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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黄泉有鬼,名曰孟婆 > 第十三章,岁岁平安的阿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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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庄子是阿岁母亲当年陪嫁的庄子。庄子上住了一个老人,听说是阿岁母亲的奶娘。阿岁喜唤她:“婆婆”。

    婆婆总是摇着头,摆着手回:“小姐使不得!”

    好在庄子上并无闲人,阿岁又固执得紧。时间长了,奶娘便由了阿岁唤她婆婆。婆婆总与阿岁讲一些阿岁母亲的趣事。有时讲着讲着笑了,有时也笑着笑着哭了。哭哭笑笑中,阿岁就渐渐长大了。婆婆总在为她梳发的时候,抚着她的青丝叹:“你与你母亲真像是一个模样刻的。美丽,又善良。可……”

    阿岁怎会不知婆婆要说什么,她总是打断婆婆的说话。一股脑钻出了厢房,跑去了外面野。婆婆总是望着她的背影喊:“小姐!莫跑远了……”

    庄子上的风景极好,小山环绕,溪水长清。王更早就教会了阿岁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翻螃蟹。现在阿岁渐渐大了,她不在随意的跟着王更到处跑着玩闹了。她只是悄悄的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夕阳落在不远处的山尖,人们仿佛在跑快一点就能追上,摸摸它。或者爬上去,跟着它一起飞去天上,看曾经的纸鸢飞去了哪里。

    王更悄悄把在山上采的野花,用柳条编成漂亮的花环。悄悄的走近阿岁的身后,替她戴上。阿岁一转头,就成了花仙子。阿岁一笑,就把花香都笑到了空气里。阿岁站起来,迎着山风轻轻的舞着,那就更美了。像是山间的精灵仙子一样。看呆了王更,看傻了太阳。太阳闭了眼,就从山间滑了下去。溪水哗啦啦的鼓掌,鸟雀悄悄的飞旋在她的身旁。王更黝黑的脸上有藏也藏不住,盖也盖不上的欢喜。

    他挥手撵了鸟雀,带着阿岁穿过黄了的稻田。捉一只红蜻蜓递给阿岁。阿岁轻轻的捏着它翅膀看它,眨巴眨巴眼睛,又将它轻轻的放了。王更伸手挠挠后脑勺,傻乎乎的裂开嘴笑。牙白的像是婆婆做的豆腐一样。阿岁低下了头,转身小跑着回了庄子。清风穿过她的耳旁,煽风点火似的撩拨着她乱跳的心。悄悄话悄悄的讲在心上,偏偏让恼人的风吹去心上人的身旁……

    夜里狂风大作,吹得院子里的海棠树乱响,鸟儿飞跳着煽动翅膀。清晨时,阿岁醒来庄子里的人们就已经在忙碌着了。婆婆为阿岁挽发的时候,哀哀的叹了口气,“昨夜风大,吹得海棠树上的鸟窝坠了地,碎了。那鸟儿惊了一夜。唉……”

    窗外果然有鸟儿悲鸣着的声音,声声脆响在阿岁的耳旁。

    阿岁也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便不在哀伤了。她柔着声音宽慰婆婆:“婆婆,那王更什么都会,等会让他做一个鸟窝放在那里便是了。”

    庄子外面突然有婆子匆匆跑着来喊:“府上来人接小姐了!”

    婆婆在挽好的发上顿了一会儿,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几件像样的首饰,插进了阿岁乌黑的发里,“小姐此去,定要将婆婆教与你的礼仪规矩谨记。莫让她人轻看了你在庄子上长大,日后寻婆家时……”

    “婆婆说的何话?我倒不想回府里,回去作甚!”

    婆婆推拉着不情不愿的阿岁,“小姐莫说气话!这庄子你往后可随时再来,只是府里你必定得回去的。否则,耽误的是你的一辈子!”

    管家恭敬的迎了阿岁上马车。阿岁频频回头去看,没有见着王更来。她想,左不过是回府几天就回来了,也没有太在意。上了马车,掀了窗口的帘子喊:“婆婆莫忘了,让王更哥把鸟窝堆了重新放回去。”

    管家的脸沉了沉,淡淡的扫向庄子里的婆子妇人们。婆婆眉间紧了紧,回道:“小姐快走吧!老婆子我会照顾好这庄子的!”

    马车咯吱咯吱的转动着车轱辘,留下了长长的轱辘印,深深深浅浅,断断续续的向着前方走远了……

    王更手里紧捏着一支杜鹃,默默追撵着马车。脚下的草鞋有细碎的石粒磨着脚底,水泡一个一个的长起。他一直悄悄的隐在小径上追着马车,跑啊……跑啊……

    直到马车出了庄子,遥远的化作了他眼里的一个黑点时,他才停下来。大口的喘着粗气,红着眼睛,手里的红杜鹃已经焉了。他瘫坐在泥地上。伸着脖子,望着远去的马车无力地喊:“阿岁……阿岁……”

    马车里颠簸的阿岁恍惚听见了王更的喊声,掀了帘子四周探望着。却什么也没瞧见。满心的欢喜瞬间空了,空落落的双手支着头想:不知王更知道我走了,会不会四处找我。不过,我去去就回。也不要几天的。

    王更其实是第一个看见府里来了马车的人。一大早他就上了山坡去采开得鲜红的杜鹃花。这花只有淡淡草香,但颜色却极漂亮。阿岁看了,定是极欢喜的!看见马车后,他随手折了一支杜鹃,便匆忙着跑回庄子,通知庄子里的管事。

    管事不慌不忙的哦了一声:“原就来了消息,要接小姐回去。不想竟这快,今日便到。”

    王更急着追问:“为何接小姐回去?”

    管事扔了手中的账本,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更,“小姐是府里的小姐。即使不受宠爱,那也是府里的小姐!身份比起我们这些庄子里的人来说,那也是小主子。命生来就高人一等!此番年龄也到了,自然是要接回府里,议亲论嫁都得从府里过的。”

    “我劝你啊,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更咬着牙,没有说话。转头就跑去庄子里想找阿岁。跑到门口时看见了他娘正捏着一只鞋面子,坐在青石台面上不急不缓的说:“更儿来了啊!坐吧。”

    王更急急的说:“娘,我有事!你让让!”

    王更娘一手放了鞋面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抬眼深深的望着王更,“我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就是要跟你说,阿岁是小姐!再不得府里喜爱,那也是小姐命,小姐身。你只是一个长工,说不好听点。一个奴才!你想对小姐说什么?我们的身份,离小姐得远远的,才是正经帮她!你难道不明白吗?”

    “若是你与小姐说了什么,传了出去!或者让她做出什么事来!你就是害人害己!还会害了整个庄子的人!我们穷人命贱,对于主子来说,捏死我们,跟捏死蚂蚁一样!儿啊……听娘一句,真为小姐好,就回去吧……”

    阿岁的马车完全消失在王更的眼里后,王更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里的红杜鹃碎了,碎了一地,斑驳着星星点点的红从他指缝间挤了出来,落在了泥泞的土里……

    阿岁回府不过几日,夫人就露了尾巴出来,要将阿岁说亲给一个官户人家做妾。阿岁怒红了眼,砸了闺房里许多的物件。有家丁守在她的门前寸步不离。阿岁的爹远在外地,一时半会无法回府。夫人写了书信去,说是阿岁自己情投意合,非官户人家不嫁,且已传出许多流言蜚语来。还望老爷定夺!

    阿岁的爹气得胡子都直了。虽然他没有好好管教过这个女儿,可到底是发妻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啊。当年送去庄子,也是为那算命的先生所说阿岁命盘太硬,克家人。为了整个大局考虑,他不得不狠心送阿岁去庄子。可如今,这般,唉……

    他没有回信,身边也着实脱不了身。他连夜派大公子宝儿,现在大名已唤枫哥,回家中处理一切事宜。临行前他一再交待枫哥:“阿岁是你长姐,虽未与你一同在府里长大。可你小时候她还是将自己喜欢的玩意都悄悄给了你。爹与你念这点情谊,到底是知你那娘的为人处世。望吾儿你心中应自有清明!”

    枫哥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年纪虽小,可见识极广。父亲派他回去,一是信得过他的为人。二是,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早晚也要掌管家族的。此事,也算是磨炼他一番,探探他的性子。

    枫哥跨步上马,重重的点点头,“父亲放心!孩儿定不会让母亲这般妄为的。长姐虽未与我一同长大,但她依然是我们府里长姐,代表着我们府里颜面!娘此次实在糊涂了,还望父亲莫怪与她!”阿岁爹晃了晃手,不再说话!

    而阿岁还没有等到枫哥回府就出了事。阿岁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姐了。她在庄子上这么多年,无拘无束疯野着长大,早就已经忍不下,受不了这般的算计和欺辱了。

    一天夜里,阿岁悄悄的将柜子里的衣裙撕成条缕,结成长绳。顺着阁楼的窗户爬出去,翻出院墙跑了。消息传回庄子的时候,府里的家丁四处搜索着,翻找着整个庄子。婆婆花白的头发更加白了,慌张的捏着手一遍一遍询问:“大小姐到底出了何事?现下又去了哪里?”

    家丁不耐烦的推开她:“我要知道,我还在这里找人!我早就去领赏去了!走开,别妨碍我!”

    王更得知消息后悄悄的找遍了阿岁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却都没有阿岁的身影。他慌了心神,一遍一遍骂自己,如果当初自己在坚决一点!哪怕一点!不让阿岁回去的话,如今也不会让阿岁流落至此……

    他一直顺着从庄子到府里的路上来来回回的寻了整整三天,都没有阿岁的消息。天空黑云密布,狂风暴雨顷刻而下。王更一下子跪在了大雨之中,嚎啕大哭!捶着胸口,对着天大喊:“老天啊!求求你让阿岁平安无事!我愿此生折寿只换她平安便好!”

    一把油纸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一个嫩黄衣衫的姑娘,蒙了纱巾,只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缓缓的说:“刚才远远见一人大雨中嚎啕,以为是哪个疯子呢!不曾想是你!王更,你何时疯了的?我竟不知。”

    王更从泥泞里站起来,紧紧了抱着阿岁,“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了!差点想去阴间找你了……”

    阿岁拉着王更朝着一家客栈走去,客栈的老板娘笑嘻嘻的看着她说:“姑娘回来了。今日有人拿了姑娘的画像,又来寻了。我将他们打发去了……”

    阿岁道了谢,上楼去了。阿岁告诉王更,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是以前养过她的姨娘的妹妹。姨娘临死之前,老板娘曾去看望过姨娘,夫人不许。阿岁偷偷将后院的门打开,放了老板娘去看姨娘。姨娘自知她自己生的不是病,她是中了毒。可奈何她只是贱命一条,别无她法。求了自家妹妹在自己死后能将自己葬去一处僻静的地方,莫要教她人随意弃一处肮脏,不得清净之地。

    老板娘这些年来一直记恨着夫人。虽无能力将她告到官府之上,却一直怀恨在心!在阿岁逃亡的时候,跑遍了所有客栈都没有人收。最后抱着一试的心理来到了这个小客栈,阿岁记性好,认出了老板娘。老板娘得知了是阿岁,又听了阿岁的事情。自然救了阿岁,并将她藏在了客栈之中。

    阿岁和王更这一次再也不顾什么身份地位了。客栈老板娘赠了她们几匹红布,又取了几件粗糙的首饰给阿岁,“不是我不帮你们证婚,只是你家的势力到底是……”

    阿岁摇摇头,笑着谢过老板娘。拉着王更去了半山的月老庙里,为月老披了红布,为自己盖了红盖头,对着天地,对着江河,对着彼此行了礼,从此结为夫妇,生死相依。

    枫哥回到府里的时候,阿岁和王更私定终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城里。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快马加鞭一路赶来,到底还是错过了挽救阿岁。他觉得自己深深的辜负了父亲所托,虽然长姐没有做妾。可与一个长工私定了终身,到底还是……

    枫哥回了书信给父亲,又悄悄将此事隐了。提了王更的身份,又将整个庄子做成嫁妆,陪嫁了过去。虽没有大势张扬摆酒席送阿岁出嫁,但也算全了父亲的心意。父亲回信:“如此便罢,此后再无关系。”

    阿岁乐得开心,在庄子里和王更过起了幸福的小日子。婆婆笑着叹气说:“唉,虽少了荣华富贵,失了身份尊贵。但到底,如了你娘的愿,你这一世平安如意便好。”

    阿岁和王更一直过到了白头。也曾吵闹过,红过脸,这王更却从没有一次让阿岁落过泪。阿岁一直未有生育,王更也一生不离不弃的和她过着。外人谁若是提一句阿岁的不是,王更必然要红着脸,硬着脖子发脾气吼回去。护犊子的样子像一头倔牛般,庄子里的老人都笑着打趣他:“你家阿岁喊你回家吃饭嘞!你还不跑快点!”

    直到王更七十那年,王更病逝于塌上。他走之前对阿岁说:“老婆子,我怕是要……对不起……你了。先你一步,留你一人……冷被而卧。你万要看开,此生有你……已是万幸!若是我……见了那阎王,也定求他……让我在……黄泉地狱等你。我再和你一起!……老婆子,你定要好好的!”

    阿岁红着眼睛,泪水滚落在被褥上。她重重的点头,说不出一句话。开口便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进了嘴里,又咸又涩……

    王更死后,阿岁昏昏沉沉的昏迷了几日。庄子里照顾着她的人都说:“这老太太怕是也要不行了……”

    可她后来竟又好了起来,还和从前一样能吃能喝。只是她记忆错乱了。常常认错人。见了谁都认不清,看着壮实一点的后生她就喊:“王更!你来呀,过来呀!”

    大夫说她是痰迷心窍,失了神智。

    阿岁就那样在没有王更的日子里,又活了十年。直到现在来了我这黄泉地狱,她依然记不得王更早就已经死了。先她十年来了这黄泉地狱。

    我合上了阳卷,看着不远处急忙赶过来的老头。他的步履蹒跚,佝偻着背,朝着我的驱忘台走来。黄沙盘旋在他的脚下,钻进他陈旧的鞋子里,磨砂他的脚底,他也不在意,依旧匆忙的赶着过来。

    他走近时,我才唤他:“你来了。阿岁刚刚喝汤走了。”

    他看了看远处那一抹熟悉的声音,眼圈红了,老泪酿在眼里,“她来了。”

    王更死后到了黄泉地狱里,他求阎王让他留在地狱时,阎王原是不允的!他竟然在鬼门关外整整跪了三年。跪坏了一双腿,膝盖严重烂了,流着水侵在黄沙里,引了??嫒圃诘赜?宋寺医凶拧Q滞跆?梅沉耍?旁柿怂?谡獾赜?铮?鲆桓錾ㄉ车牟钍隆

    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我端了汤与他,“快去吧。你们本就是有缘的。”

    他先跪地拜我,才起身喝汤,又依旧步履蹒跚的走去奈何桥……

    黄沙漫天而起,一片黄烟朦胧中,一前一后,两个蹒跚身影,交错在这黄泉地狱里。若你仔细看去,走在前面的老妇人,她的嘴角正噙着笑,眉眼上也飘着笑,她的步子极慢,似乎要等着谁。

    后面的老头子,嘴角杨着藏也藏不住,盖也盖不住的欢喜。他的步子极快,像是要追赶着谁。

    八百里黄泉,远远的落在她们身后。黄沙漫天飞扬,狂风大作,抹灭了一切的痕迹。只有黄沙地上却深深的刻着她们歪歪斜斜,一前一后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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