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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踟蹰的我们 >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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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全庄人都知道我的二伯家每年都会在北坡的一级地种上几亩西瓜。四月里下种覆膜,五月里开花坐果,六月里耐心的等上十来天就可以上市卖了。西瓜长到一个拳头大小的时候,就要在地里树上假人,假人做的很简单,两根树枝一长一短,用钢丝绑成十字架的样子插在地里,然后在露出来的三个枝头上挂上塑料袋,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假人了。

    树假人通常是坤哥哥的活,那一年他喊着我去帮忙,他说他绑假人架子,让我挂假人头。我问坤哥哥:“我们为什么要绑假人?”坤哥哥说:“吓唬老鸹。”我说:“老鸹怎么会怕三个塑料袋和两根细木棍,它们是不是傻呀?”坤哥哥说:“老鸹不是傻,它们眼神儿不好使,会把它看成真人,一看地里站了一个人它们就不敢糟蹋西瓜啦!”一会儿坤哥哥看到我把三个透明的塑料带挂在了树枝上,他说:“哎呀,我的老弟,你个笨蛋,怎么能绑透明的塑料带呢,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老鸹眼神儿不好使,你绑透明的塑料袋它们看不见,会以为地里没人呢。”听到坤哥哥这么说我赶忙把假人架子上的透明塑料袋扯下来,套上了红绿蓝三种颜色的塑料袋。坤哥哥见到我这样做,他很不满意,他说:“你怎么绑的花花绿绿的这么难看啊?”我说:“你不是说老鸹眼神儿不好使吗,要都绑成一个颜色的它们会以为这一个假人就是一个人,这样绑没准它们寻思着是三个人,更害怕了呢。”坤哥哥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不禁有点喜出望外,他大受启发,说:“有道理,一个假人当三个使,那我们也就不用绑这么多了,没想到啊,老弟你还挺聪明呢!”我和坤哥哥一共在地里树了四个假人,地南头一个,中间一个,北头一个,地边上也树了一个。我问坤哥哥:“路边上怎么还要树一个?”哥哥说:“这个是监工,这老鸹在天上一转一看咱这片瓜地里站了九个人,路边还站了三个监工的,就更不敢糟蹋西瓜啦。”

    正当我和坤哥哥站在路边上心满意足的欣赏我们的劳动成果时,我的二伯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看到地里加上地边就树了四个假人,当即火冒三丈,他对我的哥哥大吼道:“你个王八操的,糊弄洋鬼子吗,四个熊人够干什么的,吓唬什么鸟?飞机吗!”坤哥哥把之前这样做的理论给自己的父亲讲了一遍,我的二伯听过之后火气更大了,他用同之前一样呛耳的嗓门对坤哥哥大吼道:“谁他娘的给你这么说的?”坤哥哥没有再说什么就又去绑假人了。我的二伯生气的时候,同我的父亲一样都会瞪大他们那一脉传承下来的牛一样的眼睛,并且他们吵吵起来的声音无论是音色音调还是响度都会达到惊人的相似,我想这也许就是对亲兄弟最好的解释吧。

    西瓜长到三个拳头大小,我的二伯就会开上他家小十二拉着家里一张平时用不着的旧床往地头一扔,底上铺上高粱帛,上面铺上高粱席,四个床腿绑上竹竿,挂上一顶缝缝补补好多次的烂蚊帐,外面盖上一圈塑料布遮雨,塑料布顶上再盖一层茅草遮光,这样弄完把一只竹篾编的枕头放在席上,一个看瓜的棚子就搭好了。同坤哥哥躺在瓜棚里面看西瓜是我在夏天的一大乐趣,也是我单调童年的一大期待,首先在我看来西瓜本身就是一种值得欣赏的植物,不说它破土出芽生长有多么迅速,不说它三角状的茎枝如何粗壮,不说它叶片美观形同鹿角,不说它果实如何甘美诱人,单单是叶子上那一抹绿中透白的颜色就让我心生欢喜,当然我喜欢看西瓜的最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可以无限量的喝西瓜,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以致于彻底的喝伤了。

    一天我坐在瓜棚里问坤哥哥:“西瓜又不会自己跑,为什么要看着它们呢?”坤哥哥笑着说:“笨蛋,我们看的不是西瓜,我们看的是人,是阶级敌人,我们要预防阶级敌人搞破坏,不能让他们把西瓜抱走了。”我问坤哥哥:“谁是阶级敌人呢?”坤哥哥想了想说:“嗯,谁不给钱来抱走西瓜谁就是阶级敌人。”瓜棚刚刚搭好时西瓜还没有熟,不会有人来,当然也就没有阶级敌人可以预防,我和坤哥哥就抱着一个西湖牌的老式收音机在那里边听广播边下军棋,当发现地里有野兔和山鸡之后,坤哥哥还在瓜田南头放了一个老鼠夹子,用来逮野兔或是山鸡,结果几天过去连鸡毛也没有逮到,晚上就留下一张空床在西瓜地里。没过半个月西瓜就有熟的了,这时我的二伯便用大队广播告知庄上人西瓜长好了,可以吃了。

    人们想要吃我二伯家的西瓜可以用钱买,也可以拿粮食换,就像小孩子拿一只空的啤酒瓶换三块一毛钱的冰糕一样,大人们可以用自行车驮上半袋子麦子到瓜田里来换西瓜。刚开始几天是我的二娘卖瓜,我的二娘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拿着秤对来人说,一斤西瓜两毛钱,一斤麦子三斤瓜。人们如果要买,她就放下蒲扇领着人家去地里挑瓜,后来我的二大娘就只负责做饭送饭了,而我的二大爷要在夜里看瓜,白天卖瓜的事情就由坤哥哥来负责,坤哥哥既会挑瓜也认秤,他也会手摇蒲扇对来人说,一斤西瓜两毛钱,一斤麦子三斤瓜。

    过了几天我发现村子东头的二舅姥爷和四舅姥爷总是隔三差五一前一后的到地里抱两个西瓜回家,既不给钱,也不给麦子。我想起了坤哥哥关于阶级敌人的言论,就问坤哥哥:“两个舅姥爷是不是阶级敌人?”坤哥哥没有说话,而是绷紧着嘴唇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又问:“大舅姥爷和三舅姥爷是不是阶级敌人?”坤哥哥说:“大舅姥爷都快九十了,喝不了瓜了,喝了就会拉稀,拉上几天就没他了,三舅姥爷嘛,一个拄拐的瘸子跑这么远够他喝一壶!”没几天,就有一个表大爷和一个表叔就借着大舅姥爷和三舅姥爷的名义分别抱走了两个瓜。坤哥哥在笑着给表大爷和表叔挑完瓜,又笑着把表大爷和表叔送走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瞧见没,阶级敌人的办法还是蛮多的!”张金兰也来了,她问坤哥哥瓜怎么卖?坤哥哥手里摇着蒲扇悠悠的说道:“一斤西瓜两毛钱,一斤麦子三斤瓜。”张金兰听后说道:“倒是不贵。”坤哥哥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张金兰对坤哥哥说:“我摘个瓜吃。”坤哥哥看着蚊帐顶上一个补丁说:“大姑,你会挑吗?”张金兰说:“会,你在棚子里坐着,我自己到地里挑一个就行。”坤哥哥说:“那我就不帮忙了。”张金兰笑眯眯的抱走了一个瓜,没等我问,坤哥哥就对着张金兰已经变得很小的背影大喊道:“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还真把自己当成一盘菜啦!”

    张金兰走后不久,我的父亲来了,他径自走到地里去挑了个西瓜,向我的哥哥摆了摆手就把西瓜抱走了。见我不好意思再问,坤哥哥赶忙说:“别担心,你爸爸不是阶级敌人,咱是本家,在庄里没有比咱再亲的人了。”听到坤哥哥这么说,我的心里长舒一口气。父亲前脚也就刚到家,我的大伯就来了,他也同我的父亲一样自己到地里挑了一个西瓜,我在瓜棚里对大伯大喊道:“大爷,我坤哥哥说了,咱是本家,你不是阶级敌人,不要钱也没事儿!”坤哥哥赶忙说道:“你个笨蛋,你怎么能说不要钱也没事呢,说得就好像我要收他钱。”我问坤哥哥:“那要怎么说?”坤哥哥说:“你要说不用给钱。”我赶忙对我的大伯喊道:“我坤哥哥说了,你不用给钱。”大伯正抱着一个大西瓜往回走,他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小来儿,你给你哥哥说,我也没带钱!”

    傍晚时分我的二伯来看了看,他问坤哥哥瓜卖的怎么样?哥哥说:“不怎么样,都让阶级敌人给抱走了。”二伯不解:“哪里来的阶级敌人?”坤哥哥说:“东头的,南头的。”我很庆幸坤哥哥没有说北头的,这使我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因为我家和大伯家在庄子北头。二伯让坤哥哥和我继续在瓜棚呆着,他要回家吃饭,然后再来接替坤哥哥。二伯走后,我问坤哥哥:“天黑了阶级敌人是不是就不会来了?”坤哥哥一本正经的说道:“嗯,对待阶级敌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要时刻保持警惕。他向四下看了一圈说道,我先睡一会,你先盯着点。”

    坤哥哥粘床没有三分钟就打起了呼噜。夕阳已经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晚霞消逝的天空渐渐的泛起了点点星光,四周的原野逐渐被单调而神秘的夜色所覆盖,晚风轻轻吹起,吹响了路边的杨树的叶子,流水一样的哗哗声从四面传来,清澈悦耳。我坐在床帮上漫无目的望向四周,漫无目的的想着事情,漫无目的的伸手抬腿打发着无聊的傍晚时光,忽然西瓜地南头似有亮光一闪一闪的,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那地方还是一闪一闪的。我把睡得正香的坤哥哥喊醒了,指着那一闪一闪的地方让他看,坤哥哥从床上做起来,伸着脑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小声的对我说:“该不会是……鬼火吧。”我问:“什么是鬼火?”坤哥哥说:“就是死人哈出来的气。”听坤哥哥这么一说,我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问:“我们两个该怎么办?”坤哥哥说:“这玩意儿跟着人跑,咱俩谁也别动,省得鬼火发现咱们了。”就这样我和坤哥哥远远的注视着鬼火,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我小声的问:“鬼火怎么一闪一闪的?”坤哥哥小声说道:“你个笨蛋,鬼也要换气啊。”过了一会我看到鬼火一闪一闪的向我们这边移动,我的心里十分紧张,问坤哥哥道:“鬼火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坤哥哥小声的说:“别怕,风刮的。”眼看着鬼火又近了几步,我又问坤哥哥:“鬼火是不是真的发现咱们了?”坤哥哥说:“我觉得也是。”我问:“该怎么办?”哥哥说:“再等等,没准儿一会就刮走了。”果然一阵风刮过,鬼火向南飘了。坤哥哥和我几乎是同时长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之感。

    鬼火突然消失了,同时传来了“哎呦”一声尖叫,坤哥哥一听是人的喊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就冲着叫声传来的地方跑了过去,我跟在后面跑着,听到坤哥哥大声的喊道:“可逮到你个王八羔子了,看我不废了你!”这时我听到了青蛋的声音,他一边疼的喊叫一边兴奋的大:“哎呀,谢天谢地,坤哥哥你快点帮我把这玩意儿掰开,我是青蛋,哎呦疼死我啦!”坤哥哥走到青蛋跟前帮青蛋把老鼠夹子打开了,青蛋抱着自己的右脚趾头说:“可他娘的把我疼死了。”他这样说的时候看到了我,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嘿嘿一笑:“张逢源也在呢。”坤哥哥从青蛋那里缴获了一只粪箕子,一把锯条,一把手电筒,还有六个西瓜。坤哥哥背着粪箕子掐着青蛋的脖子,青蛋拿着手电筒和锯条一瘸一拐的跟着他走,我在后面抱着一个坤哥哥背不动大西瓜跟着,我们来到了瓜棚。

    坤哥哥坐在床帮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好像电视里演的青天大老爷。青蛋翘着一只受伤脚站在床前,耷拉着脑袋,一副认栽的样子,他依旧时不时嘿嘿一笑。坤哥哥让我拿着矿灯照着青蛋点,我照办了,青蛋不满的说:“张逢源你别照我,我又不是蛐蛐。”坤哥哥说:“青蛋你说你偷个西瓜还装神弄鬼。”青蛋嘿嘿一笑说:“我没装神弄鬼。”坤哥哥说:“好好一把手点筒,你闪个么劲儿,我还以为是鬼火呢。”青蛋嘿嘿一笑说:“在家里试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来到地里灯丝就坏了,一闪一闪的,不然早完事了。”坤哥哥打开手电筒打开看了看,果真如青蛋所说,他指着粪箕子说:“你这装备齐全啊?”青蛋嘿嘿一笑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得多摘两个。”坤哥哥说:“这么多瓜你背动了?”青蛋嘿嘿一笑说:“光顾着往里装了,还没来得及背呢,就被抓到了。”坤哥哥问青蛋:“你真喜欢喝西瓜?”青蛋嘿嘿一笑说:“喜欢!超级喜欢!”坤哥哥指了指由我单独从地里抱出了的那个大西瓜说:“那你把这个最大的西瓜喝了,我就把余下的五个瓜白给你。”青蛋看了看那个西瓜,瞪大了眼睛嘿嘿一笑说:“坤哥,我不喝这个西瓜,我也不要你白送我西瓜了。”坤哥哥不乐意了,他说:“你看你喜欢喝西瓜,你要是喝掉这一个西瓜,我还白送你五个,这多划算啊?”青蛋嘿嘿一笑说:“坤哥,你别逗我了,这个西瓜比我肚子还大呢,我喝下这么大一个瓜得撑死,我不喝。”坤哥哥也学青蛋嘿嘿一笑说:“不喝?”青蛋嘿嘿一笑说:“不喝!”坤哥哥又嘿嘿一笑说:“真不喝?”青蛋嘿嘿一笑说:“真不喝!”坤哥哥面无表情的说:“拿着你的烂手电筒滚吧!”青蛋嘿嘿一笑说:“锯条我不要了,粪箕子你可得给我,它还是个新的呢。”我用矿灯照了照,发现那个粪箕子还保持着白蜡条本来的颜色。坤哥哥皱着眉头说:“哟,新的啊,那更得留下啦。”青蛋嘿嘿一笑说:“坤哥,这可不行,这粪箕子是我爷爷上个集刚买的,没了,没了,不能没了呀!”坤哥哥说:“那你的意思是你爷爷让你来我的地里偷的瓜?”青蛋嘿嘿一笑说:“我的爷爷不知道这事儿,我爸爸也不知道这事儿,我们家都不知道这事儿。”坤哥哥问:“那你背这么多瓜回去,你藏哪里?”青蛋不笑了:“他挠着头皮说道,呀,我还真没想这个事儿呢!”坤哥哥又说道:“快点决定,是喝瓜还是留下粪箕子。”青蛋又嘿嘿笑了起来。坤哥哥很不满意,他说:“老子给你说正事儿呢,你别嬉皮笑脸的,严肃点!”青蛋依旧是嘿嘿一笑说:“我害怕,我一害怕我就笑”。坤哥哥说:“快点决定。”青蛋嘿嘿笑着眼睛在粪箕子和我脚下那个西瓜之间来回移动,最后他思考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长嘘了一口气说:“那我还是喝西瓜吧。”坤哥哥说:“这就对了,白吃白送多好啊。”

    那天晚上坤哥哥用刀切那个西瓜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奇特,或者说有些残忍,他最后对青蛋说道:“兄弟,看好了,你哥哥给你切开了。”西瓜被切开的那一刻,我和青蛋都傻眼了,原来那个西瓜还没熟,是个刚刚由白瓤变成粉瓤的生瓜,而坤哥哥似乎早有预料,丝毫不感到惊讶。青蛋嘿嘿笑着说:“坤哥,这个瓜还没熟呢,它能喝吗?”坤哥哥说:“西瓜皮都能炒着吃,一个生瓜还不能喝吗,慢慢的喝吧。”我看着青蛋拿起其中一小块西瓜开始喝了起来,他嘀咕道:“别说,还挺甜。”之后青蛋便开始蹲在那里一小块一小块的喝那一个大生瓜,起初还喝的轻松自在,他喝上一会儿,就用双手摸摸自己逐渐大起来的肚子,看看坤哥哥和我嘿嘿一笑,扬起脖子来深呼一口气,或是打一个饱嗝而后继续蹲下来喝,后来他蹲不下了,就站起来喝,我看着西瓜汁从他的嘴里流出来,顺着他的肤色黝黑的肚皮一直流到了裤裆里,半截的裤子前脸全湿了,然而即使他这么努力这么拼命的喝瓜,也只喝掉了一半多一点,终于他在喝掉一大流西瓜后,把瓜皮一扔,看了看坤哥哥,又看了看一直盯着他看的我,什么也没有说,先是嘿嘿一笑,然后嘴吧一咧,就啊啊的大哭了起来。

    坤哥哥问青蛋:“不喝啦?”青蛋啊啊的哭着说,把粪箕子还给我吧,我不喝西瓜了,我这辈子也不喝了。这时我的二伯骑着车子来了,见到了青蛋,他喝剩下的西瓜,粪箕子和粪箕子里没打开的五个西瓜。二伯问坤哥哥“这是青蛋摘的?”坤哥哥看了一眼啊啊哭着满脸泪水的青蛋,他的嘴角还挂着一粒白色的瓜子,说:“我寻思着让他都喝了来着。”二伯看着那个被青蛋喝掉了一大半的西瓜西瓜说:“这个瓜看这样得二十五斤,能撑坏他。”二伯走过去拍拍青蛋的脑袋笑着说:“别哭啦,背着瓜回去拿钱去吧!”青蛋擦了擦眼泪对我的二伯说:“二叔,你别说是我偷的,就说是我从地里摘的,没拿钱。”二伯对坤哥哥说:“就按青蛋说的这么说。”就这样坤哥哥背着粪箕子,粪箕子装了四个瓜,青蛋抱着自己没喝掉的那十多斤瓜,我抱着一个瓜,走向了青蛋家里,一路上坤哥哥时不时骂青蛋一句:“操你娘,弄他妈一粪箕子生瓜,你他娘也敢想,可他娘累死老子了。”青蛋那时只是嘿嘿笑着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坤哥哥问我:“逢源,咱爷爷经常说的,吃什么什么烂来着?”我想了想说:“吃多了嚼不烂。”坤哥哥说:“对对对,就是这句,吃多了嚼不烂!”

    快到青蛋家时,坤哥哥问青蛋,咱们找老芋头芽子要钱去还是找芋头芽子要钱。青蛋嘿嘿一笑说:“还是到我家吧,我爷爷在我弟弟家住着呢。”坤哥哥说:“好嘞,按你说的到芋头芽子家去。”我们一进青蛋家大门,坤哥哥就大喊道:“家里有人吗,给你们送瓜来了。”青蛋的母亲先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青蛋手里抱着的半个粉瓤西瓜说:“我们家没要瓜呀?”坤哥哥说:“婶子,马壮让我送来的,这不他手里抱了半个,我弟弟抱了一个,这粪箕子里还有四个,他背不动,我们弟兄两个就帮他送家来了。”说着我的哥哥把粪箕子放到了地上,我也把手中的西瓜放到了地上,只有青蛋抱着半个生瓜不知所措。青蛋的母亲又说道:“我们没要瓜呀。”这时青蛋的父亲芋头芽子走了出来,他对青蛋的母亲说:“人家都给送上门来了,能不是咱要的吗?”转而青蛋的父亲笑着问坤哥哥:“这些瓜一共多少斤?”坤哥哥指了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五个西瓜说:“这五个一般重,都是十五斤一个。”坤哥哥又指了指青蛋手中的半个瓜说:“那个喝了一半的是三十斤。”坤哥哥看着我说:“逢源,这一共是多少斤啊?”我想了想说:“一百零五斤。”坤哥哥对芋头芽子笑了笑说:“马壮原来买这么多瓜呀,便宜你五斤,凑个整,二毛钱一斤,拿二十块钱吧。”青蛋的父亲让青蛋的母亲赶紧去拿钱,那个女人还想说什么,青蛋的父亲骂道:“你个傻逼娘们,叫你拿钱你就去拿!”就在这时,青蛋的爷爷老芋头芽子来了,他说,两口子吵吵什么,让外人看笑话!老芋头芽子看了一眼地上,不禁高兴地说道:“呀!这不是我那粪箕子么?”

    自偷瓜被逮之后,青蛋开始有意拉近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一次他特别诚恳的对我说:“张逢源到我家去玩吧。”我想了一下说道:“你家太远啦。”青蛋嘿嘿一笑说:“那你怎么去吴明家,吴明家比我家还远呢。”我说:“我和吴明是好朋友,我爷爷教他妈妈做的豆腐,我妈妈和他妈妈是同学。”青蛋嘿嘿一笑说:“我们也可以当好朋友。我打量了一下青蛋说,不行,你长得太黑了。”青蛋看了看自己的手说:“我这是晒黑的,我还可以捂白。我说,你骗人,大家都说你爷爷长得黑,你爸爸长得比你爷爷还黑,你比他们两个都要黑。”青蛋嘿嘿一笑对我说:“你不愿意到我家,那我到你家找你去找你。”我说:“你可别去我家,我爸爸白天要睡觉,他一听到有动静就睡不着,他睡不着就会发火,比狗还凶,能吓死你呢!”青蛋遗憾的说道:“那好吧。”尽管青蛋答应不到我家找我,但他的记性确实不好,过了没多久他就自己一个人家去找我,刚好赶上我的父亲要上联勤,因而他除了上厕所一直都在睡觉,母亲怕吵到父亲就去邻居家串门了,而我则像平日一样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打发时光,我们家的大黄狗大米不时的围着我转两圈,或者蹲在我脚下摇尾巴,时间变得无聊而漫长。

    青蛋一进我们家大门,好像给我惊喜一样,大喊道:“张逢源我来找你玩儿了!”我不满的说道:“谁让你来的?我爸爸在睡觉。”青蛋说:“我又不吵他。”我说:“你不吵他也不行,他要是睡不着觉,他就会认为是你吵醒的他。”青蛋说:“我小点声就是了。”我说:“你现在说话的声音就已经很大了。”青蛋立刻小声的说道:“是吗?那我再小点声。”青蛋自己搬了一张小椅子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青蛋小声的说:“张逢源我听说你家的电视机是彩色的,能不能让我看看彩色电视机?”我说:“你大老远跑我家来就为了看彩色电视机。”清单嘿嘿一笑说:“我是来找你玩,顺便看一下彩色电视机。”我说:“不行,我爸爸在睡觉,他要上联勤,你知道什么叫联勤吗?”青蛋嘿嘿一笑说:“不知道。”我说:“联勤就是连着干活不睡觉。”青蛋说:“那你爸爸不困啊。”我说:“就是这样他才要连着睡上很长时间的觉。”青蛋说:“那你爸爸不会上班的时候睡觉啊。”我说:“你傻啊,上班干活睡觉是要罚钱的,我爸爸说要安全生产,就是上班不睡觉,再说我爸爸那活也不能睡觉。”青蛋说:“你爸爸的活怎么就不能睡觉?”我说:“我爸爸在地下开拉煤的小火车,你见哪个开火车的闭着眼开。”青蛋大彻大悟一般说道:“哦,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想看看你家的彩色电视,你就让我看一会。”我说:“不行,电视一开我爸爸就能听见。”青蛋想了想说:“你可以光让我看电视,不出声音,我只看电视不听声音。”我想了想说:“那好吧,你一定要小声。”

    我打开电视机,青蛋坐在我家的电视机前瞪着眼看,当时电视上正在播放《地道战》,小时候每到星期六的上午电视上都会放映黑白的战争片。青蛋聚精会神的看着,起先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后来他坐到了小椅子上再后来他撅着屁股趴到电视上了,他甚至把耳朵贴在了电视机的音箱上。我说:“你就是把头钻进去,也不会听到声音。”青蛋说:“你放一丁点声音就可以,不会吵到你爸爸的。”我说:“不行。”一会电视上的枪声响了,青蛋竟然自己开始配音,他在那里“咚咚咚当当当当爆爆爆”的自己喊了起来。正当我想让青蛋小点声的时,父亲竟然毫无预兆不声不响的从东屋里出来了,他一只眼睛睁的很大带着八百年没睡觉的表情搓着肚子,青蛋笑着给我的父亲打了招呼,他说:“三叔,这大彩电好啊!”我对父亲说:“青蛋自己要来的,我没让他来咱家,他说要看咱家的电视,我没给他放声音,他吵醒的你,和我没关系。”我以为父亲会把青蛋批评一顿,不料父亲对我说道:“电视都打开了怎么也不放声音,青蛋大老远来一趟看个电视,也不放出声音来?”听到我的父亲这样说青蛋两眼放光欣喜若狂,他说:“快点快点,打仗的电影没有声音不好看。”

    我看了看父亲因睡眠不好而变得苍白的脸庞,就把电视机的声音打开了。电视机的声音打开之后,青蛋依旧没有停止配声,他旁若无人的大喊大叫。父亲坐在沙发上头像鼓槌一样上下摇晃着对青蛋说道:“我家的彩色电视机比起黑白电视来怎么样?”青蛋对着我的父亲伸了个大拇指学着日本人说道:“呦西,呦西,大大的好。”父亲听到青蛋这样说十分满意,他说:“那可是,我这可是咱庄上第一台用遥控器遥控的彩色电视机。”青蛋转脸对我的父亲笑了笑说:“大工人就是厉害,能买得起彩电。”那天下午青蛋在我们家呆了一下午,他陪着我的父亲说了很多话,父亲渐渐的也不困了,一直到到我们看完六点半的动画片《海底小精灵》,我的母亲才串门回来回家做饭,她走进院子听到电视机开着就匆匆跑起来隔着窗子对我喊道:“你爹不睡觉了,你就在那里看电视?”当母亲推开门看到青蛋的时候,不禁说道:“呦,来了个小黑孩。”青蛋立刻给我的母亲打了招呼并自我介绍道:“婶子,我叫马壮,也叫青蛋,我们家在三队,就住在变压器那地方,听说你们家有彩色电视机我就自己跑来了,你还别说,你们家的彩色电视机真好,比我们家的小黑白好多了。”母亲听青蛋这么一说,也高兴起来,她笑着对青蛋说:“好孩子,人小鬼大,说话还这么好听。”母亲转脸看了看父亲问道:“你睡觉啦?”父亲说:“还没呢,和青蛋聊了一下午了。”母亲做饭去了,她总会在七点钟的中央新闻联播开始时把饭摆上桌,父亲对青蛋说:“爷们儿,外边天黑了,在我家吃饭吧,吃完我上班捎着你,你婶子专门给你加了一个辣椒炒鸡蛋。”青蛋瞧了一眼外面黑下来的天色,说道:“那多不好意思。”我的父亲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吃顿饭又不要你钱。青蛋想了几秒钟说道:“你家脸盆在哪里,我吃饭前都要先洗手,我姨夫是医生,他说病从口入。”母亲说我:“看到了吗,尽管人家长得黑,但是人家讲卫生,你看你,洗手去。”父亲用自行车带着青蛋要走的时候,孙大海刚好领着孙丽华抱着她的小被窝来到我家,青蛋看后挠了挠头皮,他似乎想说什么,我的父亲对他说了一句“坐好”就把他带走了。青蛋走后母亲对我说:“你看人家这个小黑孩,自来熟,多讨人喜欢,你多学学人家,亏给你起了这么好一个名字。”我说:“我们都不喜欢他。”母亲说:“你那是嫉妒他能说会道。孙大海在旁边说道:“这小子长大了是个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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