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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少年游 > 12.最好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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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末夏初,柏油马路两旁整齐列队的梧桐树张开大大的手掌,枝繁叶茂。各种知名和不知名的鸟把窝搭在枝杈间,时不时地站在浓枝密叶中婉转地歌唱。阳光明媚但不刺眼,透过重重绿叶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一阵风吹来,点点光斑在深色的马路上舞蹈。从马路上向两边远眺,一条闪闪发亮的光带两边是蔓延至遥远村庄的微黄麦浪,在风的吹拂下,一层一层地涌向远方。

    “大头,大头,等等我。”正和大伙儿嬉笑的大头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他转过身笑骂来人,“陈南星,你大爷的,慌着投胎啊。大声呼唤老子干什么?”

    从后面奔跑过来的陈南星满头大汗,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气还没喘匀,就猛推了大头的肩膀一下,大头不设防,往后猛的一个趔趄。

    “你还好意思粗着嗓子说我,是谁说今天放学会等着我一起走的?不守承诺的骗子。”陈南星生气地指责道。

    “大爷的,老子是初中,你他奶奶的是小学,又不一起放学怎么等?再说,你又不是不认识路,就算不认识路,不还有林安吗,还怕丢了不成?”大头丝毫不为自己的不守诚信脸红,还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咦,林安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走?”大头才发现林安没和陈南星一起,惊讶道。

    陈南星把肩上的书包往上提提,抬步往前走,“林安家的红麻不是在河边剥的吗,剥掉的麻杆都在河边晒着呢,一直没来的及收。今天刚放学,她就让我先回家,自己去和她姥姥收麻杆去了。”

    大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们家的麻杆好像也没收。唉,不管了,男子汉大丈夫,肩负着天下重任和改变世界的使命,岂能在家收麻杆。我妈和云秧分分钟就搞定了。”

    陈南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大头,我说你脸皮厚,还真没说错。云秧这辈子成为你的妹妹,真是受苦了。”

    大头正和他的同学挥手作别,没来的及搭理他。待人都走散了,才回过头来和陈南星说话。

    “切,搞得你多勤快似的。对了,你昨天急匆匆地说,今天下午有事和我说,什么事啊,”大头问。

    陈南星一脚踢飞一颗石子,回答说:“过几天,不就是林安的生日了吗?我不知道咱们这儿的生日都是怎么过得,就想问问你,看看怎么办。”

    大头挠挠头,“女孩子家家过生日,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云秧过生日的时候,我妈早上起来煮几个红皮鸡蛋,在弄碗长寿面,吃完就算过生日了。”

    陈南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林安姥姥在家就会做好的,我们再这样弄,就没意义了。”

    “靠,你不是城里来的吗?你的花样应该很多啊,怎么在这儿犯难了?”

    “我过生日都是我爸妈带我去游乐场玩一天,买几件衣服,订一个大蛋糕,蜡烛一吹,蛋糕一吃就完事儿了,也很无聊。再说我没发现咱这儿有蛋糕店。”

    两人都不在说话,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陈南星抬起头看见前面秦奶奶家用来围园子的枸橘丛中开了很多花,轰轰烈烈的。像铃铛一样的小黄花成串成串地从油绿色的枝叶和尖刺间探出来,微风过处,似乎能听到清脆的响声。黄色的,白色的蝴蝶在周围翩翩起舞,煞是热闹。

    一个想法在陈南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激动的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有了!”

    “有什么主意了,赶紧说来听听,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大头催促道。

    陈南星为自己的想法激动的满脸通红,鎏金薄暮中,他停住脚步,手舞足蹈地为大头讲述他脑海中为林安准备的生日惊喜。

    大头越听越觉得好,眉眼不自觉地笑开来,在无人注意的祥和里温柔的像叶落湖心时微荡起的一圈涟漪。

    “我在那天请个病假,来和你一起弄。大爷的,不愧是城里来的,想法就是浪漫。”大头表面上不情不愿地赞许道。

    两人一拍即合,又商量了其中的细节,确定无误了,才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一个多星期后,上午陈南星照常去等林安一起上学,不过最近如果陈南星在路上遇到豆子和云秧等人就会和她们一起去叫林安。林安渐渐地习惯了一路上打骂嬉闹的上学路,并且喜欢上这种方式。

    下午吃过饭,林安很快收拾了碗筷,见陈南星还没来叫她,就自然而然地坐在家里等着他。等她意识到这种行为的时候,低下头,笑了笑。以前她可没有等人的习惯,现在等一个人倒像是天经地义的。

    正在神游中,林安听见有人叫她,抓起书包,冲出门去。看见云秧正扯着嗓子喊她。云秧看见林安来了,一脸阳光地跑过去挽住林安的胳膊。林安又往她身后仔细地看了看,还是没有发现陈南星的影子,不禁有点奇怪。想开口问云秧,却又不大好意思。

    这边的林安还在天人交战,那边的云秧已经扯着她的胳膊走了老远,却不是往学校的方向。

    “我哥发烧了,非让南星陪着他去看病。”云秧解释道。

    林安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一般,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轻声地“哦”了一声,就算回答了。

    然后,仿佛为了掩盖心虚一般,歪过头问云秧:“那你哥病的严重吗?”

    云秧随意地摆了一下手,“哎,我哥那身子骨,壮的像头牛。要不是他昨天在学校里作死,打完球又用凉水冲澡,能生病才怪?你不用担心他,这点小病他还不放在眼里。他还乐得找个借口跟老师请假呢。”

    这点林安倒是深信不疑,不过这对兄妹真是在互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咱们这是去哪啊?”林安看着偏离学校的路线,还是问了一下。

    “这不是离上课时间还早嘛,我想让你陪我去找几颗好的石子。我不想玩五子了,昨天看见罗燕飞都在玩八子了,我心里痒痒也想玩。这不,还差几颗,你陪我一起去河边找找。”

    林安和云秧很快就来到了河边的石子堆旁,两人认真地寻找可以用的石子。

    “云秧,‘拾子儿’好玩吗?”林安想起别人玩‘拾子儿’的兴奋劲儿,忍不住问道。

    “好玩啊,你不会玩吗?”

    “不会。”

    “我教你好了,不玩‘拾子儿’会少很多乐趣的,就像以前不玩跳皮筋一样。”

    “可是,我很笨的。”林安有点不放心地说。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很笨?那还有谁聪明?”云秧惊讶地说,“你看,你学习好,又会织围巾,还能帮家里干家务,简直就是聪明的典型代表,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羡慕?”林安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云秧怕林安怀疑自己说话的真实性,转到林安旁边,赶紧解释道:“林安,以前我不敢说,反正那时候大家都挺怕你的。现在,我觉得你挺好的,真的。你人很善良,性格又好没脾气。虽然话少了点,但是很有礼貌。不管怎么说,我很喜欢你。哦,对了,妞妞也很喜欢你,觉得和你做朋友挺好的。”

    在他们小小的世界里,朋友的定义是那么简单纯粹。你对我好,我喜欢你,那我就是想和你做朋友,就是把你当成我的朋友,就是想对你好。朋友,就是这么简单的存在。可是这种简单,对孤身一人多年的林安来说,真的太珍贵了。

    “谢谢!”林安感慨万千,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这两个字说的如此郑重,道出了她内心中所有的感动。

    云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没有很大爷地一拍胸脯,豪放地说,不用客气,都是兄弟。她只是抬起头,对林安笑了笑。

    林安找了很多石子,云秧拿在手里,和她以前的石子对比,都不满意。后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三颗石子。

    两个人离开石子堆往学校走去。

    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学校大门口有很多低年级的学生在玩耍。

    一些调皮的男孩子双手扒在网状的大铁门上,一只脚站在门下端的缝里,另一只脚往地上猛的一蹬,一带劲儿,大门快速地前进,他们迎着风,高兴地大叫:“飞了,飞了,我飞起来了。”大门“吱吱呀呀”地发出沉重的□□,却依然带着他们的梦回荡在干净的太阳底下,一遍一遍,乐此不疲。

    一些女孩子在东边的树荫下跳皮筋,嘴里念着歌谣。还有一些围坐在一起玩“拾子儿”,一阵一阵的欢笑声传来。

    西面池塘边的大杨树下是高年级女生的领地,她们每天不会做什么激烈的运动,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坐在草地上谈天说地。谈了什么,林安不会知道,她从来没有和她们一起在这棵树下坐过。有时候她路过这里看到同班的女生背靠着背坐在树底下,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流云,看飞鸟划过天际,也会莫名其妙地羡慕一下,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面对毕业,她们有满腔的不舍和难言的对未来的不知所措。她们会用珍惜和怀念来表达自己的在这里走过的岁月。但林安不会,林安希望的是赶紧离开这里,到一个别人都不认识的地方。

    奇怪的是,今天的大杨树下空无一人。林安并不关心这些,毕竟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

    进入大门后往左拐个弯,就是五年级的班门。今天班门口也没有女生拎着笤帚追着男生打骂,只有几棵雪松和满地的野花野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切都安静的有点不正常,但这些也都和林安没关系,她并没有在意。

    云秧挽着林安的胳膊,把她带到班门前,却并不推门。

    林安伸手推开门,一个寻常的动作推开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美好。

    阳光很暖,穿过掉了玻璃的窗户洒在全班同学每一个人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林安,目光和脸上的微笑都模糊在柔和的光线里,表情是那么那么的温柔。

    掉了红漆的窗棂上插满了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叫的出名的,叫不出名的花,都在一片破败里开的那么热闹。

    白色的,黄色的蝴蝶从教室后面的角落里翩翩飞起,飞过排排的桌椅,飞过一本本书,飞过他们的头顶,飞在迷离的阳光里,飞出窗户消失在遥远的蓝天里,美的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埋首释放纸盒里蝴蝶的陈南星满头大汗地从教室后面站起来,抬起袖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转身看着林安,咧开嘴笑了。这笑容糅合在时光的褶皱里,落在林安的眼里,温柔了所有的岁月,暗淡了所有的风光。

    陈南星从中间的走道里一路小跑到讲台,一本正经地站定,右手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粉笔,做指挥状。

    “预备,唱。”手动音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全班同学跟着陈南星为林安献上这首歌。音调不是很准确,却莫名的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协调感。

    只有当大家对林安所有的同情和恐惧都化为理解和尊重,才能将这首简单的歌唱出真心的祝福。

    谁都不知道陈南星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走的有多艰辛,

    一曲将尽,余音未消,林安瞬间泪流满面。两行清泪涌出眼眶,顺着面颊滑落在地,碎成几瓣。

    大家都是一怔,安静下来,有点不知所措。

    陈南星放下手中的粉笔,走到林安面前,抬起胳膊,擦去她眼中的泪,笑笑说:“傻林安,今天是你的生日,高兴还来不及呢,哭什么呀?”

    林安抽噎了一小会儿,走上讲台很认真的,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她张了张嘴想说话,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眼泪夺眶而出。她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尽力的抑制住哭泣,但还是徒劳无功,越是抑制,眼泪就越是放肆地汹涌。林安蹲下来,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

    全班同学都震惊地盯着林安,忘记了安慰。也许很多年后,这里的很多人连林安是谁都会想不起来,但他们一定会记得有一个小小的女孩蹲在洒满阳光的讲台上,哭的肆无忌惮,好像要把她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这些泪带着她的谢意倾泻而出,即使一个字也没听到,但是看着蹲在阳光下孱弱单薄的背影,随着光线里舞动的尘埃微微颤抖,他们就能感受得到。

    陈南星刚想抬步向前,大头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扯了回来。陈南星歪过头给了他一副疑惑的表情。

    大头看着讲台上的林安说:“你让她哭吧,积攒了那么多年的眼泪,早就该流出来了。”

    陈南星站在班级门前,静静地望着哭泣的林安,突然有了一种释怀的感觉,为林安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悲伤释怀。

    在林安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的舅舅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那一天的林安像一个公主一样闪闪发光,不知道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但那一天的林安像一个没了魂的木偶一样恍恍惚惚,她不开心。十五岁以后的生日她都不开心。因为从此以后她的每一个生日里都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林慕言问她:“姐,你今天不开心是吗?我知道你不开心,我都看出来了。”

    林安忽然笑了,笑得那么的幸福。她说:“慕言,你知道吗?我十三岁的生日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生日的快乐。”

    林慕言不解,林安也没有解释。转身,回屋,蹲在房间的角落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天的阳光、鲜花、蝴蝶和同学,还有那一天的陈南星。

    那些盛开在破败窗棂上的鲜艳花朵,教室里飞舞在阳光中和尘埃里的那些黄色的、白色的蝴蝶,逆光的笑脸,那一场年少轻狂的梦,还有那一段忽然想起就泪流满面的往事,她都得到了。

    除了陈南星,她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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