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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别这么客气，咱们都不是外人。我说句不见外的话，兰姐跟我比跟大人还亲。你放心，一切有我。”沈沉沉声答道，一撩袍子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儿一路小跑，马车嘀嗒嘀嗒地走了。
“沈爷，我娘过年的时候在奉新还好好的，怎么就病得这样重了？沈爷可知道怎么回事么？”青娘抱着雪姐儿，满脸担忧地望着沈沉。
“人年纪大了，什么毛病都可能出现。兰姐今年也五十多了吧？”
“五十六了，五月里的生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青娘喃喃道。
“二月里不是兰姐的义兄王稚登王员外的七十大寿么，兰姐带着她的歌舞班子，赶去姑苏为兄长祝寿。兰姐的戏班子还演出了王员外写的两个戏，彩袍记和全德记的全本，兰姐还亲自登台，为王员外唱了几夜的戏。在那里盘桓了快两个月，又感了些风寒，回来就病倒了。”
“我那大舅，唉，那是我娘心里的一个魔障。我娘这辈子就没放下过。也罢，也是有了他，我娘心里一直有个念想，有个盼头。”青娘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沈沉一旁沉默无语，只有马蹄声声。
“沈大爷，姑奶奶，你们来了。奶奶一直等着你们呢。”小红眼红红地从马奶奶的卧房里出来，从卧房里飘出来的浓浓的药味很快弥漫了外屋。“奶奶，姑奶奶带着小小姐看你来了。”小红压抑着哭腔领着青娘进了卧房。
“娘，你好些了没？雪姐儿，快叫外婆。”
“乖，雪姐儿乖。小红，把雪姐儿带出去吧，这里气味不好，小孩子别过了病气。傻孩子，都这样了还会好么？别哭，青儿，娘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就牵挂你和雪姐儿，还有小红。小红这孩子，跟了我这几年，着实招人疼，我走了以后你要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给她找个好人家，有没有钱无所谓，我还给她留下了些嫁妆……咳……咳，孩子，你我倒是放心了，到下面也不怕见你娘。姑爷是个好的，大奶奶也不刻薄，你只要安心带大几个孩子，有你的福享。你出去吧，叫沈哥儿过来，我要跟他交代一下我名下几个铺子，这些你不懂，反正都是给你们姐妹两个的，他不会亏心欺负你们的。没想到，过来这几十年，真正让我放心依赖的，居然是沈哥儿。”
“兰姐……”卧房里沈沉压抑痛苦的悲鸣传出，青娘抱着雪姐儿和小红冲进去嚎啕大哭起来。
马奶奶的丧事都是沈沉一手操持的，马奶奶是湖广人氏，老家也没什么亲眷了，就是有，也多年断了来往。马奶奶生前自己在南京郊外买了块坟山，停了几日灵，请了和尚念经，出了殡，烧了纸，打发了过来送祭的各路亲朋，至亲几个一起商量马奶奶身后的安排。
“兰姐留下的财产主要是一个戏班子，一个绸缎铺子，一个酒楼。戏班子现下是黄师傅管着，十几个女孩子，还有琴师，教戏的，兰姐的意思是大家跟着她也辛苦了，戏班子名气也可以，我们这边也没人管得了这个，大家好聚好散，女孩子的身契一律送给她们自己，还给她们自由身，请黄师傅带着大家继续讨生活，戏服啊什么的都一律奉送，只是我们几家要请戏班子的时候，要一请就到，优先考虑。茂发祥绸缎铺子，在鼓楼西大街，码头好，生意不错，五千两的本钱，一年能有千把两的进账，现下是陈掌柜在经手，兰姐吩咐把这个交给青娘。溢香园大酒楼，兰姐经营了二十多年了，是南京酒楼老字号，也是五千两的本钱，进账好的年成有两三千，最少也有千把两，现下是宋掌柜在经手，兰姐的意思是酒楼就交给小红，算是给小红的嫁妆，小红愿意自己经手也好，还是继续交给宋掌柜，自己只收出息也行。余下银两倒不多，两三千两，给雪姐儿一千两，雪姐儿聪明，和兰姐有缘，让青娘一定要让雪姐儿读书，不要裹脚，下剩的你们姐妹一人一半，衣裳首饰，你们也分了做个念想。还有些古董字画，兰姐也分做几份，你们姐妹一人一份，我也分了几样，还有几样，兰姐托我送到姑苏王家，留给王员外。这所宅子，看你们姐妹的意思，想留着呢，也是归你们姐妹，想卖了呢，就你们姐妹分钱。我觉得还是留着好，要是来南京也有落脚的地方。”
“留着吧，姑奶奶，你也不想卖掉吧？”小红穿着白色孝服，头上戴着白花，只插了一根银簪子，两眼哭得红通通的，原先圆团团的脸，连日里劳累悲伤，瘦得尖尖的，分外惹人怜惜。
“还叫什么姑奶奶，没听见娘吩咐的吗？你就是我妹妹，叫我姐姐吧。娘最后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娘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对了，你以后打算怎么过？要不还是跟我回去，让你姐夫帮你寻一门亲事？”
“姐姐，我就不跟你们过去了。我想去娘留给我的酒楼看看，之前常跟娘去那酒楼，我想自己做做看，当然宋掌柜也还是留着。姐，我不想嫁人，我……男人不是好东西，特别是那个王员外，奶奶，不，娘亲就是被他气死的。”小红又哭起来。
“怎么回事？小红，别哭，你快说说。”青娘和沈沉一起问道。
“就是二月里，娘带着戏班子去给王员外做生日。娘没有收他一个钱，他要给钱娘坚决不要，说这是妹妹给哥哥祝寿，哪能收钱，娘还亲自登台唱了好几出戏，娘不登台好几年了。娘这次特别开心，特别激动，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多月。有天夜里，王员外请娘喝酒，只请了娘一个人，娘带了我去服侍。那天娘很开心，特地穿了姐姐给绣的百蝶穿花高腰襦裙，橙色妆花褙子，化了时兴的落梅妆，还几次问我好不好看，不出老吧。不料吃了几杯酒，王员外就跟娘说想要戏班子里唱正旦的云儿做妾。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说这要去问下云儿自己的意思，虽然她们的身契在娘手上，娘从不强迫她们的。虽然不开心，第二天娘还是叫了云儿来问，云儿一听就哭了，死也不愿意。云儿和戏班子里的琴师早就情投意合，怎么会看上七老八十的棺材瓢子呢。娘跟王员外说了云儿不愿意，谁知那王员外居然说是娘从中阻挠，话说得很难听，说你就是不让云儿进门，我也不会要你的，说娘就是存心的。娘那天哭了一夜，又惹了风寒，第二天就病倒了。就是这样，娘也从来不准我讲王员外的坏话，我怕她生气，也不敢说。”
“唉，算了吧。他也就是个俗人，配不上娘的好。到底他也给娘带来过幸福和快乐，娘一直到死都爱着他，想着他。我们就算看在娘的分上，不去跟他计较吧。”青娘无奈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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