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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拾方录之青茗辞 > 4.第四章、疑之愈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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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之后,天气仍是冷的厉害。大雪连落了三日,庭院角落里羸弱的银杏树终是没能抵住积雪的沉重,被压断了枝。

    “咯吱”一声闷响,惊扰了李循旭的梦,惶惶然睁开双目。香炉流散出的烟,萦绕弥漫在眼前,像适才幻境中纠缠不清的纱幕,愈是挣扎,愈是紧缠,愈是难以逃脱,直教人心烦意乱。

    他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身,裹紧裘衣,踱步到了门口。

    寒风掺杂了雪,肆意用白填充了天地、覆盖了天地间原本的色泽。

    “你们吵吵嚷嚷的,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两三个年轻的下人,来不及放下手中的铁锨或扫把,便纷纷朝着李循旭行礼。挥扬而起的雪撒了自己与身旁人一头、一脸、一身。“回殿下,积雪太重,竟将树枝都压折了。我们正商量着要不要把院子里其他树上的落雪也给摇下来,免得再遭了罪。”

    李循旭闻言,笑了。

    “你们自个商量不顶用啊,应该请示请示树,问问它们需不需要减轻了负担。”

    下人茫然不知其意,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面面相觑。

    “也不知这雪要下至何时才休。”李循旭小心走下台阶,“你们还是先把路清理了吧,不然待踩实了,走着,脚下容易滑。”

    荣安公主府外。

    秉澈四下里张望了两眼,跃身翻过了围墙。顺了墙根,探索进庭院。游廊里的脚印深浅不一,但都只在穿堂附近徘徊。他沿着游廊走近东厢房,悬垂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子上吊挂着把半新不旧的铜锁。推开虚掩的门,厢房内只一架箜篌,竟再无其他。

    秉澈狐疑,正欲退身出去,不防被人从背后用蛮力推了一把,险些扑倒在地上。

    “枉我费了些许工夫才开的锁,秉澈却看也不看一眼,就要离开。”

    秉澈握紧了腰间别着的折扇。

    “云渊兄到底是何人,与荣安公主又是何关系?”

    萧云渊漫不经心瞟了眼,无伤而笑。“秉澈又不是第一天识我,我非习武之人,害你不得。倒是秉澈你,为何无端失了约。”

    “那日我家中遇到了些状况,才未能及时告知云渊兄。是秉澈的过错,秉澈在此给云渊兄赔罪了。”

    “我倒不觉着什么,只可惜秉澈错过了这回的歌舞,下次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我对歌舞并无兴致,错过便错过了。云渊兄今日邀我,是为何事?”

    “观赏乐器。”

    “观赏乐器?”

    云渊诚然一笑。

    “不错,观赏乐器。”

    “云渊兄擅长木艺,难道那凤头箜篌也出自云渊兄之手?”

    “非也,我只雕刻小的木器。此箜篌乃卿为霜之物。”

    “长安城赫赫有名的乐师卿为霜?据传卿为霜舞箜篌,绣红楼莫不门庭若市,长安城必定万人空巷。”

    云渊浅笑,手指轻撩弦。铮铮之音低沉幽远。

    “卿为霜离开长安之后,这架箜篌就再也没有人奏起过了。”

    “云渊兄一把铜锁将它与世隔离。若你不允,何人能碰。”

    云渊微怔。少顷,缓缓道,“不瞒秉澈,荣安公主乃是我的母亲。”

    “秉澈不晓音律,亦不好器乐。云渊兄之邀,实在难就。请恕告辞!”

    夜,愈深。

    无风。

    雪,簌簌而落。

    结了冰的河面又复披上了层素衣。三两个孩童追逐着从秉澈身侧跑过,奔下了石桥。嬉笑欢闹声与寂静的周遭格格不入。

    秉澈心中不大畅快,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日太子府拒绝李陇岳的事来,或者说,应是再往前,自思芸姑娘说莫要辜负太子妃的用心之后,更觉无法释怀。

    愁绪呼之即来,挥之难去,欲说还休。

    一抹寒意自鼻尖掠过,秉澈不禁打了个颤栗。

    寂静漆黑的小巷子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上而发出的飒飒声。又走了许久,终是有了点点光亮,房屋的轮廓也渐渐显露出棱角。他绕过正门,从外院围墙翻进了最里间。揭开厚重的竹门帘,在小舍临窗的茶桌旁坐下了身子。

    桌案上醒木一震,但见简轲眉毛一挑,眼睛一瞪,胡子一吹,手中折扇一收,神秘一笑,寥寥几语。不知不觉中便结束了说书。他打理了打理衣摆,拉拽过一打杂的伙计,俯身窃窃了几句,伙计微点点头,招呼着意犹未尽的众听书人退散出了竹馆。

    “简先生讲与人听的故事,可都是真实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先生此话怎讲?”

    “信,则入耳;不信,则绕耳。入耳未必为真,绕耳未必不真。”

    折扇在指间打了个转,简轲故作玄虚的笑倒教秉澈愈发迷惑了。他高拎起壶往只竹杯里倒入了茶水,雾气回绕,水奔流而下,悉悉淙淙。水面若琉璃碎珠,水花迸溅四溢。

    “暖暖身子。”

    “先生应当煮壶酒才是,怎能用了粗茶来敷衍我。”

    “哈哈,我与你有何交情啊,却回回都要用好酒招待。”

    这般说着,简轲招手唤来一小伙计,嘱咐了两语。不多时,方桌上的茶壶换成了酒器。

    秉澈添满酒杯,迫不及待灌了口,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面红耳赤。

    简轲笑得淡然,给自己也倒了杯,细细品着。

    “长安城的故事讲尽了,我也该离开这里去往别处了。你我萍水相逢,我没什么好赠与你的,你便记住今日这烈酒蚀肠的滋味罢。”

    “先生当真是讲完了?可还有遗漏什么?”

    “天下之事,总有说书人讲不到的。遇见了,便是幸。遇不见,便是缘。三生有幸,无缘而终。”

    “先生的话,秉澈听得糊涂。”

    酒烈更易惹人醉,方三两杯下肚,少年便觉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如何回的家都全然不记得了。

    待清醒已是第三日的晌午,枕边独摆了本古琴谱,翻开来看,《酒狂》曲页夹了张画像。所绘男子,笑若合欢浴清风,目似皓月悬穹空。绿荆青藤盘玉项,踝际铜铃鸣几重。

    那双莹澈的眼睛,似曾相识。

    直入杨柳月,天方渐暖。

    之后,秉澈再去了番竹馆。馆内空空如许,尘埃不知落了几层。屋舍俨然,庭院中唯留几树梨花,孤傲满堂迎煦风。

    习武、识文、学弈。

    日子平静似水,转眼清明便至。

    依了习俗祭祖。

    秉氏一族,墓碑不着一字,坟下仅留衣物。不知名、不晓生卒、亦不详平迹。

    尚处少不更事年岁,秉澈就问过秉元春,这衣冠冢与寻常人的墓有何不同。那时,秉元春似有解释。

    若要细究起来,并无二异。百年之后,皆是魂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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