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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贤侄，这个小兄弟不是坏人，不用揪着他了。他刚才是好心帮我们夺回被偷儿偷去的钱袋，为此还被偷儿打破了头呢。”青娘一边解释，一边用手绢擦着少年的头。“官人，你是不知道，这还是我们在奉新的故人呢。上次你病愈后我不是和大奶奶去华林寺和浮云宫烧香么，在那里就遇到过这位小兄弟。今天在这里，可能我们是生面孔，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被偷儿偷走了钱袋，还多亏这位小兄弟帮忙给我们夺回来了呢。”
“哦，如此还得多谢这位小兄弟。快，小兄弟快请坐，请喝茶，吃点小点心。”顾汇海一听，客气地把少年请到桌上。“敢问这位小兄弟，看你也不像是从小流落在外的，怎么沦落到这个样子？”
少年一口气喝了一大杯茶，又大口大口吃了有四五个茶饼，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本是福建漳州人，家里是做裁缝铺的，爷娘手艺都不错，家里其实还过得，后来家里遭了变故，爷娘姐妹通通都被害死了，我也被仇人追杀，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跑，糊里糊涂就跑到了这边。先是跟着一群叫花子讨吃的，有次我饿了几天没吃到一点正经东西，听说有善人施舍馒头，我浑身无力跑不动，好容易挪过去的时候刚好馒头施舍完了，我实在饿得很，气得哭了。那善人，就是奶奶，看我可怜，就从边上的点心铺子里又买了五个肉包子给我吃。我永远忘不了奶奶的大恩大德。
后来我听说这景德镇有钱人多，也容易找到事情做，跑到这里，却被一伙偷儿看上了，逼着我入伙。我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法子，就先跟着混了。今天跟着我大哥出来做生意，等大哥偷了奶奶的钱袋，我才认出奶奶来。我颜小二虽然不是什么好汉，却也做不出那忘恩负义的事，我要大哥还了钱袋，大哥不肯。我们就打了一架。其实我也打不过大哥的，大哥可能看我还算义气，教训了我一顿，把钱袋给了我，让我再也不要找他们了。”
“那你不是没地方去了？官人，要不我们收留这孩子，让他与你做个小厮吧。”大奶奶心善，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受苦。顾汇海的心里却有些顾虑。这不知底细的人留在身边，到底不妥。但是，也不好就这么不管吧，毕竟人家刚刚才给你娘子追回钱袋，还得罪了黑道上的人。顾汇海沉吟不语。
那李老板是何等心机的人，看到顾汇海为难，立马插话道：“说不得要得罪奶奶，我可想向奶奶讨要这孩子呢。顾大人做官的人，身边带着这么个鲁莽不服管教的孩子不好看相，我们跑生意的可就不同了，正好想要有个胆子大，性子野的孩子，我给他调教调教，没准就有出息了。这小兄弟，你自己说话，你是愿意跟着顾大人做个小厮呢，还是愿意跟着我李大爷出洋做生意，刀头上舔血，博个富贵荣华？”
那少年来回看了两眼，冲着李老板一抱拳：“蒙大爷不弃，颜二愿意跟随李大爷。”又给大奶奶二奶奶端端正正地行礼，“二位奶奶，奶奶的恩德颜二铭记在心，日后颜二若有出头之日，定要报答奶奶。”
李老板原本是想请顾大人到镇上的酒楼喝酒，再叫上几个唱的陪陪，现下顾大人是带着家眷的，那就只好算了。当下顾大人和李老板互相通报了一下下榻的客店，约好明天一起起身，大家就散了。
李老板虽然没请顾大人，他自己岂肯不享受生活。离了众人，带着管家和颜二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青楼。管家订好了房间和姐儿，守在外面茶座里，李老板带着颜二进了房间。
“洗干净了。那就好好给我把你的来历说清楚了。我可不比那些官家娘们好骗。”看着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粗布短衣的颜二，李老板的声音虽轻，那话里的气势却不小。
“我没有骗你啊，李老板。”颜二毕竟还小，眼神有些躲闪。
“没骗？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怎么就跟你这双爪子这么配呢？你那大哥怕是个鬼吧？”李老板一下抓起颜二的左手，按在颜二脑门上那几条血印子上，作势要折了他的膀子。
“大爷，李大爷，我说，我全说。”
“说吧，我要再听到半句假话，我让你活不过今天。”李老板冷冷地说。
“其实我说的大部分是真的，我就是漳州澄海县的。家里也是开裁缝铺的。我哥，我姐和我都能帮我爹娘的忙了，虽不富裕，一家过得蛮好。今年春上，我们那里来了一个收税的公公，倒也没有说多收我家多少税，只是那公公有个手下，不知怎么说是看上了我姐，非要我姐去给他做小，那就是个地痞流氓，平日别说做小，他就是三媒六聘地娶我姐做大老婆，我家也不会同意的。结果他就三天两头来找我们家麻烦，仗着那公公的势，谁也不敢管他。
那天他又来纠缠，还不要脸地抱住我姐。我姐大喊救命，我一气之下，拿起桌上装炭火的熨斗就砸在那畜牲的头上。当时那畜牲就没有气了，我家里人见势不妙，让我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
我慌不择路，也不知道方向，只是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饿了就偷人家地里的东西吃几口，困了就在山洞里、野地里睡一觉，不知不觉就跑到奉新县了。在那里遇到两位奶奶施舍肉包子的事是真的，我没说谎，两位奶奶真的是好人。”
“好人？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恩人？你准备骗她们什么？”李老板冷笑道。
“刚才在镇上我确实是骗了她们，没什么大哥，是我自己偷了奶奶的钱袋，可当时我一下子没认出奶奶来，等偷到手了我才认出人来，我想还给奶奶，又没借口，就编了个大哥出来。对，我也想借此机会，混到做官的人身边混口饭吃，也比做乞丐、做偷儿强啊。后来我又想，那顾大人不像个糊涂的，他若以后发现了我杀了人，怕是会把我抓起来的，所以大爷你说要我跟着你，我是极愿意的。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如有半句假话，随大爷你处置。”
“小子，只要你安心跟着大爷，我不会亏待了你。但是有句丑话我说前面，你要跟我耍手段，两面三刀的，可不要怪大爷我翻脸无情。好了，现在，我们来听小妞唱曲了。”
往后的旅途，顾汇海一家和李老板结伴而行，一起游黄山，逛西湖，很是愉快。李老板是个很大气灵活的生意人，旅途中的一切都安排得很舒适，顾汇海也不欲占他的便宜，坚持要出自己一家的费用，李老板也不很固执，但是再订客店时，就不再订那些顶级客房了，他知道一个知县的俸禄并不高，过不了像他一样的奢侈生活。他的奢侈生活，其实也是用命换来的啊。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子孙不要过他这样的奢侈日子，而是过这个小小知县一般的安宁朴实日子。
江南水乡，民风优雅，民众富庶，一路上见到的男人大多高大英俊，女人清秀妩媚，且衣着光鲜，气质动人。城镇店铺林立，干净整齐，人来客往；乡村稻田、桑林、鱼塘、湖面错落有致，别致的民居点缀其中。
雪姐儿实在觉得这繁华盛世实在可贵，想到不过几十年后即将到来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不由心如刀割，如何能避免这一切呢？原本是想要在乱世中挽救自己一家人，此时又妄想改变历史走向，多救些人了。难道就没法子么？也不见得吧。沈亦敏对艺术史是很感兴趣的，她清楚地知道，晚明松江府的顾绣是很有名的，却从没听说过沈绣，这历史不是有了小小的岔道了吗？也许……
旁人看来，小小的雪姐儿抿着唇，皱着眉，眼里闪着泪光，是在想些什么呢？“雪姐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了？小苗，快帮忙看看，雪姐儿是不是晕车啊？”青娘急道。
“娘，我没事。坐久了屁股有点疼。”雪姐儿回过神来，笑着答道。
“没事的，小小姐身子不错，要晕车早就晕了，不会这十几天不晕现在又晕的。”小苗一边笑道，一边接过雪姐儿哄着睡觉。
“沈兄，劳你远迎了。不敢当不敢当。”车外传来顾汇海响亮的声音。这是到了湖州南浔镇沈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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