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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拾方录之青茗辞 > 50.第三十五章、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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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壶早已经见了底。

    花灼两指拈起木杯,考究似的看了看里里外外的纹路,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无趣放下。玩弄了玩弄酒壶,打开盖子,再盖住,又打开,又复盖住。循环了三五回,将酒杯倒挂在了壶嘴上。整理了整理外衣摆的褶子,顺手捋了把腰间佩玉的流苏。右手握住左手腕处戴着的枚翡翠镯子,转动了转,摘下立放上了方桌。手指沿着镯子内壁使它缓缓朝前滚了去,花灼打了个哈欠,懒懒趴在了桌上,枕了胳膊,望着窗外渐渐阴暗下来的天空出神。

    杏花坊地处闹市以外的偏僻街道,又经营单一,仅售卖酒,因此鲜有人踏足光顾。

    二楼更是悄寂无声,安静的落寞。

    苏以珊上楼梯时的动作很轻。他手紧抓着扶栏,脚下的每一步都迈的极为谨慎。有意磨蹭一般踱近方桌,在花灼左侧的位置抱膝坐了下。

    “公子。”

    “去个茅厕怎么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呢?”花灼不甚悦,娇嗔他道,语气里满是埋怨的滋味。

    “嗯。”苏以珊欲言又止。

    “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夜里便不能陪你了。”花灼坐直身子,伸手揉摁了揉摁苏以珊的脑袋。“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凤临阁,若是…”余光扫见他闷腾腾的,表情也不大对劲,狐疑盯向他,旋即铁青了脸色。手僵在半空许久,生硬落在他的后颈,迟疑了片刻,收回胳膊搭上了桌沿。花灼不自在眨了两下眼,冷声问道,“你被谁碰过了?”

    苏以珊畏惧,缩了缩肩,胆怯看着他,一言不发。

    “谁碰过你!”花灼不胜怒。手中的镯子重摔在地,顷刻间碎玉渣迸溅横飞。“说话!”

    苏以珊受这惊吓,瞪圆了眼睛,手下攥紧了裤子,大气也不敢出。半晌,才小声道,“我并不认得他。”

    “除去脸,他还碰过你哪里?”

    “没有了。”苏以珊摇了摇头。“适才我不小心撞上了人,都与他赔了礼…”

    “赔礼?”花灼打断他,嘲讽道,“我的地方,你需要给谁赔礼?!”

    苏以珊懵懂。

    花灼倏而温和了面容,笑道,“你把那壶茶水给我提过来。”

    “噢。”苏以珊应了声,匆忙站起身跑去了旁侧的方桌。他只以为花灼是口渴,还特意多拿了只茶碗。

    花灼脱下外衣摊在桌上叠了两下,折出来个衣角捏在手指间,见苏以珊倒了水递给自己,便将那个角浸入了茶碗中。

    “你傻站着做什么,坐过来。”

    苏以珊应了应,端着茶碗,在他面前坐了下,看他努了努嘴,又更捱近了他些。

    花灼似乎并不满意,抓住他胳膊把人拽进了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贴近他耳畔,使坏轻吹了吹。

    苏以珊颤抖了下身子,耳廓变得通红。

    “看看你这脸啊,都花成什么样了。”花灼用外衣细致擦拭着苏以珊脸上的胭脂水粉。“枉费我早晨给你画的漂漂亮亮的,你竟是连一天都维持不出去。”

    “公子,这女儿家涂抹的东西我实在觉得不舒服。”看花灼怒火全消了,苏以珊悄摸摸揽住了他的腰。“好端端的为何要扮成个姑娘的模样呢?声音也不相称,听着别扭,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嗯,也是。”花灼肯定他道,“你长的不像个男子,化妆之后亦不像个女子,着实叫人为难。”

    “我不是还没及冠呢嘛。”苏以珊不安分的抚摸着花灼的背,神色愈显复杂。“待我成人之后啊,定会与现在不同的。”

    花灼提壶重倒了碗水,换了衣服上一处干净的地方,在手心攥作一团,依旧湿润了。另一手扣在苏以珊后脑勺,用力掰近自己面前。

    苏以珊依势扶了把他的膝盖,不怀好意将手往他大腿深处探了过去。瞟了眼花灼,更大胆伸向了他的身后。

    “公子为何如此清瘦?”

    “苏以珊,不该你想的事情,不要多想。”

    苏以珊悻悻撇了撇嘴,失落落把胳膊搂回了花灼腰间。

    花灼取下别在苏以珊发髻的银饰,一一摆在了方桌上。披散下他的长发,简单梳理了梳理,松散用根丝带束了。认真端详了小许,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苏以珊自脸颊直红到了脖子根。

    “若要你去指认,你可还能记得方才那人的样貌呢?”

    “断是可以。”苏以珊坚定点头道。

    “不过,”他疑惑问道,“公子是要去官府告他吗?只是被他摸了下脸,无伤无痕,不痛不痒的,官府里的那些个大老爷…”

    花灼将食指竖在苏以珊唇前,阻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嘘,吵得人心烦。”

    苏以珊乖巧点了点头,在他的手拿开之前,趁机噘嘴亲了下。

    花灼蹙起眉,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苏以珊,不大自在,却也未多说什么。捡起脚边的外衣丢上茶桌,踩着地上的碎渣子绕过方桌,径直朝楼梯口走了去。

    没有得到花灼的回应,苏以珊颇失落落盯着他的身影转至拐角。垂下眼眸瞟了番桌上的首饰,抓过一支发簪在发丝间比划了比划,奈何找不到可以插簪子的地方,便宝贝似的揣进了前襟。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勾嘴一笑,手扒住桌沿一跃而起,一溜烟蹿下了二楼。

    花灼背靠在柜台上,冷目扫视了巡空荡冷清的大堂。品酒的人寥寥无几,酒肆打杂的伙计们懒懒散散歪七扭八的盘踞在各条长板凳上,也乐得清闲。

    “卢枫啊,他近日可有来过?”

    卢掌柜翻看了几页账本,压低声音道,“本就不常来,尤其听闻我们是廉价卖给他的,就更鲜踏足了。”倏而,手指停在了一页,继续道,“昨日下午倒和伙伴一起,但他只在门外等候。买了两坛石冻春,随后往城郊方向去了。”

    花灼轻笑道,“萧云渊真是一步步的培养成了他大手大脚的习惯。这两个人啊,凑在一起,可谓是一个狐朋,一个狗友。”

    “世子,卢枫斗胆问世子,这肃晨究竟什么身份,竟值得世子做此赔本的生意?”

    “他不简单啊。”花灼轻描淡写道,“江南怪才肃棠棣是他的义父。”

    “难怪我看那荣安府的驸马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俨然相见恨晚的姿态。”卢枫若有所思。余光瞄见苏以珊躬身趴在楼梯的扶栏上,目不转睛,痴迷望着花灼。他偷笑,拉拽了下花灼的衣袖。“花老板。”

    “卢掌柜,杏花坊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卢枫不明所以,目光仔细盘查了番,又按照名字默数了遍人数,应道,“都在这儿了,花老板。”

    花灼瞟了眼苏以珊,不大舒服将视线转向了门外。“你自己看看吧,他可在其中?若是没有…”话未说完,手便被他攥了住。

    苏以珊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湿黏湿黏的,热的厉害。

    “就是角落嗑瓜子的那个,看起来都凶巴巴的。”苏以珊悄声道。“我娘说人的面相随性子,他长相这般凶恶,平日定也做过不少坏事。”

    “小…”卢枫看了看花灼,改口道,“丫头此言差矣,人面兽心之人可多了去了。正所谓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

    “非是以貌取人。容貌丑陋归丑陋,因为皮囊是天生父母给的,娘胎中带出来的缺陷,后天无法弥补。但若人心术不正,坏事做绝,使得邪恶之气滋生,显于外表,唔…”猛然被花灼捂住嘴,苏以珊下意识团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孩子家的,哪来那么多歪道理与人争论。”花灼瞪他道。眉梢高挑,桃花眼妩媚动人,苏以珊瞬时心花怒放,若要是他长了尾巴,怕都能翘上天去。

    果不其然又遭他偷亲,花灼嫌弃把手在苏以珊肩头抹蹭了五六回。

    “既然公子不让争论,那就不争论了呗。掌柜的,我可没有输给你。”

    苏以珊得意洋洋盯着花灼,忽发现适才还在悠然自得嗑瓜子的那人,现在竟匍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他邻桌的两个伙计闲聊逗趣,丝毫没察觉什么异样。苏以珊只感到后背阵阵寒凉,惊讶的再说不出话来。

    “好生处理了。”花灼安之若素,对卢枫道,“杏花坊的闲杂人甚多,你可削减去三分之二,”重语道,“记得妥善安置。”

    卢掌柜意味深长再打量了巡大堂里的众伙计们,恭敬应道,“卢枫遵命。”

    直至走出杏花坊许久,苏以珊仍觉得心中?得慌。他被花灼牵着手,指尖有意无意就会触碰到这个人掌心里的疤痕,细短,而且紧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利器所致,竟能造出如此的伤来。

    苏以珊扭头望向花灼。

    “确实是死了。”花灼好像十分清楚苏以珊心底在想什么,无问自答道。

    “我不甚理解,”苏以珊低垂下脑袋,喃喃道,“公子,我不理解,平常倘若是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人,抓他去报官,人证物证俱在,也不过罚他多挨几下板子,吃痛领训,示众以做警告。何况我又并非女流之辈,公子为什么要取他性命呢?”

    “你怜惜他的性命?那你是愿意割去脸上他碰过你的地方呢,还是愿意自刎以证自身清白呢?”

    “啧,自然是两者都不愿意!平白剜去一块肉,那得有多疼啊,日后脸上再留下个坑,不得被人笑话的连门也不敢出了。可以好端端的活着的人,有谁会去选择死呢!”

    花灼笑了笑,未接他的话。

    “公子,我还是想不通,这跟他的死活又有什么关联呢?”

    “没有关联。”花灼淡然道,“我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公子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干净的东西?不对,是公子喜欢干净的东西。所以我是干净的东西?”苏以珊越是想理顺他话中的意味,越是感到含糊不清,“公子并非是喜欢我,只因为我是干净的东西,所以才喜欢我?”

    苏以珊的唠唠叨叨,花灼实在听得别扭。“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

    “…”苏以珊认真在脑海里回忆了回忆,似乎真是这般。蓦然难以名状的思绪涌上心头,鼻尖忽的一酸,瞬时委屈的直泪光盈眶。“你不喜欢我,那你还跟我上床!你白占我便宜,和那酒肆的伙计有什么分别?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按照你的说辞,我怕是死十次都不够。”

    花灼倒是有些懵了。

    却又听他继续抱怨道,“你把人睡得喜欢上你了,你说你不喜欢就把人打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感情啊。”

    花灼着实被他的最后一句给逗乐了。压制着笑,故作平静道,“你才多大年纪,也敢和一个几近不惑之人探讨感情。我且问问你,你可懂得什么是感情?”

    “我当然懂!”苏以珊极不服气,“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愿意和你上床。可你只是单纯的睡我。”

    “你是一时兴起,冲动使然。”

    “才不是呢!我就是喜欢,喜欢你,想占有你。”苏以珊愤愤一脚,踢飞了路旁的块石子。

    “哦?让我想想,说伤风败俗的是你,说会被人耻笑的是你,说不适合的也是你,”花灼故意逗趣他道,“现在谈论感情的还是你。话可是都叫你说尽了,你倒还觉着不满意了。”

    “我那是…那是…我说错话了,我收回还不成嘛。”

    “不成。”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也照样喜欢你。”苏以珊信誓旦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吗?若是没有了,便安静会儿吧。吵吵嚷嚷了一路,叫人心烦呐。”

    苏以珊气鼓鼓。没走出两步,又道,“我还想不通一点,公子分明就一直站在我身侧,那个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就死掉了。”说话间,脖颈掠过一丝凉意。花灼的手里似拿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正贴自己的皮肤。苏以珊微愣了下,好奇伸手捱近他指尖,摸了摸,黏黏糊糊的,还带着股腥味。

    “公子…”

    “乱碰什么,你不要命了!”花灼慌忙将一瓣桃花攥进手心,掏出袖子里的只小瓷瓶,拔去木塞,在另一手掌中倒了有足足半瓶多的药粉,匆匆便捂上了苏以珊的伤口。

    “嘶~疼疼疼…”

    “别乱动!你若死在这里,我可不替你收尸。”

    “可是蛰的疼啊。”苏以珊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道。

    花灼恐他受不住痛而逃开,手紧箍住他的脖颈,强行把他摁压在怀。这孩子抗拒时的力气还挺大,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安分下来,胳膊在花灼腰间缠抱得生紧,勒得他难受的厉害。

    “那我就,就勉强忍一忍,你可千万别不管我。”

    苏以珊的声音软糯,尤其撒娇一般哼哼唧唧出来的腔调,像夏夜里飞虫的嘶鸣,虽不特别聒噪,却也绵绵入耳。要说它搅得人心烦意乱吧,也不尽全然是祸根。要说它并不十分令人生厌吧,听之愈久却愈觉心乱如麻。花灼捉摸不透其中的滋味。

    “苏以珊,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公子,你的手在淌血!”苏以珊大惊失色,连忙松开花灼,拽起他手腕掰开了他的手。

    利刃深陷肉中,血将那片粉瓣染的殷红。

    “血!”他见花灼没反应,焦急看了眼他,手指捏住了桃花瓣。

    “别拔,会断在里面。”

    “我知道。我当然能摸得出上下的不同。”苏以珊又是闷气,又是担心,颇不耐烦回他道。小心翼翼用指甲掐住薄刀刃两侧,费劲儿取了出来。“公子,你的药呢?放哪了?”

    “腰间,腰带里。”

    “喏,这玩意儿你可得拿好了,别不注意又给扎进另一只手上了。”

    苏以珊抹去鼻尖的汗,伸手在花灼身侧摸索了一阵,掏出了那只瓷瓶子。竖起瓶口在受伤处的上方,拔了塞子,手指轻轻敲击了下瓶身。缓慢移动着瓶子的位置,使药粉倾洒了均匀。

    “唔,以珊啊,其实你可以不必倒太多。这点小伤,不碍事。”

    “你是在心疼我浪费了你的药?那这儿呢?”苏以珊指着脖颈看向花灼,见他面容尴尬,瞬时明白了。坏笑着挤了两下眼睛,道,“难不成公子你,也怕疼?”

    花灼别过脸,未应他。

    “你这原本就是止血用的药,若不多涂抹些,怎容易轻易见效呢。”苏以珊收起药瓶塞回他衣服里,握紧了花灼的那只手。“你不方便讲,大可不必理会我。我自讨没趣了,也就不会再多嘴了。你非要演示,我又不清楚它竟如此锋利,结果搞得两人皆挂了彩。伤不伤的,我倒是无所谓,但公子你就不能爱惜爱惜自己嘛。”

    花灼微怔。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习武以自卫,备不时之需。而你是为强身健体。你功夫如何暂且不论,单单就惹得自己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的,也好意思诉苦给我听。你以为你是勤奋是刻苦么,你这是不爱惜自己。

    “公子?”

    “苏以珊,你真的很招人烦。”

    苏以珊愣了下,不可置信问道,“你…你说我…什么?”

    “烦,特别烦。苏以珊,我放你自由,从现在开始。你走吧,无论是继续做你小偷小摸的营生也好,还是去哪里都好。总之,你不用再回到凤临阁了。”

    “你,你不要我了?你说抛弃就抛弃了…”

    “我不是抛弃。我还你自由。”

    “反正也没差了。”苏以珊轻吸了两下鼻子,仰起脸,咧嘴笑道,“苏以珊谢过公子这段时间的照顾,就此告辞,请公子保重。”

    花灼看着他转身跑开,心里没多少轻松,反而越加愁闷。他卷起桃花瓣塞进小瓷瓶,又拇指摁着将木塞子更往里压了压,用力抛入了护城河。

    “苏以珊,你该知足了。”

    “苏以珊,从见到你开始,你就在破坏着我的规矩。”

    “苏以珊,我玩弄过的娈童不计其数,短则一夜,长则不过两日。能活着从我身边离开的,你是唯一。”

    “苏以珊,你和他不同,以前我留不住他,现在我恐惧留住你。”

    “苏以珊,好好成长,好好去体会和理解什么才是真实的感情,去相遇和珍惜真实属于你的感情。”

    “苏以珊,此生愿你我不复相见。”

    苏以珊躲在河畔的棵柳树后,望着花灼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在朦胧黑暗中模糊消失。他倚靠着树跌坐下身子,忽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摸出前襟的发簪,失落落盯了许久。

    “公子,以珊的身是自由了,可心呢?心困于你,你要怎么还我?”

    少不更事,不懂情为何物,只以为抓在手中的就是常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幸福。殊不知乱风刮过,遗失了指尖的温暖。抓得再紧,也是一场空。

    “公子,以珊对公子的非分之想,绝不是一时兴起。”

    苏以珊将簪子在衣襟里仔细揣好,拂袖狠抹了两把眼睛,站起身朝石拱桥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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