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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站在方才坍塌的洞口处，负手而立，只远远地看了邱居新一眼，笑道：
“我道是谁家的小子如此嚣张，竟敢让那腌?之物脏了我的地界，原来是武当的小道长呀。”
那人面容清丽，如山间明月，弯唇一笑却又妩媚异常。声音亦是雌雄莫辩，却如江上清风，悦耳动听。
那白衣人尚不及收回唇边讥诮，便又定睛看向邱蔡二人。
距离甚远，二人不知他究竟在看哪处，也未曾察觉到疾速探来又转瞬收回的一缕神识。
须臾，那人表情微变，却只道一句，“原来如此。”
方才与那黑面野猪大战完，蔡居诚心境尚未完全平复，乍一看这月下白衣，亭亭玉立，心中本有几分缓和，但见这人半阴不阳故弄玄虚的姿态又不觉几分反感。
他们二人都注意到了那人拖在背后的白色尾巴，微微离地，不染纤尘。蔡居诚心道今日真是走了背运，不过就是想来挖点药材，竟然来了一出先战野猪精后遇白貉狐。
他看向还蹲在自己身边的邱居新，见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身旁山石，眉头微蹙。
蔡居诚伸手探脉，暗道一声不好。邱居新体内气血翻涌，气海一片混沌，真气被毒素纠缠不休，竟渐呈颓势。
此时毒素已入百骸，普通解药非但不可缓解毒性，反而会加速血流运转，使毒性更加渗透一层。
唯有以银针封其从人迎至气海的十大要穴，阻血滞气，再灌以内力，以蛇角、芫青、乌头子和断肠草等剧毒之物入药，以毒刻毒，方有化险为夷之机。
所以眼下他们必须要尽快除掉这白貉，离开山中。
“那厮修为几何，你可探得？”蔡居诚低声问邱居新。他自己内力本就不多，方才又已耗尽，一时半刻无法恢复。邱居新虽被毒素所困，修为却尚在，他若是探得，应能利于二人克敌。
然而邱居新只是微微摇头。他眉头更加紧蹙，想要再次气运丹田，欲结下阵势。
只听那人轻笑一声，邱蔡二人尚不及反应，便顿觉气海滔天，五脏剧烈，四肢瞬间无力动弹分毫——
如此强大的威压！
邱居新和蔡居诚几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邱居新的双唇甚至有变黑之势，眼底隐约有业火闪烁。
二人皆知这次大约在劫难逃。
他们原看这白貉仅有一尾，道是寻常狐妖，此番前来不过是想借方才大战两败俱伤之际捞些油水罢了。然而眼下他们非但丝毫看不透对方修为，反而被一个看似云淡风轻的威压就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般看来之前那猪精便不值一提了，蔡居诚苦笑一下。
这白貉的气场太过强大，且不说他们身负重伤，即便是二人全盛之时，恐怕都难以与之抗衡，更何况他们现在想要全身而退，简直痴人说梦。
邱居新方才想要结阵时又冲破了两处穴道，然而内力没有使出，反而被那人的气场所压制，逼得真气裹挟着毒气，在体内四下乱窜，所过之处如抽筋剥骨般痛苦。
邱居新紧咬着双唇，喉结滚动，似是在忍痛，也是咽下口中咸腥。然而却是徒劳，蔡居诚眼睁睁地看着黑褐色的血液不断奋力地从他唇角涌出。
蔡居诚心下怆然。
他曾几何时见过邱居新这般狼狈模样。
那人本是武当山上一介出尘道修，他道法精湛，悟性天成，百年之后定能得道飞升，擢升玉京之上，永生永世不受这世俗羁绊，不染这红尘苦厄。
他与邱居新月下对饮，曾言待自己继任掌门之时，定助他一臂之力。
他一心求道，自己便伴其左右，许他门派清平，给他康庄大道。
现在想来竟有几分可笑。
武当上下因自己而动荡，自己背离门派，所有人视他为弃子。邱居新不知何故下山游历，又因自己被毒箭所伤，如今一同前来山中采药，又逢此劫难。莫说飞升大道，执掌武当，他们这回怕是连活着回去的命都没有。
蔡居诚看邱居新眼底和双唇黑色渐浓，称得脸上血色更淡，却仍旧岿然不动，暗中蓄力。他想将那人扶到自己身后，就算蔡居诚眼下自身难保，但待那人再次施加气场时，他依然可以以肉身削弱落到邱居新处的威压。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见邱居新借旁边山石的助力一个探身便挡在了蔡居诚身前。远处那白貉来历莫测，方才的威压兴许只是小试牛刀。邱居新无法猜测他下一步动作，即便知道他也只能为人鱼肉。
他此时无法结阵，护不了身边之人，只想凭一己修为抵抗未知的攻击。
蔡居诚愕然，但转念又是一笑。是了，邱居新心有大道，惩奸除秽，何其凛然，又何其坦荡。
再不会有其他心思。也从不会有其他心思。
他抿了下唇，用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内力传音过去：“待我扰其视线，你攻其不备。”
说罢未等邱居新回应，便突然起身向那人走去。邱居新来不及拦住他，便听见他道：
“我二人不过是为采药而来，与那野猪精遭遇却妨了阁下清静，实有冒犯。”蔡居诚向前弓了一揖，又道，“人们常道狐仙之姿天地绝色，今日一见，确实倾国之貌，闭月羞花。只是……”
知这假扮农夫的小道士有意拖延，那白貉却丝毫不恼，听见对方竟要对自己的容貌品头论足，眼神瞬间便有了几分玩味。他倒想听听他要怎么说。
蔡居诚故意咳了一下，接着道：
“只是不知是否与这山间精畜共居一山久了，习性也会相近。方才阁下朝在下走来时，我竟恍惚间以为那野猪精又活了过来。”
九尾白貉一族，仙缘颇深，且素来最重容貌。族人化形之后，便是放在人间，也是仙姿玉貌，瑶林琼树。
眼前这小子八成是看见自己那九尾合一后的一条尾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山野小妖，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武当弟子现在都这样了吗？白貉不禁慨叹。
然而只是这片刻分神之际，便给了邱居新可乘之机。
他凝聚内力，脚下御气成剑，眨眼间便飞身而至。两只手臂分别自身侧和头顶交替在空中划出半圆，两指相并，指尖寒气缭绕，又裹挟着几缕黑烟，最终汇聚至身前。
待至白貉数丈之地，邱居新忽将手掌推出。眼见掌气在空中凝结成晶，和那黑烟交汇缠绕，竟凭空化出了一副太极八卦图！
白貉没想到那已毒至全身，又受自己气场震慑，几乎损耗掉全部气血的小孩儿竟然还能使出这一招掌门绝学——九阳太玄掌。
他心中微讶，却不及多想，迅速抬手挡开那一掌。
然邱居新毕竟修为不俗，便是那白貉挡住了他大部分内力，还是被掌风击得后退半步。
白貉冷哼一声，心道这二人果然不知天高地厚。
他乃上古灵兽之身，又是一方大能，莫说他这区区第三层的武当太玄掌，便是那萧疏寒的最高层绝学，若他当真不想放水，也未必能从他这讨得什么好处去。
他长袖轻轻一挥，手未成掌，也未持剑，但见邱蔡二人便瞬间被那沙石聚成的风柱击至空中，盘旋半晌，又重重摔落在地。
最后一点真气也彻底溃散。
白貉步履盈盈，款款向他们二人走来。依旧是初见时那般神态自若，螓首蛾眉间一派慵懒闲散，雌雄莫辩。
白貉眼睫微垂，俯视着那二人，笑道：
“竖子，服哉？不服哉？”
这厮语气当真不善。然邱居新和蔡居诚此时根本无法动弹，两人用力捂着胸口，口中鲜血直流，似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所谓舍生取义，不过就是死到临头也不知悔改嘛。”那人的声音依旧含着几分笑意，“真不愧是你们武当山出来的人，都像极了那人。”
这白貉似乎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们来历，又与武当颇有渊源，但他们并不知道他所言之人究竟是谁。
白貉复望向这二人。
他在这世上活了太久，久到不知年岁。这两个小辈算起来怕是连自己的玄孙都够不上。
他其实本就没动杀念，不过被那猪精扰了清净，想对这两个罪魁祸首教训一番便罢。但未曾想他二人出言不逊在先，偷袭自己在后。当真难忍其辱。
然而当他看向邱居新背后的剑匣时，不禁有些怔忡。
彼时那人还不是掌门，但武学修为已是独步天下，镇日背着个北冥宝匣四处除魔卫道。
他又看向一旁的蔡居诚。他知此人体内经脉滞涩，唯左臂一脉真气尚存。但他却不知为何同为武当弟子，这人却要易容成山野农夫。
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些。他只是觉得蔡居诚身上一身戾气，行事却颇有侠义之风，明明自己毫无内力，却还要与另外那小子并肩作战。
就像那个曾经总是会站在那人身边的华山弟子，何其飞扬跋扈，何其桀骜不驯。
邱居新和蔡居诚正等待着那白貉最后的致命一击，却迟迟未能等来。
渐渐地，意识淹没在疼痛之中，他们只觉得眼前那人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熹微的晨光也逐渐暗淡下去。
在失去意识前，不知是不是幻象，他们看到那人脸上竟露出了几分怅然之色。他们还见那人双唇微动，像是说了句什么，却不甚真切。
声音隐约传来，似是在说，若非看在萧疏寒的面子上，你们定然……
然后两人便一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七日后，严州城，万花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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