奕的同时坠下山崖。

    莫啸御剑而来,只见崖下腾起一道雪瀑,直冲上天,随之响起一连串清脆的磐石相击之声,又似骏马奔腾的蹄音。

    须臾间,一匹冰蓝色的四足灵兽破开雪瀑,踏风而行,回到了平缓的山坡上,背上一团人影惊魂未定,脸埋在灵兽的鬃毛之中,半天一动不动。

    随后赶来的莫淙惊呆了,见那灵兽傲然挺立,龙头马身,鹿角牛尾,一身冰雪似的鳞甲闪闪发亮,颈上一圈鬃毛随风飘摇,威武至极,正是这些日子一直徘徊在冬临院附近的神兽——麒麟!

    莫啸见二人无事,微微惊起的心又落了回去,上前同麒麟道谢,将它背上几乎团成一个人的吴熙和凤奕抱了下来。

    麒麟见大功告成,发出一声轰雷般的鸣叫,四蹄蹬地,眨眼便飞入蔼蔼雪雾,不见了踪影。

    两脚挨地之后,吴熙终于回过神,缓缓松开了凤奕。莫淙急忙跑来,想将小十七抱回去再说,谁知刚揽进怀里,莫啸突然冷声道:“放开他。”

    冬临院第一条门规: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院。

    莫淙见他神色严厉,心知不好蒙混,便将凤奕轻轻放开。

    凤奕垂头站着,头发乱糟糟的,原本冻红的脸蛋此刻惨白吓人,毫无生机。莫啸沉声道:“你是厌倦了我这个师父,还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把冬临院的规矩放在眼里?”

    凤奕不答话,眼泪也早已在脸上结了冰。

    莫淙想插嘴,被莫啸一个眼风扫了回去:“你若不想待在冬临院,只消说一声,为师立刻传信,叫天元帝接你回去。”

    凤奕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没了往日的灵动,带着绝望之色看向莫啸:“他不是皇帝!他连娘亲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皇帝?!他根本不管我,不在乎我,他是厌烦了才把我送来这里,他根本不想要我!”

    吴熙心头一震,不顾师叔阻拦上前一步,跪在了莫啸面前:“师父息怒!小师弟不懂事,是我没照顾好,师父要罚就罚我吧,别赶十七下山!”

    凤奕满心的怨恨,却在看到师兄为自己下跪的瞬间统统化作委屈,心里百转千回,豆大的泪珠子又滚了出来,烫得脸颊生疼:“不是……不是师兄的错……”

    凤奕哽咽着,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地抽泣,不一会儿便成了嚎啕大哭,眼泪汹涌地往下淌。

    莫淙看得心疼不已,见莫啸沉默,立即见缝插针地挡在了凤奕面前,替他抹了两把脸,又将他塞进吴熙怀里:“外面风大,快带十七回去。其他人都在染雪殿等着了,误了学时可不好。”后半句是对莫啸说的,提醒他回去授课,别忘了其他弟子。

    吴熙见师父冷着脸不出声,便低头答应,牵着十七往回走。

    凤奕的手冰冷透骨,丝丝寒意直往心窝里钻,吴熙不敢多说,只拼命握紧了他,想把自己的体温渡给他一些。

    回到染雪殿之后,凤奕默不作声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众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悄悄猜测刚才发生的事。

    吴熙也时不时看他一眼,果然片刻之后,只见凤奕一双通红的眼里又有泪珠滚落,黄豆似的一颗一颗往衣摆上砸,纤长的睫毛不断颤抖,嘴巴紧紧抿着,似在极力忍耐哭声。吴熙捏紧了拳头,心如刀绞。

    一直熬到修习结束,众人朝饭堂走去,凤奕虽是不哭了,眼睛却红肿不堪,坐在饭桌前,根本看不清碗里的东西。

    吴熙怕惹他伤心,一直没问缘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体贴地给他夹菜,把往常十七爱吃的全都夹到了他碗里。

    凤奕老老实实都吃了,而且吃得挺认真。

    吴熙一看奏效,便不停地往他碗里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凤奕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笑了一下:“师兄,我快被你喂成猪了。”这一笑甚是吓人,嘴角有些抽搐,像是生拉硬扯出来的。

    吴熙看着他,正要说什么,旁边桌上的唐怡忽然凑过来,盯着凤奕道:“小师弟,你不要紧吧?他们都说你被师父责罚,哭成小泪人了……”说着不停打量凤奕,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挨罚的痕迹。

    凤奕摇头道:“师父没有罚我。”

    “那你伤心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凤奕低下头,不愿回答。

    安晓蓉轻笑一声:“他肯定被罚了,下午大家都见了,他从染雪殿跑出来,慌里慌张的,定是招惹了师父!”

    唐怡转头瞪她一眼,一旁的采凌也讥诮道:“怕是招惹了宁昌王爷,被师父教训了。”

    凤奕捏着筷子的手一僵,众人却好奇采凌为何会知道,巴巴地望着他。

    采凌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我方才去送药,见那小王爷的手上好长一道伤,血淋淋的,一问才知道,是某人记恨小王爷抖出了采薇刀,生生挠了他一下!”

    凤奕蓦地跳起来:“他胡说八道!”

    采凌嘿嘿一声:“我又没说你,小师弟,你急什么?”

    吴熙也一拍碗筷站起身,沉沉道:“十七不会伤人,请师兄莫要胡说。”

    采凌戏谑地扫他一眼:“怎么?练采薇刀的只有你和十七,你说不是他,那就是你咯?”说着朝众人摇头叹息,一脸无奈,“你二人仗着师父宠爱,蹬鼻子上脸,学了采薇刀就目中无人,宁昌王不过实话实说,你们却要报复他,如此肚量,受责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吴熙自从进了冬临院,一直老实低调,极少显露情绪。谁知采凌此番话一出口,吴熙直接一拳砸在桌上,目光冰冷锐利:“师兄若不明实情,休要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

    采凌脸一绿:“你说谁是疯狗?!”

    吴熙面无表情,手掌一翻,挑起桌上的一根竹筷:“既然师兄听不懂人话,不如我们动手解决?”

    采凌见他出言不逊,又拿一根竹筷对着自己,顿时怒不可遏,抽出木剑便飞身出了饭堂。吴熙紧跟出去,与他面对面站在饭堂外的巷子里。

    其他弟子见状,纷纷围出去,有的出言相劝又不敢靠近,有的巴不得两人快点过招,好见识一下采薇刀的厉害。只有凤奕一人冲了过去,挡在两人之间:“你们别打架!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采凌不待他说完,凌空一跃,从凤奕头顶飘过,举剑刺向吴熙,用的是众人熟悉的清心剑法。

    吴熙侧身一闪,默念心诀,指间竹筷转动,雨点似的击向还未回身的采凌,速度之快犹如幻影飘过,却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招式。

    正是采薇刀第三式——采薇落雨。

    凤奕不禁睁大了眼睛。殊风师父才开始教第一式,吴熙居然已经掌握了后面的刀法,而且是无师自通,招式娴熟,看不出丝毫破绽!

    采凌回守不及,竟被雨点般密集又生猛的力道逼得连连后退,还未站稳,吴熙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采凌身侧,反手落筷,直击肩井穴。采凌闪避不及,被正中穴位,浑身一麻,猝然跪倒在地。

    只一招,就让新弟子中修为最高的采凌落败!众人惊愕万分,方才吵闹的巷子里忽然鸦雀无声,空气冷得让人心尖直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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