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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向前走了几步，寂静的脚步声撞在他的耳中，黑色的尸体上汩汩流下的尸油，折射他胜雪的白衣，泛出奇异的光。
虽然他不通医术，但一眼便也瞧出这些尸体死了至少有三百年之久，照理说早该风干化灰，至多留一具枯骨，不曾想这些尸体竟仍存肉体之身，并且没有一丝腐臭的气味。
他随手折下窗格上的木条，抬起一具尸体的下颌。腐烂的肌肉松弛无比，任人摆布，嘴角微张，露出一片绿色的影子。他从口中拨出一片绿色的叶子，叶子混着流黄的尸油，完整地躺在地板上。
再抬头间，那具干尸消失殆尽化成了一道黑气，盘旋在他头顶，连骨骼都未留下。
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支短笛，吹奏起来，将这道黑气尽收管内。
这片叶子极为特殊，绝非人间草木，若不是特殊灵药配置而成，也许是某类罕见法器。他从衣上撕下一条白布，将叶子包裹起来，放在乾坤袋里。
拨开干尸往里走上几步，入目所见无非千篇一律，腐烂后的每副面孔都惊人地相似。
唯一不同是，腰间的行吟剑较之先前的安分，此刻竟剧烈地震颤起来，有冲破剑鞘之势。谢容按住剑柄，行吟有片刻消停。但往前走了一步，那剑竟冲出了三寸，将谢容的手一把打开。
手打在尸体上，糊了一手尸油，谢容强忍着恶心，蹲下来仔细查看。
行吟剑乃上古神器，跟随剑圣征战千年之久，刃端染过无数血迹，能对那具尸体有如此剧烈的反应的，必然是有所蹊跷。此刻不是最佳时机，他干脆就着手上的尸油在地上画了个记号，留待他日追究。
他干净利落地挑开窗户，一把推开，迎面飞过三道金光。三道金针插在正对窗口的尸体上。
“……这么狠的嘛”
窗外源源不断飞入金针，让他想要关上窗户都不能够。
“哈哈哈哈哈！”
窗外传来轻狂的笑声，来人是御剑而来，有风吹衣衫的声音。且来者不少，有十人之多，已在两楼之下。
这间屋子奇怪之处在于根本没有楼梯，没有连接其他楼层的通道。也算是他谢容流年不利，倒了大霉，竟逃入了死路。
他祭出乾坤袋里的枯木傀儡，人偶一息之间便站到了窗前，身形修长形容俊秀，和谢容无二。
底下众人见谢容出现，飞针的速度又快上三分，窗格之上，傀儡的身上，从头到脚瞬间插满了无数的金针。
“谢容竖子，速来受死！”
一道锐利的剑锋捅破窗纸，横插进来，离他眉间一寸之隔。
他铁青着脸，右手已攀上行吟剑柄，指骨收紧泛白，已将行吟提出了三寸。
他反手持剑，横在胸前，因着拔剑挥出的白色剑气冲破窗格，将一排窗户全部震破，连带着窗外的十人身形一晃，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来人稳住身形，衣袖一扬挥出上千的金针，当真如容嬷嬷转世。
谢容眉梢一挑，抿紧的唇露出一丝笑意。
行吟剑方要发难，却不想被从天而降的一道琴音打断。铮然的一记长啸，琴弦纷纷颤动起来，爆发出刺耳的琴声来，再回神间，突兀的琴声竞相融合起来，形成流畅的曲风，在十人周身流窜。琴音裹挟着金针，在空中形成一道金色的气墙。
楚鹤青突然闭上双眼，冷峻的面目上拍打着青丝。他催动灵力，琴弦上袅袅升起一缕白烟，初一看时，飘忽不能成形，转瞬间已消失不见，唯有破空之声，响彻云霄。
众人跌下剑端，摔了下去。
他跳进窗户，站在谢容身前，眼睛瞥见他身后的尸群，忍不住转了个身。
“楚道友，果然是你。”
谢容收剑回鞘，抱拳做了一礼。
“我有师命在身，先前不便与你相见，只恐多生事端，还请谢道友见谅。”楚鹤青的声音清清冷冷，亲疏有度，让人生出好感。
“称我谢容便是…”
话音刚落，窗外涌起大片人声，是扶风弟子御剑而来，甚至隐约可闻吴霜清的声音。
“不可恋战，我们先走。”楚鹤青看着满屋的黑尸，微微皱起眉。
“此处没有楼梯，要走只能杀开一条路。”
“跟我来。”楚鹤青捡起地上的木条，拨开尸体，往东南角走。
两人停在一处极为普通的墙角前，楚鹤青抽出琴中第七弦，飞出的银丝柔软无比攀附在墙上，上下游弋，似乎在找寻突破口。他目光一闪，手中的银丝瞬间变得坚硬无比，在墙上划开一道口子。口子越拉越长，露出幽深的空间来，原来是一道暗格，墙后是木质的螺旋长梯。
谢容率先跳进去，确保无疑后，朝楚鹤青点了点头。
“是处好地方，但是躲不了太久，我们毁了暗格，他们很快便会追来，这里有出口吗？”
上下俱黑，让他忍不住把目光放在楚鹤青身上。
就见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已有了主意，“借你的剑一用，我们飞到上面去。”
谢容抽出行吟剑，跳上剑端，拉了一把楚鹤青，两人乘剑直上数十层，推开阁顶的木门，飞了出去。楼下围满了一众灰袍子扶风弟子，好在本草阁楼高近百尺，他们并没有被发现。
“你有去处么？”谢容一脚踢上木门。
“本草阁有三十三层，属下九层，中九层和上九层最是凶险，你方才闯入的便是中九层。”楚鹤青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不掺杂质。
谢容沉吟片刻，“中九层是一屋子死尸，照此看来，下九和上九中必不简单，你怎么看？”
“你知道百里奚么？”楚鹤青反问他。
谢容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他在本草阁十一层。”
木门下传来熙攘的动静。
“百里世家五代操纵人间的情报网，两千年以内发生的事情他们无所不知，扶风山庄请了百里奚来，你觉得是为何事？”楚鹤青紧紧地盯住他。
“瀛洲的黑气……”谢容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楚鹤青点了点头，忍不住凝起眉思考。
谢容反看他，神色变得严肃无比，“依我所见，正是扶风山庄在豢养这黑气。他们一见我便欲除之而后快，想必是以为我已探得其中关窍，断不会手下留情。”
木门底下发出剧烈的拍打声，已有扶风弟子追到此处。
听闻他这番结论，楚鹤青的脸忍不住冷了下来，眉间似笼上了一团黑色的愁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木门被一掌拍碎，谢容推动内力摩挲着翳叶，瞬间和楚鹤青一起隐去了身形。
众人追将上来，属吴霜清的速度最快，他并未随众人走密道，而是从檐下一跃而起，冲到了阁顶。也不知他在檐底待了多久，将谢容和楚鹤青的话听去多少。
两人互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掌门，又让那两人跑了！”一个仍在灵泽阶段的灰袍弟子年少气盛，怒气冲冲，“实在不行，我们就用…”
吴霜清摆手，制止了他。
“两位小友。”他打了一个手势，让其余弟子全部退下，“翳叶之术神通广大，但老夫知道你们在这。”
吴霜清静候了片刻，却不见丝毫动静，阁顶之上唯有浮云往来。灰袍弟子探出半个脑袋，焦急地张望。
“哈哈哈，不出来也无碍，年轻人谨慎些总是没错。”他不觉尴尬，反而有种心情甚好的错觉，“两位小友远道而来，想必是有要事相询，与其如无首之蝇四处碰壁，不如直接来问老夫。别的事情不好说，扶风山庄的事情天下没有人比老夫更为了解，何况…”
他略微一顿，目光深邃，“何况还有百里奚先生，两位可有兴趣考虑老夫这番提议？”
谢容口型微动，不漏一声：几分真假？
三分。
楚鹤青看向吴霜清的眼神很冷淡。
阁顶之上还是静悄悄的一片，仿佛并不存在什么吴霜清口中的小友。灰袍弟子看着自家掌门自言自语的苍凉背影，很是心酸。
“无碍无碍。”他自我安慰，犹不放弃，“子时三刻，我在湖心小岛等候两位，两位若是不来，他日定会后悔莫及。”
夜深，未及子时，扶风山庄上下一片寂静，唯有波心荡冷，残月勾在树梢，摇摇欲坠。
楚鹤青一袭青色的衣衫隐在夜色中，发出融融的冷光。他眉目清冷，眼波不兴，怔怔地看着湖心枯色岛屿，长堤之上只有他一人身影。
当第一片浮云遮住月色的那一刻，他点地而起，倏忽有三丈之高，身形飘忽往来，朝枯色小岛轻轻落去。
木门之上传来简洁的敲门声，吴霜清端坐屋内，眼角泄开一条缝。
“来者何人？”
“楚鹤青。”
他嘴角浮出一抹淡纹，仿佛当下的情境早在他心中操练过百遍，“推门便是。”
长身玉立的影子投射到屋内暖黄的灯光下，吴霜清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收住了嘴角的笑意。
“用哄孩子的把戏来捉弄我？”
楚鹤青还未开口，迎面便有金针如暴雨而下，纷纷扎到皮肉深处。
他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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