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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权丞 > 97.第一〇章:辛苦为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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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全其实一直很怕方南,因为这家伙第一次出现,就是在深夜,而且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吾乃锦衣卫办事,弄个不惹人注意的住处”。但自从发觉自家堂弟顾桐能镇住方南,恐惧貌似不那么严重了,可还是残留一些生理反应,比如哪怕是远远见到这人,膝盖总是会抖。

    跟顾二姐一起逛梧州街,穿行在跟家乡街道造型不同、却都是为了遮雨的骑楼下,顾全突然又觉得,神情居然有些患得患失的方南,好像不那么吓人了。

    与家乡玉山县城比,梧州是不折不扣的大城,城墙足有五、六人高,如果沿着城墙走的话,起码有六里路。最能彰显这是大城的一点,就是城内只有官家衙门,整个城市核心的两广三总衙门之外,还有州、县衙门。而一众坊市店铺都在城外。

    出门前,顾全找本地雇的粗工打探过,粤语虽不好懂,但跟家乡话有奇异的共鸣之处,靠连讲带比划,也弄明白了:出东门阳明楼,多为青砖陶瓦,是两广最繁华的盐市、谷市,加上诸多围绕这两个核心集市,铺陈开的种种衣食住行。出西南门德政楼,则是木屋、泥墙居多的蕃市,广南西路腹地的百夷最爱来,诸夷也有航海而至的,换河船就能直抵梧州城下,靠大宗茶马交易撑住市面,但多是各种小手艺人摆摊儿为主,夹杂无数市井喜欢的小吃。

    顾二姐想看看什么地方适合卖阿桐说的小吃,顾全也觉得,既然运气好,阿桐是提督老爷的徒弟,不求别的好处,起码开个小食铺子,还是觉得颇有底气的。

    想好了去南市碰碰运气,跟诸多车马、挑担一起,三人从吊桥出城门德政楼,是宽阔的濠,深10余米。

    过江之后,两边街市人竟然多起来。虽然房子没有城内气派,密密麻麻且混乱;道路也没有城内的青石板铺地豪华,往往是碎石胡乱铺砌,但商铺越来越多,走几步还能见到不同肤色的商人,乍一抬头,顾全真是吓了一跳。但往来的梧州人见多识广、见怪不怪,顾全勉强撑着多看几眼,似乎也就习惯了。

    到底来自繁华商路咽喉的县城,顾全路过三总官衙时万分敬仰,倒也不至于在市集看花了眼,还有闲心听二姐兴奋地跟方南闲聊:“阿栀告诉我,除了北面茶山,梧州城另外三面的河对岸都有重兵,为了过兵,特特修了桂江和苍龙两座浮桥,大船链接、铺木板,宽得能跑马,三江六岸能来回走。”

    地处岭南,中秋后果的太阳还是很晒,可能是太热了,方南脸色有些红,只点头表示同意。

    远远看着完全不搭的二人闲聊,不知为何,顾全滋生出一丝喜意,只低头默默乐。

    三人走得腿酸,最热的正午寻铺子吃了一顿肉圆粉,继续转悠。总算顾二姐出了主意,听说本地僮族红糖颇有名气,也不算很贵。觉得捎回京当礼物还不够体面,桂圆干也可以考虑。方南本就是送军户街坊们的一点心意,当然是挑价廉物美的广西红糖,便一路认真看起糖铺子来。

    逛几家店,顾全就看出门道,各色点心铺子、杂货铺子也卖板糖,价钱总是贵些。倒是做大宗糖生意的价钱可喜,却常常不屑卖一点点,买少了价钱也不菲。

    正徘徊着,顾全听见身后欢声:“总算寻着阿顾了!那边顾秀才撒了好几人寻,说最好过去碰头!”

    听见跟阿桐会和,顾全惶惑的心顿时踏实下来,喜孜孜想,幸好出门时留了话,果然阿桐不放心二姐,略一得闲,就来寻。

    在初次逛街的外乡人眼里,梧州水路通衢四达,市井间气凝结。人物繁兴,是有希望兴隆的好地方。

    但是在糖铺东家龚重心目中,两广大都会梧州城比家乡贺县繁荣华美一万倍,也只是勉力安身立命的地方,所谓“居五岭之中、开八桂之户,三江襟带、众水湾环、百粤咽喉……形胜实甲于他郡”,也只意味着每年都会有大船从东边广州城方向过来,买走一船船的红糖,有的运去遥远的北方,有的去更远的东西两洋。但龚重关心的,只是卖出香甜的板糖块,能换回那本该亮闪闪、通常却灰扑扑的银子。

    龚重祖上传下来五亩山地的小小茶园,勤勉照看、按时采茶炒制,也能混个衣食不愁。但这几年捐纳、杂役和徭役太厉害,卖茶的钱还不够买草缴纳兵马大营,只好忍痛卖了祖产,来梧州城寻营生。多亏家里婆娘有亲戚是僮族,会种甘蔗炼汁熬糖,正好开这个铺子。

    夕阳西下时,龚重知晓开船来办货的行商都投店或吃食去了,再不会有大宗生意,便跟自家十一岁的长子一起出力气,把放在门外做招牌的糖搬回来。

    正挥汗如雨,只听见外乡人勉强学粤语发音问:“铺子的东家在么?”

    行商来自四海,龚重连听带猜自然懂这种略微走形的官话,赶紧趁机直一下腰,竭力学客商的南京腔,说出来其实就是不太准的粤语而已:“系我,客官买糖?”

    看见来人,龚重顿时愣住了。

    开口提问的一看就像商铺大伙计做派,连个掌柜都没混上的那种。后头一妇人穿的?布也是自家手织、自家染靛蓝,最多相貌比寻常村妇清秀些。但两步外负手站着的,是一位身穿?衫的秀才,看骨骼就知道年纪尚小,可清俊逼人,尤其是从容自若、淡淡含笑的做派,看在小民眼里就高高在上、无限接近官威,竟比寻常乡里的举人老爷还有气势。

    做生意撑面子用的长衫不舍得擦手,龚重暗暗着急一下,赶紧抱拳赔笑。知晓读书人绝对不会亲自谈生意的,赶紧对顾全笑道:“客人买多少糖?”

    顾全实诚,也抱拳回礼,道:“要买些回京送街坊,见你家货颜色端正,我来看看价钱。”

    龚重赶紧客客气气报价:“二两银子一百斤,童叟无欺。”

    顾桐不太懂挑红糖,走了这几家,二姐一口咬定这家的货色最新鲜漂亮,也就停下来问价。

    他还不太有读书人装逼的自觉,刚想开口,顾全抢上前去,才反应过来。这时还是要接住亲人给的面子。

    听价钱,是天师府打听来的三分之二,想着应该是实价。顾桐略一沉吟,转头吩咐师父派着跟来跑腿的书童几句话。

    那几个孩子都是伶俐的,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上前,笑道:“价钱若是再实诚些,只怕有绝大的生意在后头。”

    连个书童都细皮嫩肉,外乡人口音,再加上这么大气派,绝对不是寻常做生意的!

    被徭役、纳赋折腾得剥几层皮,还娶了僮族婆娘逢人低一分头,龚重最怕跟官老爷打交道,登时冷汗涔涔而下,弯腰道:“若是老爷喜欢,直接拿些去就是,这红糖吃着香甜,到底只是地里种出来、再多烧一把火的东西。”

    顾桐皱眉,道:“这位东家,生意是生意,莫这样说话。”

    书童倒是忍不住笑,只道:“这东家倒是好眼神,只我们提督府最讲道理,老爷规矩严,再不敢白拿你的。”

    果然!

    龚重面如死灰,只嗫嚅着求“老爷收下些许粗糖、不成敬意”,再不敢报价。

    本来决定只旁观的顾桐哭笑不得,只好再次上前,温声道:“看你家货好,多半是有不错的货源。将来也许会要很多,你送不起的,不如谈生意。”

    眼看着推托不过,龚重再次抱拳弯腰,换了说辞:“若秀才公真觉得小铺子办来的货好,不若买下小人,替府上奔走,岂不是好?”

    “什么?……你要卖身?”

    好像我们只是来买红糖的啊!

    顾桐顿时傻眼了。

    

    两广常见的凉茶铺子,常常只是一个普通书桌一半宽的窄柜台,放着几盏热气腾腾、药味浓重的凉茶。过往行人不时有停下脚步,扔五枚铜钱,随手端起小茶盏一扬脖子喝下的。柜台另一边,也有些没及时卖出放凉了的,偶尔也有人嫌天热、愿意喝放凉的,不过多数人相信凉茶要趁热喝,故而卖凉茶的小老儿很忙碌,总要根据卖的情况,控制煮茶的时间与分量。

    寻常不过的蔽旧铺子旁,放着颜色早已陈旧不堪的藤椅,透出暗黑红亮色,这是煮茶老头偶尔得闲,看着收钱时坐的。

    这天,藤椅上坐了一位火红锦袍的帅哥,俊俏的小白脸线条分明、英武逼人,尤其两条剑眉,漆黑英挺,更衬得人才格外出色。

    但晃花了过往行人眼睛的,是艳丽的大红色锦袍:这年头,这么鲜亮的红色染料只有红花一种,不知道几亩地的花,才染得出这样一件耀眼夺目、轩昂富贵的锦袍?

    吓得过往行人的步伐都刻意加快了些。

    柳?百无聊赖坐着,眼皮略微耷拉,什么都懒得看的架势。唯一让他忙叨起身的,就是随着日影和相应树影的挪动,不时挪一下藤椅,确保自己坐在老苹婆树的树荫里,略取些凉意。

    简直要无聊得睡着了,终于听见熟悉的笑问:“莫非是柳三?”

    快活得仰天无声大笑几下,柳?才神速站直,对着满面皱纹沧桑、表情却是标准军人刚毅洗练的老者,端正抱拳道:“沈老哥,我之前就听说你在江淮混得不得趣,告病回广西,特来这里碰你。”

    老军官沈希仪苦笑道:“老病不堪之人,哪里禁得起贵人惦记?”

    柳?有些急眼了:“放眼两广,除了我大哥,我柳三只服你老沈一人!我都堵到你偷偷拿药的铺子来了,还当面称呼我贵人,莫非是打脸?反正我也不怕你那些老兄弟骂死,就是成心来耽误你配药的!……我的事十万火急,沈老哥若还寻思推托伤病撂挑子,就当我白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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