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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这是我内弟王先闻……”
“听说你夫人是余姚王家？是阳明公后代么？”王阁老问道。
“是的，我岳父家是阳明公堂弟守信公后人。内子的祖父正宪公……”
“哦，是阳明公早年收养过的。”
“对。如今的新建伯王承勋王大人和岳父一家来往还是很密切的。王大人现官居漕运总兵，我内弟先闻也是到淮安他伯父任上历练历练，寻找机会。没想到就遇到祸事了。先闻，你过来，自己说。”顾振海拖过身后十四五岁的少年。
“见过世伯。”王先闻年纪虽轻，倒也不似小家儿，大难之下，也不见慌惧之色，镇定自若地把事情一一道来。
第一代新建伯王阳明，父亲王华是状元，官至南京吏部尚书，王阳明二十八岁考上进士，仕途并不平坦，一心为国为民，却被奸人陷害，贬官，追杀，险些送命。王阳明逆境中思索，知行合一，建立了心学的哲学学派，更奇迹的是，作为文官的王阳明，在镇压反贼，特别是平定宁王叛乱中立下不朽功勋，以武功被授予新建伯的爵位。王阳明，不仅是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哲学家，军事家，更是被当朝和后世尊为圣人。然而，圣人也有无奈之事。王阳明十七岁时娶诸氏为妻，两口子情投意合，百般恩爱，可是诸夫人竟然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其实，当时的情况，王阳明完全可以休妻再娶，因为无子也在七出之条，最不济也可以纳几房侧室，延续王家香火。但是王阳明居然就是一直没有纳妾，直到四十多岁的时候，过继了堂弟王守信八岁的儿子王正宪，作为自己的接班人。王阳明时常把王正宪带在身边教导，还曾写过题为《示宪儿》的家训，教导王正宪。后来五十多岁时，诸氏夫人不幸去世，过后王阳明又续娶了张氏夫人，不久就生下了亲子王正聪。可惜正聪才几岁，王阳明也过世了，一代圣人只活了五十七岁。王正聪长大后改名王正亿，娶妻黄氏，袭了爵，后来王正亿过世，儿子王承勋又袭了爵，因着祖荫做了漕运总兵。
客观地说，王正亿和王承勋在能力和学识上离王阳明差得不是一点两点，毕竟王正亿也基本没有受过王阳明的教导。王承勋就更加了，连家里妻妾都管不好。王承勋原配吴氏，也像他的祖母诸氏夫人，一直没有生养，王承勋倒不像祖父坚不纳妾，为子嗣计，又纳一房小妾沙氏，沙氏进门就怀孕，居然趾高气扬，挑战正室吴氏，吴氏一气之下，把沙氏赶出了家门。王承勋一开始是宠幸沙氏的，却又惧内，不敢得罪士族出身的原配，只能由着吴氏驱逐了沙氏，也不承认沙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过了几年吴氏生病死了，王承勋思念沙氏和孩子，又将沙氏接了回家。其实此时沙氏已经对王承勋的软弱无能和刻薄无情恨之入骨，只是无能为力，也只好回了王家，可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子此时已经变成了心思毒辣、鲜廉寡耻的毒妇。沙氏又接连给王承勋生了两个儿子，可也给他戴了几顶绿帽子，儿子发现了她的丑事，她居然想着毒死儿子，甚至要毒死王承勋，幸得祖宗保佑，没有成功，事败之后，官府要处死沙氏，王承勋却于心不忍，制造了沙氏服毒自尽的假象，还是把沙氏养在府中。总的来讲，王承勋就是个能力不强，心肠不狠，没什么魄力的官三代。
也是因为资历浅，才力怯，王承勋在漕运总兵的位子上做得十分吃力。本来漕运是一文一武两个首领官，总兵是武官，总督是文官，一直以来，漕运是唯一的武官在文官之上的机构，可是自从万历二十七年李三才以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并巡抚凤阳诸府，形势就有了变化。李三才是有名的能臣，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深得当时录取他的考官王锡爵的赏识，王锡爵曾多次对人说，李三才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即使后来李三才为官耿直，多次得罪权臣甚至皇帝本人，王锡爵也多次为学生说情保举，师生甚是相得。
李三才任漕运总督，与总兵王承勋共理漕务。王承勋连家事都处不开，被妻妾两个女流之辈玩弄于鼓掌之中，能力实是不如李三才多矣。由是王承勋不仅不敢居李三才之上，反而十分敬惮李三才，主动“移坐其下”。王承勋主动示弱，李三才倒也不好怎么再施展下去，文武之间全靠王承勋基本放弃所有权力，至此李三才把握了漕运的所有权力，包括十几万漕运兵力，都是握在李三才的手中。
这边王阁老听完了王先闻的话，也是十分震惊。“孩子，你说的话我真是闻所未闻。但是我是相信你的。”
“王阁老，我伯父虽然为人软弱，家事上也有些拿不起架势，但是大是大非上还是不敢犯糊涂的。那次抄捡程守训的银库，我也是亲眼所见，还有我朋友程万才作证。本来我偷窥抄捡银库，已是得罪了李总督，李总督看在我伯父的面上，没有追究。可是他发觉我救了万才，万才是程守训的侄儿，程守训的财产有多少他是知道的。李总督怕他的事情败露，才起了杀我之心。我伯父不让我们逃回余姚老家，要我先到我二姐那里躲躲。二姐和姐夫一商量，还是来求您，听说李总督是您的学生……”
“好，事不宜迟，这时候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先闻、万才，你们两个只怕还不能休息，我派个心腹管家，趁天还没亮，你们再跑一处，到那里再歇着，一切听我管家的。”
“谢谢世伯，谢谢王阁老。”王先闻和程万才两个少年不停地道谢。
“振海，你跟我去洗漱，歇息一会，明日我们一起给我二婶拜寿吧。”王衡扶过顾振海，也走了出来。
阴暗的灯光下，只有花白头发，苍白脸色的王锡爵王阁老孤寂地坐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个老人在想什么？是想那个一直尊重他，想让他回去帮他重整朝政的体弱多病的天子？是想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聪明能干，发誓要为国为民不惜雷霆手段的学生？是自己聪明善良的儿子、孙子？还是那个仿佛是重生女儿的小小女孩？没人知道。
或许，历史又会在此走上一条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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