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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大明王朝之蓝海 > 第四十一章 矿监税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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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建立初期,洪武帝朱元璋拟定的全国纳税田亩数为八百万亩,田赋为两千七百万担,将此作为纳税的标准确定下来。嘉靖以来,工商业勃兴,商业占国民经济的比重开始上升,社会经济结构发生改变,无论是经济总量还是从业人口都向商业转移。

    当时海外贸易的利润率大约是一到三倍,盐业的利润更为三到七。有不少商人的资本已经史无前例地突破百万大关。

    伴随着财富的剧增,社会变迁的一个重大表现是士与商的界限变得模糊。在晋商、徽商和江浙商帮云集的地区,流行一种“弃儒就贾”的趋势。官僚地主崇尚财货,与富商巨贾或订忘形之交,或结婚姻之雅。到了万历年间,几乎达到了“无官不商”的地步。商人子弟占到了进士、举人的四分之三,遍布官场。

    官僚商人垄断商业、控制朝政,造成大量税收流失。

    社会财富的分配彻底向三个方向倾斜:官权、特权和土地。

    民间的商业经济欣欣向荣,明王朝制定的收税额度是商品售价的三十分之一。就连这样低得可怜的税率都收不上来。奸商偷逃税款已成天性,外贸内贸的巨额利润,尽数落在官商的手中。

    仅靠田赋、盐税、人头税的国家财政越来越紧张,朱翊钧更是面临捉襟见肘的钱荒。

    万历年间,日本发动侵朝战争、宁夏副总兵官?\拜起兵反叛、西南杨应龙叛乱,朱翊钧被迫同时三路出征,史称“万历三大征”。

    三征历时十余年,丧师数十万,耗银一千三百万两,终获全胜。而每年的国库收入只有四百万两银子,早就寅吃卯粮,还要修复火灾后的两宫三殿。在这种情况下,朱翊钧只好另辟财源,向蓬蓬勃勃的商税伸手。因为管理外库的户部不接受工商税,只收农业税。他想绕过户部,派宦官去各地开矿榷税,将收取的工商税直接纳入宫中的内承运库,这样既解决了宫中的开支,余者还可以补贴国库。他在跟首辅沈一贯商议此事的时候说:“朕以连年征讨,库藏匮竭,且殿工典礼方殷,若非设处财用,安忍加派小民。”

    沈一贯及其他内阁成员均未反对。

    万历二十四年六月,朱翊钧派出了第一拨采矿的太监,御马监的鲁坤带着户部郎中戴绍科、锦衣卫杨金吾前往河南开矿,又派承运库太监王亮同锦衣卫官员张懋中前往北直隶的真定、保定、蓟州、永平开矿。

    随之,大批矿监税使(即经济钦差)星夜促行,接踵赴任,所到之处,即自行创设衙门。

    宦官泛称为内使或中使,中使可有随从百人,又可委任分遣官十人,分遣官也各有随从百人。一名宦官随带近千人驱使。这正是民间所形容的“奴才还有奴才”的现象。

    这些中使指挥不了地方官,大都是召集当地的市井无赖、亡命贱流以及罪吏,四处掠夺,以拓私囊。

    明朝历史上著名的弊政“矿税使之祸”从此开始,也是百姓噩梦的开始,从而形成了对全国各地的一场“群虎百出,逢人咆哮,寸寸张罗,层层设阱”式的大肆掠夺。遂使三家之村,鸡犬悉尽五都之市,丝粟皆空。真是矿使出而天下苦,更甚于兵税使出而天下苦,更甚于矿。这场给整个国民经济带来灭顶之灾的大浩劫,覆盖了十几个省。

    朱翊钧将所有的财政大权,包括事关国家命脉的钱粮赋税,都交由宦官负责监控。事实上,无异于羊入虎口。

    因为宦官没有家眷后裔,没有其他指望,对钱财和权势的追求和痴迷超过了普通人。他们在取得一个发财致富的好机会时,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宦官奉旨出京,一路上笙歌聒耳、鼓乐震天,所经的地方官吏迎送,略有不如意,不论是知县府尹还是司道巡抚,任性谩骂。强索路金多到十余万,少也要几千。地方官吏不胜供给,只好盘剥小民。人民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全国各行各业各阶层,无不受矿监税使及其爪牙掠夺之害。而这帮阉宦,不择手段地攫得大量财富后,最大限度地挥霍浪费,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因为宦官只是奴才,不是主子,只管享受,不管收入,穷奢极侈,往往比皇帝更无忌惮。

    税使为了多刮钱财,关卡林立,名目繁多,凡舟车、庐舍、米、麦、菽、粟、鸡、豚、牛、马、羊、骡、驴……没有一样不纳税的,而官吏、农工也都成了纳税的对象。当时派出的税使,遍及一百六十多个州县,一年所得的银钱数以千万计,搞得民间百用乏绝,十室九空。

    从远古夏商周起,就有大臣劝诫帝王的现象。明人言路嚣张,谁都敢骂,而明朝的传统即不因言获罪。朝中大臣争相暴风骤雨般地抨击皇帝,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强硬,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

    山西巡按赵文炳痛骂矿监税使的爪牙:“竞攫,如肉入饿虎之吻,民输十倍,无一、二入官者。”

    大学士沈鲤指出,矿监税使造成的后果是:“天下之势,如沸鼎同煎,无一片安乐之地,贫富尽倾,商农交困,流离迁徙,卖子抛妻,哭泣道途,萧条巷陌。”

    李三才就任漕运总督,掌控国家经济大动脉,特别关注国计民生。在万历朝的高级官员中,他最早意识到滥收矿税将会带来的恶果。国家本来就有一套收税系统,皇帝派出矿税使,无非借矿税之名,行掠夺之实。李三才上奏疏指责皇帝:“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上下相争,唯利是闻。”

    不久,李三才再次上疏:“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财贿,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绵祚万年,而不使小民适朝夕之乐。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于斯,而可幸无乱者。今阙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则在溺志货财。臣请涣发德音,罢除天下矿税。欲心既去,然后政事可理。”

    朱翊钧仍无动于衷。李三才急了,奏章里的火药味更浓:“臣为民请命,月余未得请。闻近日章奏,凡及矿税,悉置不省。此宗社存亡所关,一旦众畔土崩,小民皆为敌国,风驰尘骛,乱众麻起,陛下块然独处,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

    但李三才这一番慷慨陈词,朱翊钧却置若罔闻,不加理睬。

    《明史》记载:“明神宗爱诸税监,廷臣谏者不下百余疏,悉寝不报,而诸税监有所纠劾,朝上夕下,辄遭重谴,以故诸税监益骄。”

    朱翊钧偏爱税监,对于大学士赵志皋、沈一贯及廷臣一百多份谏止矿税的奏疏不予理会,对税监的纠劾,则“朝上夕下,辄加重谴”,不少官员只因税监的片言只语,便被罢官、下狱。就这样,矿税使的权势欲、贪欲在皇权有意的纵容下,得以恶性膨胀。

    朱翊钧自称:“不从中使之言,不足厚集其利。”

    矿税使的疯狂经济掠夺,加速了民众生活环境的恶化,造成各项生产和经济事业萎缩,而其中受影响最大的是商业和手工业。大小商贾、手工业作坊主及小手工业者纷纷破产,生活日趋贫困。

    在生存权毫无保障的情况下,被迫害的民众在地方官员的默许和支持下,奋起斗争了。

    万历二十七年四月,临清市民一万多人揪打税使马堂,烧税署,毙其爪牙三十七人。辽东税监高淮上凭皇帝之宠信,下凭与辽东地方豪强李成梁勾结,互为利用,成为辽东大害,剥蚀辽人不知几千百?,皆填委大内。

    湖广税监陈奉,不但征税,还公开地抢劫行旅,殴打维持治安的官员。他手下的税吏在武昌经常假借缉查私货的名义,闯入民宅,奸女,勒索财物,稍微不满意,就将人逮捕到税监所主持的税务公署,用酷刑追缴漏税。激起大规模暴动,二十余万人攻击税务公署,陈奉逃到亲王府躲避,密令他的骑兵卫队三百余人向抗暴群众冲杀,当场数十人死于非命。群众更为愤怒,生擒了陈奉最亲信的助手六人,投入长江。

    云南税监杨荣,性情贪暴。官府进食,非熊掌鹿脯不肯下箸。所居馆驿,须锦毡铺地,绫罗为帐。凡经过的街道市肆,一律要悬灯结彩。暑天,杨荣怕太阳炙伤皮肤,勒令有司路上搭盖漫天大帐,延长数十百里,必此县与彼县相衔接。杨荣坐着十六名夫役抬的绣帏大轿从漫天帐下走过,沿途不见阳光还嫌不足,又命差役五六名,各持了大扇,步行跟着大轿打扇。每县中,仅帐篷一项,就要花去五六万金。贫瘠的官府无可奈何,只得苛取小民。活不下去的群众组织起来攻杀他的随从,杨荣一口气逮捕了数千人,全都用酷刑致死,又逮捕拒绝合作的指挥使樊高明,拷打后戴枷示众。民变与兵变结合,袭击杨荣,把他杀掉。

    不过,历史的真相扑朔迷离,也有许多史籍肯定万历派出矿监税使是对的。根据现存明代文档,矿税实际上是工商税为主。万历大规模征税以前,土地兼并恶性发展,官僚无论是种田还是经商,都不用交税。自耕农为了逃税,主动把自己的土地挂靠在官僚名下。商人如果花钱挂靠在官僚开的商号下,也能获得一切免税的利益。通州的大商人也是如此,都把自家的产业挂靠在漕运总督李三才的名下。虽然要进贡一笔钱财,但吃小亏占大便宜,国家的赋税不用缴纳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把产业挂靠到官僚名下,交税的人便越来越少。

    万历矿税的征收,触犯了这些人的利益。

    东林八君子之一的高攀龙在《上罢商税揭》中说道:“商税非困商也,困民也。商也贵买,决不贱卖,民间物物皆贵,皆由商算税钱。夺民之财,非生财之道也生财之道,生之,节之,两端而已。”

    按照高攀龙的说法,政府根本就不应该征收商业税,征税就是夺民之财。生财之道只在节约。如果政府没有充足的财源,何以养兵御敌,何以赈济灾民?

    暴乱确实存在。但也有太监向皇帝控诉,说这些暴乱是地方官在幕后操纵的。太监因认真收税,经常被老百姓打死。

    这些暴乱有很大一部分,并非普通百姓忍无可忍,自发起来造反,而是本地权贵煽动甚至组织了一批人,暴力攻击征税太监及其随从。然后谎奏皇帝,诬告太监在征税过程中残害百姓,引起社会不稳定,以此迫使皇帝收回税监。在反对矿税的浪潮中,有一部分因素是地方和中央争夺利益。

    历朝历代,官僚的天敌都是太监。太监不需要寒窗苦读,不需要磨穿铁砚,不需要处理政务,不需要昼夜辛劳。他们只需要哄好皇帝,就能得到权力和金钱,假借王命,横行不法。明朝太监肆意辱骂大臣的现象随处可见,大臣只能忍气吞声。两大阵营之间,永远互相嫉妒,互相憎恨,互相死掐。

    万历二十九年,苏州税监孙隆宣布每台织机加派三钱银子,每匹丝绸加派三分银子。马上引起了苏州工商业的集体抵制。商户宣布罢市,纺织老板——机户宣布停机。两千名纺织印染工人——织佣聚集起来,在一名叫葛成的机匠的带领下,分成好几拨,去焚烧孙隆手下税使的房子,并把税使抓出来打死。历史上称为“织佣之变”。

    实事求是讲,孙隆增收的税并不多。一匹丝织品在当时最少值二两银子,增收三分银子相当于15的税率。至于一台织机三钱银子,就更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文官集团坚决站到了机户和织工这边。孙隆在府邸被围攻的时候,向苏州知府朱燮元请求派驻军镇压。但朱燮元拒绝了,说:“不可,兵所以御外寇者也。吾不能锄奸,以至召乱。若又击之,是重其毒也。且众怒难犯,若之何抱薪救火哉?”大意是说,军队是用于抵御外寇的,不可用来镇压民变。我作为本地父母官,不能消灭胡乱征税的奸邪小人,让人民受苦,已经是罪过了,怎么还能去镇压人民呢?

    孙隆只能逃走,跑回北京去向皇帝告状。

    李三才任漕运总督时,父亲李?已经去世。李?当了近四十年的通州商会会长,兢兢业业,德高望重。通州商界同仁,深切缅怀老会长,一致请求李三才子承父业,继任通州商会会长。李三才以官职在身,公务繁忙为由,再三推辞。但通州商会元老大都是他的叔伯辈,坚持要他出任。李三才盛情难却,只得应允。好在通州商会只需要一面旗帜,一位精神领袖,生意场上的纠纷和矛盾,都自行解决,从不麻烦李三才。

    通州为畿东首冲,是大运河的枢纽和物流集散中心,沿线布满了税使,雁过拔毛,重叠征税,几至数十,张家湾成了重灾区,店肆停业,商旅裹足。李三才的长子李元已考中进士,授职庐州知府。次子李扬、三子李澹和四个胞弟都在经商,损失惨重。他们屡屡写信向李三才求援,希望他出面制止税监贪暴。李三才虽是封疆大吏,却爱莫能助。

    思忖再三,李三才写信让大弟、次子留在老家,其余四人搬迁淮安。他坚信,总有一天,矿监税使会结束罪恶,滚回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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