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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一年当中辞旧迎新的一天，西街街道两侧的人家纷纷早起，一大早就忙活着贴春联贴门神，挂年画挂灯笼，四处张灯结彩，人人兴高采烈。
徐麟云一路往西街尾走去，沿途遇上街坊乡亲皆会懂事乖巧的拜礼问候，说上一两句讨喜的吉利话，方灵觉得有趣，也跟着有样学样，还说她的家乡过年时可没这么热闹。
徐麟云趁着与街坊拜年的间隙，对方灵笑道：“等晚些时候上山祭祖回来，我们还会一起包饺子，晚上了就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到时候我给你在咱们店门前放爆竹，就当是为我们两个庆生啦。”
“好啊好啊。”今日依旧是一身红衣打扮的少女拍了拍手，满脸笑容，“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在外头过生辰呢。”
渔人客栈门前的大街中央，站满了即将去大青山祭祖拜神的人们，男女老少皆有，一部分是生活在大渔村中的居民，另一部分，则是返乡暂住在渔人客栈的客人，一眼望去，足有不下百人之多，偌大的西街街道，只在两侧留下了一条供人穿行的过道而已。
红衣少女看见街尾处熙熙攘攘的情景，惊叹道：“这么多人啊？”
徐麟云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方姑娘，那里人太多了，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先去店里拿东西。”
“好。”
徐麟云回到客栈时，韩掌柜等人皆在前堂，祭祖拜神所需的一应物品也都备好放在了桌上，徐麟云背起两个包袱，韩掌柜便示意出发。
厨子难得摆出了个笑脸，说道：“徐小子，早点回来，晚上包饺子吃。”
“好嘞。”
曹一一手提着一个大红灯笼，左右肩头还分别搭着一幅春联，兴高采烈道：“麟云哥，我一会儿到你家去挂灯贴春联啊，福字就等你回来了自己贴！”
“好，我先走啦。”
严格来说，渔人客栈的位置并不能算是在西街的断头路上，因为西街的末端，原本是有一座木栅门的，只不过平日里这扇门一直都是紧锁着，不与人通行，唯有到了除夕祭祖这天，那扇木栅门才会打开，让上山祭祖的村里人少走上几里路。
这些年来，每年除夕的祭祀事宜素来都是由韩掌柜带领的，之所以是带领而非主持，是因为韩掌柜也不过是给众人领领路，提供一个落脚处和祭祀祭品罢了，他本人并不会亲自上山。
事实上，每年上山祭祖拜神的人，也只是村里的一些青年和少年人而已，那些中老年人不过是陪同行至大青山山脚，据说这是大渔村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至于为什么，徐麟云也不知究竟，总之村里人人都晓得这个规矩，也没听说有谁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穿过西街末尾的木栅门，韩掌柜独自在前，领着浩浩汤汤的一众人西行，徐麟云则走在了人群的末尾，跟红衣少女并行。
人群中，人人喜笑颜开，三五成群的低声窃语，有说有笑，显然非常憧憬即将到来的登山一行，尤其是家族已迁出大渔村的那些“外来人”，更是喜色溢于言表，不能自已，这番情景，自是被走在人群最后方的两人尽收眼底。
红衣少女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生气，忿然道：“你看这些人，一个两个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徐麟云对她的怪言怪语已经习以为常，笑呵呵道：“过年了嘛，他们高兴些也很正常啊。”
“你懂什么……”红衣少女撇撇嘴，转头见到了身旁少年的那张温和笑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还笑！这些人真是，恬不知耻！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你，你这个大木头！气死我啦！”
徐麟云收起笑脸，忙说道：“方姑娘，大过年的不好说骂人的话，不吉利的。”
红衣少女大概是懒得跟这个榆木疙瘩一般见识，闷声道：“好吧。”
“方姑娘，你为什么那么生气？怎么感觉你比我都还不喜欢他们呢。”
红衣少女闷闷不乐道：“说了你也不懂。”
“哦，不过你还是别生气了，今天可是除夕啊。”
“嗯，听你的。”
半个时辰后，众人已来到大青山山脚，一处登山口前，徐麟云按着韩掌柜的吩咐，打开两个包袱，一个个年轻人排着队，逐一领取上山祭祖拜神的一应物品，三只大香、五只小香、一叠火纸、一根藤枝，以及火石等物。
各家的长辈们则在目送了自家晚辈踏上登山台阶后，纷纷散去，有独自一人在树荫下歇息的，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交谈的，看样子是都打算等着自家晚辈从山上下来。
那些返乡祭祖的人家，徐麟云大多都不熟识，不过有一部分人都已在客栈里住了大半个月了，倒也不面生。
余下那些，则都是大渔村里的同龄人，如陆家兄妹陆浅和陆沁泌、李家少女李南烟、祁家姑娘祁心音、裴家的裴泽、木匠学徒陈渊等等，这些人徐麟云就熟识多了，除去发放祭祀物品时会有几句交谈外，徐麟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景象，但凡如今还住在村子里的人家，这些同龄人们比起那些返乡的少年少女，都会少上一些掩饰不住的欣喜和期盼，而多了几分肃然和虔诚。
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走到徐麟云跟前，伸出双手，神态恭谨的接过了徐麟云递过的祭品，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的，张姑娘。”徐麟云笑了笑，只不过笑容显得略有些不自然，因为此时他面前的少女名叫张馥，同是大渔村的同龄人，徐麟云跟她相互认识，却称不上熟识，事实上，他也不敢熟识，因为这位张姑娘正是村里那位张家寡妇的闺女。
当年他跟曹一给那个姓齐的樵夫骗去爬张家墙头，围观屋里云遮雾绕的景象，事后给那个姿容出彩性情却极为泼辣的俏寡妇提着菜刀追了整整一条街，最后给人堵在大街口狠狠教训了一顿，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渔人客栈出了两个爬人墙头窥人洗澡的小流氓。
那天的情景，到现在徐麟云都还记忆犹新，以至于这几年来，徐麟云一直不大敢路过张家的家门口，偶尔在街上见到张馥便自觉理亏，也不敢跟人家多说话，就像当初曹一听到裴婆婆以前是个二皮匠的传闻后，那阵子生怕见到裴泽一样。
果不其然，站在少女身后的妇人往前踏出一步，双手叉腰，对着徐麟云便是一通数落，“小色胚！这些个香烛啥的就不能收我家银子了吧？上回老娘给你们看了身子都还没给钱呢！老娘给钱，你好意思收吗？你给我说说看！”
徐麟云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低下头，对于这位村里出了名泼辣的俏寡妇，他是真有点害怕的，之前有一回他有心要去道歉，不想这位妇人在街上抓着他的手便往自己胸脯里放，接着当街就大喊大叫着流氓啊，把徐麟云吓得落荒而逃，打那之后，徐麟云对她就彻底敬而远之了。
俏寡妇见徐麟云低着头不说话，躬身前倾，愈发的盛气凌人，“咋不说话啦？想赖账是不是？前几天又有几个臭流氓爬我家院墙，还偷了老娘的衣衫，说！里头是不是有你一个？！”
“我没有，不是我！”徐麟云急忙辩解，这一抬头，才发现妇人已不知何时屈身近前，与他视线平齐之处，却是一道呼之欲出巍峨壮丽的旖旎景致。
俏寡妇的反应极快，只在徐麟云抬头愣神的瞬间，便直立起身，抬手遮住衣裳领口，怒斥道：“哎哟喂！小色胚，又占老娘便宜！”
“我没有……”徐麟云欲哭无泪。
这会儿大概是连张馥都于心不忍了，小声劝道：“娘，您就别捉弄他了。”
“哎哟，你这死丫头，咋说话呢！有人占你娘亲的便宜，你这才多大的岁数，胳膊肘就朝外拐了？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啦！”俏寡妇立马将矛头指向自家闺女。
张家少女听着娘亲的教训，也不敢再开口求情，只得悄悄朝少年抿嘴一笑，递上一个歉意的眼神。
徐麟云趁着这个功夫，急忙回过头去，向身后不远处的韩掌柜求助，“掌柜的，这咋办啊？”
韩掌柜呵呵一笑，“不收钱就不收钱吧，冤有头债有主，回头把这笔账记在齐兄弟那好了。”
俏寡妇见免了银子，总算不再胡搅蛮缠，说了句这还差不多，接着又叮嘱了自家闺女几句话，无非是些祭祖拜神要诚心，上下山时要多注意脚下，别摔着了累着了之类的细碎言语。
看着妇人走开，徐麟云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此次前来祭祖拜神的年轻人们都已陆续登山，各家长辈也都纷纷散开了，登山口处就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红衣少女双手负后，来到徐麟云跟前，笑道：“终于忙完啦？你也要上山去了吧，你可要加把劲啊！”
“哦，方姑娘，可能你得在这附近等一等了，要是觉得无趣的话，也可以先回去，我回去了就去叫你。”徐麟云虽不知为何红衣少女突然冒出了一句鼓励的话来，可还是点了点头，给自己收拾了一份祭祀物品。
韩掌柜来到徐麟云身后，对红衣少女笑道：“机会难得，你也跟着一起上山去吧。”
徐麟云回过头，有些惊讶。
韩掌柜笑了笑，“即便不是上山祭祖，也可拜神祈福，只需心诚，是不是我们村子的人也都无妨。”
红衣少女却是摇了摇头，朝韩掌柜行了一礼，“掌柜先生，我还是不上山了。”
韩掌柜微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作何想法，即便无意拜神祈福，可山上的风景也是不错的，你可以陪着小云一起走一走，权当领略此地风光了。”
红衣少女略微思量，并未再坚持，点头应下一声，徐麟云虽不知为何韩掌柜会突然叫身为外村人的方灵一同登山，可听两人对话，也知道了结果，能多一人同行，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立马又给红衣少女收拾了一份祭祀用品。
“掌柜的，方姑娘这些东西要的银子，能记在我的工钱里吗？”徐麟云挠了挠头，踌躇道，“她也是今天晚上过生辰，我想这些东西就当是我给她买下了，当成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好。”韩掌柜笑了笑，“去吧，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裴家老妇人慢悠悠的走到韩掌柜身侧，看着远处逐渐登高的一对少年男女，轻声道：“小丫头挺懂事的，是想着无功不受禄啊。”
韩掌柜笑着道：“嗯，小姑娘很讨喜，福缘也深，相信先灵们会青睐于她的。”
“机缘散给她，倒不会让人心里觉得不值得呢。”老妇人轻声感慨。
“看来前辈是真的挺喜欢她的。”韩掌柜转过头，看向老妇人，“听说前辈的那位弟子这大半年来一直在临月国境内，怎么就在‘家门口’也不进来看一看？”
“丫头大啦，我这老婆子可管不住喽，随她吧。”老妇人这话听着像是埋怨，可脸上却是一副慈祥宠溺的神情。
“可惜了。”韩掌柜没来由的说了句奇怪的话。
可老妇人却像是听懂了一般，她抬起头，望向大青山山巅所在，轻喃道：“是可惜啦，这座大雨峰的千年风光，待今年过后，又还能剩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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