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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踟蹰的我们 >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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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我上一年级的夏天,庄上开始修路。在我六岁之前,最西跟着爷爷到过一个远房的亲戚家,他家离我家也就六七个庄远,最东只到过北窑的大集,最南到了我的大姑姑家,最北到了坤哥哥的二舅家,所以那时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们那一片在修路,还是全国都在修路,我也不知道路是从我们那一片修到很远的地方,还是从很远的地方修到了我们庄,再或者是大家一起修,然后连成了很长的路。在一段时间里,庄上的男人女人们都会把铁锨和锄头绑在自行车上,骑着到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做义工,一呆就是一天,而我们庄上也来了一些别的庄上的男人女人,那时杨树庄小学门口的那条东西走向的路两边挖开了许多个四四方方的小坑,一下课我们就跟着陈老师到校门口看那些挖坑的人和他们挖出来的坑。吴明问陈老师:“怎么咱们不修自己的路,别的地方修路而别的地方的人到咱这里来修路呢?”陈老师说:“看着你挺聪明的,这就不懂了吧,怕溜工!”吴明不明白什么叫溜工,陈老师解释道:“就拿你娘来说吧,这里正挖着沟呢,她说豆子还没有泡,就溜回家泡豆子去了,那活还怎么干?那一家娘们儿就说鸡没有喂回家喂鸡,那家娘们儿衣服没有洗回家洗衣服,这样不就乱套了吗?”吴明说:“那外村人来咱们村干活,他们的鸡不还是没有喂,衣服不也还没有洗吗?”陈老师说:“你看你又不知道了吧,他们到咱这里干活,家离得远就没这么多事了,他们就想着快点干完回家歇着。”

    我站在几个坑边往下看了看,看到每个坑里边都有一个男人光着脊梁端着铁锨往沟沿上甩土,我发现那些坑深浅不一。我指着其中一个很深的坑问陈老师:“陈老师,你看这个坑怎么挖这么深呢?”陈老师站在那个坑边伸着脖子往下看了一眼说:“是够深的。”陈老师蹲下身子同坑底干活的人说道:“哎,老乡儿,咱这个坑挖的过深了吧,我看他们那几个挖了也就三米,我看咱这个都挖了有四米五了。”那人是一个秃头,皮肤黝黑,长了一个大块头,看着就很壮实,他在坑底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乜着一只眼睛问道:“啊?”陈老师说:“我说咱这个坑过深了。”秃头听到陈老师这样说,问道:“他们都挖了多深?”陈老师说:“顶多三米五。”秃头问:“我这个多深?”陈老师说:“最少四米五。”秃头问:“那我挖的深,还是旁人挖的深?”陈老师说:“你挖的深。”秃头笑了笑说:“那我就放心了。”陈老师说:“我的意思是咱用不着挖这么深。”秃头说:“那挖多深?”陈老师说:“和旁人差不多深就好了。”秃头说:“哦,那他们挖多深?”陈老师说:“你自己上来看看吧!”

    秃头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把自己困里面了,费了好大劲才从坑底爬了上来,他看了看旁边几个坑,不禁着了急,他一边拧开自己的水壶喝水,一边骂娘,他喝一口水,骂一句娘,水喝的差不多了,娘也骂够了,就抄起铁锨来往坑里填土。陈老师说:“老乡儿你这是干什么?”秃头说:“我把它填填。”陈老师说:“没准儿都要挖你这么深才作数,不用填。”秃头说:“那我干什么?”陈老师说:“蹲坑边上歇着。”秃头说:“也行。”岂知秃头是个勤快人,坐不住,不一会儿就又跳到了临近的一个坑里,想着帮别人挖。那人细眉长眼小嘴巴,大喊,你怎么跳进来了?秃头说,我帮你忙。那人说,用不着,我干的挺好的!秃头笑了,他说,别胡扯淡了,我看了一圈就你这个坑挖得最慢。那人小声对秃头说,爷们儿,这个活不能一憋气干完,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得慢慢的来。他抬头着看了看围在坑边上的我们一群孩子喊道:“你们他伸着耳朵听什么。”青蛋嘿嘿一笑说:“我们听一听这活怎么慢慢的来。”旁边几个挖坑的人听到青蛋这样说,都笑了起来,就连陈老师也笑了。

    又过两天,陈老师看着那些很快就要被挖通连成沟的大坑说:“看到了没,国家这是在为我们修路,等路修完了,就会给我们修学校了。”我们回过头去看了看眼前破败的学校,几十年的时光已经改变了小学最初的模样,校门只剩左右两根包着碎石子的水泥柱,经常有老母鸡飞到上面拉屎,三排清水瓦房,灰瓦,红门,红窗,油漆脱落,除三间还在履行它们作为校舍的使命外,余下的都已废弃,有几间还用木桩撑住横梁,朝不保夕,西边第一排东首一间是办公室,就办公室有锁,操场上两只生锈的刷着绿漆的篮球架立一片荒草之中,篮板已经不见了,好像两条对视的狗,男女厕所屎尿横流。自从吴老师跟班教完二年级转到马庄小学之后,杨树庄小学便没有了二年级,只剩下陈老师和我们,育红班里也收不起学生来了。三十几个人整天在十几间教室的学校里转来转去,陈老师说几点上课,我们就几点上课,陈老师说几点放学就几点放学,陈老师说上学要早起,于是我们三十几个孩子大冬天里六点多钟就不得不早早的起来去早读。教室里不通电,我们便每人拿一个蜡烛头粘在黑漆的小课桌的一脚,借着蜡烛的光读书,我们读了半个多小时,陈老师才骑着他的大金鹿到了学校,他拿着手电筒站在讲台上往下边我们的脸上一照,不满意的说道:“要大声读,大声!”我们便提高了嗓门。陈老师拿着手电筒在讲台上敲了敲说:“再大点声!”我们便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陈老师说:“哎,读书就得这样。”直到有一天住在学校后面的颜五伯敲响了我们教室的后窗户,我看到了颜五伯,就说:“大爷我们读书呢,有什么事儿一会再说,现在没工夫搭理你。”他对我们喊道:“你们这帮兔崽子小点儿声,吵得你大爷我都睡不着啦。”我们对颜五伯说道:“陈老师说了,读书要大声,很大很大声才好。”颜五伯问小妖精:“你大爷呢?”小妖精说:“我大爷还在睡觉,他得呆会才来。”颜五伯说:“给你大爷说你们吵到我睡觉啦?”当天中午,我们就换了一间教室,陈老师笑着对我们说:“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忽然想到了父亲之前对我说过的关于杨树庄小学的事情,便说:“这学校是我们家花钱盖的,修不修我们家说了算,国家不能随便修我们家的东西。”吴明张着大嘴巴瞪着眼睛,十分惊讶,他说:“你说这么大个学校是你们家盖的,吹牛逼也不怕炸掉牙!”我说:“学校是我老爷爷花钱盖得,连屋椽都是从我们张家林里杀的树。”瘦子说:“你老爷爷这么有钱!”我说:“那是当然,我老爷爷是十里八乡头号大地主,我爸爸说以前大半个庄的人吃的喝的都是我们家的,是个大人物,挨批斗他都比别人站的靠前。”青蛋问:“挨什么批斗?”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爸爸说就是脖子里挂上两块大青砖,带着纸帽子自己骂自己,给镇上人唱戏。”陈老师听后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以前,自从你老爷爷开始唱戏,这学校就不是你们家的了,这是国家的,是人民的。”我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爸爸说老爷爷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呢。”

    马强问陈老师:“咱这学校修完是什么样子?”陈老师长叹一声说道:“红瓦白墙,人头济济。”马强不明白什么叫做人头济济。陈老师压了压嗓子说:“这个嘛,人头济济就是人挨人人挤人的意思。”马强不禁有些失望,说道:“这么挤啊,那我不上学了。”陈老师照着马强的头皮给了他一个梨疙瘩,骂道:“你他娘的就这点出息!”马强捂着头皮说:“大爷,你也别教学了,那么多学生,不得累死?”陈老师说:“到时就有别的地方的老师来了。”瘦子问:“那是不是还要有校长来?”我头一次听说校长这个词,就问:“校长是干什么的?”瘦子说:“这都不知道,校长就是管理学生吃喝拉撒的老师,也管老师的吃喝拉撒。”我说:“那陈老师去厕所屙屎撒尿要向校长打报告吗?”瘦子说:“当然了,就是陈老师回家浇地赶集都得向校长打报告。”陈老师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难堪。我说:“那为什么现在学校里没有校长?”瘦子说:“陈老师一个人就够了,他现在就是校长。”陈老师听到瘦子说他是校长,神情又变得有些得意了,他说:“一群毛孩子,懂个屁!”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青蛋在一旁嘿嘿的笑了起来。陈老师看了一眼青蛋说:“你他娘的嘿嘿的笑什么?”青蛋说:“你说的事情都是假的,现在国家在实行计划生育,你说的那些人都给计划掉了。”陈老师打量了一眼青蛋说:“你个毛孩子懂什么叫计划生育,就在这儿瞎扯?”青蛋嘿嘿一笑说:“我怎么不懂!”陈老师看了一圈,注意到只有五六个男生站在旁边,就对青蛋说:“那你讲讲,我听听。”青蛋嘿嘿一笑说:“我们家有两头老母猪,它们两个一起打圈子,我爷爷先找了一头公猪给那头大一点母猪的配了种,过了好长时间又找那头公猪来给另一头母猪配了种,我就问我的爷爷,为什么不让那头公猪给两头母猪一起配种,他说两头猪要是一天生出小猪来就不好侍弄了,要计划生育!”马强说:“哥哥,那猪的计划生育和人的计划生育一样吗?”青蛋说:“怎么不一样,你不想想你怎么没有弟弟妹妹,那是因为被计划掉了,就像我们家本该有那一窝猪,给计划没啦!”

    不久路两边的坑连成了土壕,土壕晾了好长时间,在那段时间,几乎每个队的小孩子都喜欢趴到两边的沟壕里和土坡上打土仗,打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互相仍土块对砸,砸到谁谁倒霉。刚开始大家都没有经验,没有做好防御,有好几个家伙头上被砸得起了大疙瘩,并导致了一次严重的误伤,最终升级成为一场恶战。自那以后,大家再去打仗的时候,都会像电视上的那群找爸爸的孩子一样戴上一顶斗笠,没有斗笠的也要拿个铝盆铁盆或是搪瓷盆顶头上。恶战起因于一队的人砸中了三队的人的头,三队的人认为一队的人是以多欺少,便在第二天找了同他们队最近的四队来帮忙一起干一队的人,结果还是没有干过一队的人,因为那两个队的人太少了,加起来也不如一队的人多,第三天五队的孩子又被四队的孩子们喊了去,这样一队人就显得少了,他们也因此被砸的没有还手之力,第四天上午一队的张国栋找到了我的坤哥哥请求支援。坤哥哥之后找到了爷爷,他问爷爷:“一队的姓张的人家和我们是不是一张?”我的爷爷说:“是一张,都是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过来的。”坤哥哥又问道:“爷爷,咱们二队和一队关系好不好?”爷爷说:“十五年前,咱就是一个队,是一家。”下午的时候,我们二队六岁以上一直到上初中的男孩子全都集结在了坤哥哥家。坤哥哥说:“十五年前,咱们和一队就是一个队,是一家,现在一队有难了,咱说帮就帮。”我们队里长的最胖的张宗问道:“一队说什么好处了吗?”坤哥哥说:“先帮忙后谈要求。”

    傍晚时分我们二队的男孩子便从关铁集合向村东头进发,路上我们遇上了五队的人马,我看见有我的两个同学,我想要过去同他们说句话,坤哥哥拽住了我的胳膊小声说道:“注意影响。”于是我便假装没有看见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也装没看见我。等我们走到约定好的地方时,我发现路南边的坑边上站满了三四五六四个队的男孩子,相比之下我们支援的一队显得人单力薄,我对坤哥哥说:“咱这边人太少了得吃亏。”坤哥哥对我说:“不要扰乱军心。”张国栋对坤哥哥说:“他娘的六队的又入他们的伙了。”坤哥哥把张宗喊了过去,在他耳朵上叽里咕噜说了点什么,张宗笑笑便隔着马路朝对面喊道:“六队弟兄们听好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坤哥说了,十五年前我们和一队那就是一家,我们有理由参战,而三队在东边,你们在最西边,参战理由不充分,换句话说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我们给你们一个机会退出,不然一会儿开战了就歼灭你们。”我看到六队的那七八个家伙嘀嘀咕咕讨论了一番,曹大印站了出来,他比张宗还要胖,走路腿都要迈不开了,他说:“我们退出,我们在一旁观战。”张宗说:“我就说嘛,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可以在趴一边等着抬三四五队的伤员。”

    六队从对面撤出了,三四五队加起来人也不比我们多多少了,张国栋激动的对一队的家伙们说:“二队加入,我们就胜券在握了。”张国栋冲着对面喊道:“砸死对面的狗日的。”北边的人听后全都朝南面大喊,砸死对面的狗日的,声震如雷,气势如虹。南面的穆刚则喊着:“把一队二队砸成饼。”八十多个男孩子就这样站在马路两边的沟壕边上大喊着,谁也不怯谁。之后我们又开始互相吐唾沫,但是谁也吐不到谁身上,不一会就都趴到两边的土壕里了,我们戴好了斗笠,顶好了盆子,手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土块,恶战一触即发。坤哥哥让我趴在他身边,对我说道:“一会儿你就蹲在这里,别乱动。”我说:“我要冲锋陷阵,为国争光。”哥哥说:“咱都是中国人,谈不上为国争光,冲锋陷阵,交给别人就好了。”说完他对双手托着搪瓷盆的张宗说:“你那样怎么腾出手来?”说着就让我用斗笠和张宗的搪瓷盆换了过来。过了一会六队的曹大印大喊:“开战!”接着我们这边就喊着砸死对面的狗日的边向对面扔土块,对面在向我们砸的时候依旧是喊着要把我们砸成饼,土块来回飞,砸的两边铝盆铁盆搪瓷盆噼里啪啦当当做响,两边的人更是让土块砸的疼的嗷嗷乱叫,这边腰被砸中了,那边屁股被砸中了,再过一会,两边都有人喊头被砸中了。我自己头顶的搪瓷盆也响了七八下,张宗拿的搪瓷盆很大,好像一面伞,躲在底下很安全,我感觉内壁上一些瓷掉在了我的头皮上。战斗持续了十多分钟,两边就都有小孩子哭了起来,大一点的孩子就对他们说道:“坚持就是胜利,继续砸,砸死狗日的,继续砸!”

    张宗头上的斗笠被砸了一个窟窿后,他就摘下斗笠,大喊一声:“他娘的,老子和你们拼了!”说完他就自己翻出了土壕冲了出去了。坤哥哥见状大喊:“伙计们,冲锋啦!”我们二队和一队的四十多个男孩子呼啦一下子从土壕里拿着土块冲了出来,直向路南边跑去,南边的家伙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要往上爬的时候,我们这边的人就用土块砸他们并往下踹土,也踹他们,但很快都被他们拽进了土壕里,不一会大家就在南边的土壕里打了起来,一时间南边壕里就充满了哭爹喊娘的声音。我从北边的壕里爬出来拿着土块跑到南边壕边时,壕里的人已经乱做了一团,我不知道拿着它砸谁。就在这时从南边土壕里也爬出两个比我稍微高一点的的小孩子,他们手里举着土块胆怯的问我:“你是几队的?”我听出是我的两个同学,不禁心里高兴起来,但我怕他们两个会六亲不认,便没有让他俩认出来,我小声说,三队的。他们两个松了一口气说:“俺们是五队的,咱们是战友,一队和二队都是疯狗,咱们快点跑。”说完两个家伙就头也不回的溜了。

    那两个胆小鬼走后,我特别想知道坤哥哥怎么样了,就大喊张易坤。坤哥哥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对我喊道:“我在这里呢。”我冲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看到了一个?C高的身影,心中便有了一丝安全感。这时一群人喊道:“张易坤在那儿,快揍他。”我看到一群人在黑暗中大喊大叫着冲向了坤哥哥,坤哥哥?C高的身影顷刻湮没在了混乱的人群中。我从没有见过这样混乱的场面,我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皎洁而明亮,沟里的一群人却在打我的哥哥,我感到害怕,放声哭了起来,听到我哭了,别的同我一般大的孩子也哭了起来,那时的我们可能有着同样年龄下的同样的恐惧。坤哥哥听到我哭了,大喊张宗的名字让他看着我不要被打,张宗就在我眼前不远的地方被四个男孩子死死的按住了手脚,他对坤哥哥大喊着:“我他娘的就义了。”坤哥哥大喊着:“不打了,不打了,算平局,算平局!”

    坤哥哥喊完之后,大家就互相问,要不要平局,要不要平局?张宗扯着嗓子大喊道:“不打啦,算平局!”张国栋也大喊着:“不打啦,不打啦,算平局,算平局!”这样大家就停下手来,我看到大家都站起身子来,张宗甚至对压倒他的四个人说道:“来,哥们儿,拉我一把!”很快大家就都从土壕里爬了出来,大家疲惫的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全都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劲,好像刚睡醒,大家都哎呦哎呦的说自己这里疼那里疼,大家互相劝慰说明天睡醒就好了,大家找到各自的被砸坏或是踩坏的斗笠和那些被砸的坑坑洼洼的盆就散开了。我跟着坤哥哥到了他家,坤哥哥洗了一把脸,照了照镜子就笑起来,我问他:“你笑什么?”坤哥哥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一看也笑了起来,哥哥的一只眼肿了。

    在那次大混战后还有一些家伙继续玩着这个游戏,直到西乡一个过路的骑着自行车被飞来的土块砸破了头才彻底结束。等到坤哥哥的眼睛消肿,轧路机开到了我们庄,庄上那条土路被垫高压实,压的比铁板还硬。轧路机开走后,路两边又拉来了好多预制的水泥管子,一放学我们就在那些水泥管子里钻来钻去,我们问陈老师:“这些管子是做什么用的?”陈老师说:“做防空洞。”我们问陈老师:“什么是防空洞?”陈老师说:“这就不知道了吧,防空洞防空洞就是防空袭的地洞,天上飞机往下扔炸弹的时候,躲在洞里面炸不到。瘦子问道:“防空洞是不是要等到敌人的飞机飞过来才能用得上。陈老师抬头看了看天空,我们也抬头看了看天空,刚好一群麻雀从头顶湛蓝的天空飞过,好像被风刮起的落叶,陈老师点了点头说:“按说是。”瘦子又问:“防空洞做成之后是不是就该打仗了。”陈老师说:“现在全世界人民反对战争倡导和平,这样做只是未雨绸缪。”见我们想要张嘴问话,陈老师赶忙说道:“未雨绸缪就是怕下雨带着伞,就是事儿还没发生先想到了。”我说:“我爸爸每天上班都带着雨衣,因为他怕淋着。”陈老师说:“对,这就叫未雨绸缪。”青蛋说:“我爷爷那天放羊时指着北杏林一小块空地说他要在那里种棵小柏树先占下地方,说死了就埋那里。”陈老师说:“这意思差不多吧。”吴明说:“我妈妈做豆腐时怕忘了加面,总是放一大瓢子面在盛豆腐脑的缸边上。”陈老师说:“你这孩子,别瞎说!”

    又过了几天杨树庄的男人女人们又把铁锨和锄头绑在自行车上骑着到那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做义工去了,而那些在杨树庄做义工的男人女人又回到了杨树庄。负责铺水泥管道的人拿着卷尺到处测量,有很多人挖的沟壕都不合格,大部分人挖的太浅或是太窄,他们就要加宽加深,负责小学门口这一段的秃头挖的也不合格,太深太宽。管事的人拿着卷尺大喊着:“这是谁挖的,安排你们挖沟不是让你们挖池塘!”秃头只好又回填了一米半厚的土,又找了几个帮忙的,生生的把一米半厚的土夯成了一米厚,这才下了管子。

    管道是从村子东头向西头下的,管道刚下完那几天没有覆土,我们放了学就从张国栋家门口的入口一直往西钻到修车铺那里的出口,我们比谁钻的快,一天来回钻个五六遍,直钻得满头大汗。一天我们大家都钻了出来,唯独青蛋在里面没有出来。吴明对我说:“你回家拿一盒火柴。”我说:“拿火柴做什么用?”吴明笑着说:“你拿来就知道了。”我匆匆的跑回家拿了一盒火柴又匆匆跑了回来了,吴明那时已经抱了一垛柴禾放在了防空洞口,他从我的手里接过火柴抱着柴禾又钻进了防空洞,不一会儿我们就看着不远处的管道缝里冒出烟来,紧接着吴明捏着鼻子从里面钻了出来,他飞快的跑向了张国栋家门前的入口,以同样的方式在防空洞里放了一把火,这样青蛋就被彻底的困在里面了。我们站在防空洞的上面听到青蛋在里面大骂:“吴明我日你奶奶!”瘦子问吴明:“这样会不会把青蛋憋死?”吴明说:“不会,除非他是笨蛋。”说完吴明就领着我们在管道外面寻找管道里面的青蛋,果真在一个管道的夹缝中看到了青蛋那张黝黑的脸,他把鼻子从那个夹缝里伸了出来,正在痛快的呼吸着。青蛋看到了吴明,他说:“你等着,老子出去非得叫你好看!”吴明笑着问:“真的呀?”青蛋说:“我说到做到!”吴明说:“那就先让我喂你一泡尿。”说着吴明就对着那个青蛋伸出鼻子呼吸的小缝撒了一泡尿。我听到青蛋在里面骂的更凶了:“我日你祖奶奶。”吴明说:“你出来,你出来再说话。”青蛋说,我这就出去。那天下午过了好久青蛋才从防空洞里钻出来,他指着吴明说:“儿子,你等着!”吴明站在那里没有动,青蛋倒是骂着越走越远了。后来青蛋也没有再去找吴明的茬,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铺沥青那天青蛋一直在压路机前面奔跑,摆出一副轧路机跟着他跑的样子,结果他绊倒了,开压路机的师傅好像有意吓唬青蛋一样,突然加快了速度,青蛋或许以为自己会被轧路机压死,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鼠一样匆匆跑开了,把自己的一只军绿色的胶底鞋落在了马路上,他想着去捡回来,开压路机的师傅假装没看见,就把他的那一只胶底鞋永远的封存在了杨树庄的沥青马路上,至少那时候青蛋说“我的鞋与马路共存亡了”。刚修完沥青马路,庄上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到沥青马路上溜达一番,人走在沥青路上也比走在泥巴路上显得精神,还有好打牌的人把牌桌也搬到了路中间,来来往往的都是骑自行车的人,骑个摩托车都挺稀罕,过个拖拉机,稍微一挪就是了,我们小孩子则是在路上跑过来跑过去。

    那天下午,日头正毒,我和小伙伴们正坐在小学门口的柱子上看拉着地板车牛车驴车骡车去交公粮的队伍,人们好似逃荒一样,一个个漫不经心的,时不时吆喝一声,时不时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抹把脸,一路上散落着好些麦粒,有些是从没扎好的袋子口里流出来的,有些是从袋子的坏口里露出来的,对这两种情况人们发现的都很及时,尤其是口没扎结实,弄不好就会开包全撒了。忽然一辆白色的带斗的摩托车带着一个人从小学门口的马路上呼啸而过,瘦子说:“看到了吗,我爹!”我赶忙看过去,摩托车已经窜出老远,我说:“太快了没看清。”瘦子得意的说道:“我爹去给公家办事情了,慢不得。”我问瘦子:“公家是谁家?”瘦子挠着头皮说:“公家不是谁家,我给你解释不了。”过了一会我看着村东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蹬着自行车慢悠悠的穿过交公粮的队伍向西来,我说:“看到了吗,我爹!”吴明问我,你爹带了一个大纸箱子,里面装的什么。我说:“这就不知道了吧,苹果!”吴明说:“别替你爹吹牛逼了,他能带得了那么一箱子苹果。”我说:“那有什么难的,我爸爸都能带动碌碡了。”瘦子说:“那你爸是大力士。”我从柱上跳下来迎着父亲跑了过去,父亲笑对我喊道:“儿子,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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