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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嫁衣的铃兰站在月色下，淌着血泪，鲜红的嘴唇勾起宁静的笑意，这样的铃兰，让白离心疼。
她咬了咬牙，不顾法海皱起的眉头，起身走了出来。
法海沉下脸，闪身挡在她面前，呵斥道，“回去。”
白离条件反射的缩紧脖子，弱唧唧的说，“师父，我想过去。”
法海厉声问道，“然后被她一口吃下？你这种阴气旺盛的小妖，在她眼里就是大补之物，如此，你还要过去吗？”
白离看向铃兰，铃兰始终朝她伸着手，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有生似乎也已经意识到铃兰即将魂飞魄散的事实，艰难的挪动着身体试图离她更近一些，挣扎间在泥地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白离不忍的撇过头，说：“我要过去。”
法海的脸色黑沉如墨，垂眼冷冷的凝视着白离，片刻后才侧开身子，近乎不近人情的说道，“既然如此，为师便不拦你，但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莫怪为师不去救你。”
法海还从未用这般冷硬的姿态面对过白离，白离心下一痛，却还是强定心神，点了点头，朝着铃兰走去。
骤然间，围绕在法海周身的冷凝气场猛然拔高，让人生出如坠冰窟的瑟缩之感。
白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那落在背上的目光锐利如刀，硬撑着才没停下脚步。
她理解法海生气的原因，她师父一定是觉得她发了疯，犯了傻，脑子被驴踢了，才上赶着去个女鬼的身边，特别是当她弱的要死，还毫无自保能力时，说得难听些，就是不知死活。
换了她，定然也会火大。
可有些事，不去做，后悔的却是一辈子。
事到如今，白离救不了铃兰，也救不了有生，所以她想尽自己所能的，让他们走的安心一些，她直觉铃兰不会伤她，所以无论铃兰托付了什么，要求了什么，她都会尽力去满足她，就当是，给这可怜女子最后的安心吧。
白离走到铃兰的面前站定，掂起脚，把自己的手搭在铃兰的手上，入手一片冰冷，还有些死气，但此刻白离并不觉得害怕，她说，“谢谢你，铃兰，是你救了有生。”
铃兰低下头，眼里是切切实实的欣喜，她覆手在白离的额头上，白离分明感觉到脑海里有些黑暗的东西被剥离，又有些温暖的东西被注入进来。
铃兰说：“抱歉，我无意伤你。”
她的声音是区别于活人的空洞，阴森死寂，但白离却依稀听到了当初西湖水畔的婉转歌声，美丽的女子遥望着远处的断桥，为那隐匿于角落中的情郎哼唱着动听的民谣。
铃兰的脸与那美丽的女子重叠在一起，她翘起柔美的唇角，眼中闪烁着夕阳下粼粼的波光，她曾对生活充满希望，她的未来，她的爱人，和她白头到老一世一双的爱情，可惜她终将逝去在最美好的碧玉年华，然后彻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眼泪突兀的顺着脸落下，白离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哽咽着问:“铃兰，你的嫁衣做好了吗？”
那是铃兰夜夜掌灯，一针一线缝好的嫁衣，是她准备嫁给有生时，穿在身上的，却又在她嫁给卫安的前一夜，亲手烧掉了。
粗陋的红布并不华美，即使铃兰有一手高超的刺绣手艺，也没法掩盖下它的廉价，和她嫁给卫安时穿着的这一件根本没法比，可铃兰看着它时，是满目的幸福。
铃兰点头，“做好了，不过再也没有机会穿上。”
白离说，“那你穿上它吧好吗，有生一直在等着娶你，真的。”
铃兰闻言看向有生，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眶里是不容辩驳的期待。
有生也定定的看着她，有爱，有不舍，有心痛，有后悔，还有挣扎，他抹去嘴边的血迹，握紧拳头，最终郑重的点头，“铃兰，我一直想要娶你，从未变过。”
铃兰的脸上笑容乍现，带着心愿达成的圆满，她说：“有生，我想嫁给你，只想嫁给你，也从未变过。”随着话音落下，她原本缭绕于身上的黑气突然消失不见，随之泛起柔白色的光芒，整个人瞬间散去了恶煞的戾气。
漓珠不可置信的倒抽了一口气，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法海，身为怨念成煞的枉死之鬼，不仅找回了自己的神智，甚至还主动放下了执念，这是几百年未曾出现过的奇闻。
这铃兰最大的执念不是报仇，竟是和有生结为夫妻，当真是个痴情女子，也不枉有生愿为她放弃性命。
只可惜这铃兰已是强弩之末，恐怕来不及入了地府，便要灰飞烟灭。
漓珠叹了口气，见法海皱着眉，没有插手的意思，便捂着伤处走上前，将有生扶起，提议道，“如此，你们便在这里拜了天地吧，若不嫌弃，我们便给你二人做个见证。”
白离附和，“天地为鉴，夫妻之缘，从此便无人可拆了。”
铃兰点头，身形一转，原本破败却不失精美的嫁衣便换作了一身粗布的红色裙衫，遮住她胸腹上的大洞，她原本披散的头发梳成了发髻，别着一串粉色的铃兰花，她垂着眼，惨败的脸庞意外漾起粉色的娇羞，泛着柔色光芒的女子站在夜色下，美得惊人，她启唇说道，“有生，我早知你是妖，都说人妖殊途，可我只想与你结为夫妻，或许我走之后，你还会有漫长的岁月，而我只想在其中占据很短的时光，当有一日，漫长的年岁模糊了你的记忆，让你再记不起曾经如何爱过一个叫做铃兰的女子时，也能说上一句，那个铃兰，当真是个极好的妻子，这样，你愿分出那短暂的时光给我吗？”
有生虚弱的靠在漓珠的身上，哭得泣不成声，他拼命的点头，“我愿意，不会再有漫长的岁月了，你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你再不能丢下我了。”
漓珠眨了眨泛湿的眼睛，伸手点了点有生的衣服，将他的一身黑衣化作红色的长袍，修为被限，他只能做到如此。
白离忍着哭出声的欲望，拉着铃兰的手，将她带到有生的面前，然后又抬着脚拉起有生的手，费力的将他们的手牵在一起，说：“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有生和铃兰执手相望，这一刻，曾经的痛苦，绝望与仇恨通通褪去，剩下的，只有相守的满足与幸福，一妖一鬼虔诚下跪，对天行了三个大礼。
有生说，“苍天在上，我有生与铃兰，自愿结为夫妻，终我一身，追随左右，再不分离。”
铃兰抿着唇笑得幸福，却突然软了身子，无力的倚倒在有生身上，身形颤抖间，又透明上了几分。
有生伸手抱住铃兰，在她额头印下亲吻，神色间惶然又坚定，他呢喃道，“莫怕，如今你是我妻，上天入地，我都随你。”
铃兰浅笑着摇头，伸手抚上他半脸的紫红疮疤，“当初恶言将你赶走，我从未想过还有与你成亲的一日，今日我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有生将她紧紧拥得更紧，眼睁睁的看着爱人在自己怀中一点点的消失，金色的光点从她的身上飞起，然后慢慢的消融，她的身形便一分一分的淡薄下去。
铃兰替他抹去眼泪，“傻有生，在我眼中，你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你这般好，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同我一起离去呢。”
当她的话音落下最后一字，仅剩的虚影顷刻间土崩瓦解，化作细碎的光点，落于尘埃之间，有生怀中一空，这世上，从此再无铃兰。
“不——！”有生连着呛出好几口血，痛苦的倒在地上，竟是要随她一同离去。
白离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纵然是个孤儿，常尽人情冷暖，却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
她伸手在铃兰消失的地方乱抓，试图握住那纷飞的光点，那是铃兰留下的最后痕迹。
就在她悲伤到无以复加，心脏几乎疼到喘不过气时，脑中却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白离？。”
是阎肆！
白离顾不得阎肆为何突然出现，紧紧抓住了这根稻草，在心中疯狂哀求道，“阿肆，阿肆，你救救铃兰吧，铃兰是好人，你相信我，你救救她好不好？”
阎肆说：“我相信你，白离，你不要难过，听我说，我此次出现，就是为了这件事，铃兰出手解决了蜈蚣精，让金钹法器得以重回地府，这是她的功德，我会安排她重新投胎。”
白离一愣，重新投胎？
竟是可以重新投胎！
她抹了一把脸，如果不是法海和漓珠还在场，她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给有生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他一起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阎肆受到她情绪的感染，忍不住轻笑出声，“白离，你现在摊开双手，心中默念三遍铃兰的名字。”
白离依言照做，她闭上眼，伸出双手，在心中叫着铃兰的名字，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忆着她温柔的笑容和俏丽的脸庞。
直到听见漓珠的惊呼，才重新睁开眼睛。
她的手心里，正攒动着一团金红色的火焰，跳动着灼眼的光芒，却并不炙热。
漓珠不可置信道，“这莫不是业火红莲？”
一直站在数丈开外的法海疾步过来，试图握住白离的胳膊，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弹开，不由得紧皱着眉头，念出一段繁复的咒文。
待得片刻后，才松了口气，沉声说，“的确是业火红莲。”
白离比漓珠还要差异，业火红莲不是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吗？
她正想询问阎肆，阎肆却已经先一步知道了她的疑问，解释道，“这业火红莲并不是传说，只是世人未曾见过，才以讹传讹。”
“那这是——？”
“业火红莲是父王留给我的法器，若不是它，我又如何将你送来你的前世？”
白离了然，再定神看向自己的手中，火焰间竟隐隐出现了一株幼嫩的花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长大。
阎肆说，“铃兰成煞，终是染了业障，不可在世为人，便投身一株铃兰吧，待修得妖身，也可与的爱人相守。”
白离简直不能更惊喜，再没有比这更适合铃兰的了，阎肆霸气，直接连他们人妖有别的身份阻碍都给消除了。
她顾不得给漓珠和法海解惑，惊喜的嚷道，“有生，有生，快来看，是铃兰，铃兰投生成了铃兰花妖，等她有了神智，你们就能在一起啦。”
有生本已神智模糊，并未意识到周围发生的事情，只是混沌间听的白离的话，心中一颤，神智也跟着回笼了几分，转头看向白离，才注意到她手里的异样。
那还隐藏在火焰中一点点成长的铃兰幼苗上，的确有铃兰灵魂的气息，他不由得大惊，几乎连滚带趴的凑到白离手边，试探着伸手碰了碰那团火焰，却并未被灼伤，甚至没有如法海那般，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白离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大大的裂开，笑得像个傻子，她献宝一般的把手伸向有生，“有生，是铃兰。”
那幼苗感受到有生的靠近，像是有了自己的思维，小心翼翼的伸展着稚嫩的叶子，亲昵的摩梭上他还未收回的手指。
有生低低的喘息片刻，也跟着笑出来，一张脸因为太过激烈的表情显得惨不忍睹，但没人觉得碍眼，就连漓珠也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以示祝贺。
唯有法海正紧绷着身体注视着白离的一举一动，眉宇间是隐藏得极深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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