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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共枕河山 > 第10章·多情应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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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这日清早,天还没亮透,朱棣揉揉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起来。

    “殿下醒了,王妃在外面候着呢。”

    “什么?她可真……嗯,明达通礼,这么早就起来。”

    李忠已经帮他备好了行头,伺候他起来,今日要照例晨省朱元璋与马皇后,朱棣起床时,徐妙心早已梳洗整洁站在他门前候着,朱棣只得派李忠传话让她回自己屋里等着。

    “娘娘,外面冷,殿下吩咐了先回您宫里候着吧。”

    “咳……咳……算了,我就在这儿等着。”

    朱棣匆忙洗漱一番,出去见徐妙心并没有回去,正月的清晨微寒,她依然在那里端立着,今日妙心头回与朱棣晨省,她紧张的比下人起的还早。

    她今日穿的不少,寒风凛冽,还是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朱棣不忍她这么冻着,便仓促收拾了出来。

    徐妙心今日服燕居冠服,正红上袄映得她的肌肤更显白皙,她本不是惊华无双的艳女,却也生的端慧秀丽,朱棣望着她,不禁隐隐露出笑意。

    “殿下。”

    徐妙心行了个礼,她已经完全抛弃了昨晚失态的尴尬神情,又恢复了那个端庄守礼的她。

    “诶免了免了,走吧。”

    朱棣止住她的动作说:

    “你今后不必这么紧着,天儿冷,到时候了下人自会唤你起来。”

    “是,殿下。”

    朱棣见她如此拘谨反而不太受用,就唤着她走了,二人一路步行到帝后宫中照例晨省。

    朱元璋向来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又节俭惯了,若非路途远或是重大仪礼,是不许宫眷动辄轿辇车舆代步的。

    二人晨省毕,回自己宫用了膳,已经快中午了。今日百官休沐,学堂与马场都不必去,朱棣也难得清闲,回到宫中便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捧起一本《六韬》读起来。

    若是平日,他兴许会手不释卷至正午,只是今日他似乎没什么心情,翻了几页便将书放下,不自觉想起昨晚那个娇羞的女孩,仿佛和今天的燕王妃不是一个人。

    朱棣又开始摆弄他去年捡到的那只双燕荷包了。双燕荷包到了他燕王手里,不就是冥冥之中?他对如此巧合有些得意,可想想这荷包的主人与自己何干呢?又神色黯然地望向了窗外徐妙心的偏殿。

    朱棣甚觉无趣,便把荷包随手扔在了棋盘下。他寝殿西侧罗汉床的榻桌上,摆了一副玉石打就的棋子,那棋盘是黄花梨木雕成的。

    “你去把王妃叫来,就说找她下棋。”

    朱棣吩咐着李忠。

    今日徐妙心举止全然是宫闱仪范,她确实做足了一个王妃该做的,可也足以让朱棣产生了她在对自己敬而远之的距离感。

    朱棣不自在,人前也就罢了,哪怕是私下两人一起时,她仍是这样,自他们成婚以来,他就很少见她笑过,她总是与他相敬如宾却不苟言笑。

    李忠一会儿功夫就引着妙心进了他寝殿,朱棣正襟危坐,把棋盘摆好邀她对弈,还讲好了游戏规则,徐妙心赢,他答应她一个要求,朱棣赢则反之。

    “都听殿下的。”

    徐妙心颔首低眉,不跟他争论一句,一切听凭安排。

    “真的?”

    朱棣笑着看看她,却见他的王妃已经开始整理棋盘,不再理他了。

    两人开始对弈,过招良久,不知是不是朱棣让着她,徐妙心还算险胜。

    虽然如此,她也和平时一样冷静异常,端着那副遗世独立知书守礼的架子,朱棣多希望哪怕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喜悦也好。

    可是她没有。

    “我输了,你有什么要求?”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朱棣面带和悦的笑看着她。

    徐妙心只是摇头,没有回答他一句话。

    “为什么?”

    朱棣着实费解。

    “殿下……这太放肆了。”

    妙心吞吞吐吐地说着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目光四处游离,不去看朱棣。

    “放肆?”

    朱棣只好作罢,他不愿再强迫她,像只折了翅膀的猎鹰坐在那里低眉不语。

    “好,没事了。”

    徐妙心望了他一眼,见朱棣面色不悦,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沉默片刻转身离去了。

    “你何必如此拘谨?如此不在乎我呢?”

    朱棣望着她的袅娜身影越走越远,听着她轻盈的脚步渐行渐轻,手心却不自觉攥在了一起。

    “殿下——”

    还没等李忠回过神来,朱棣一个箭步跑出了门外。

    就在离徐妙心的殿门唯有两步之遥时,朱棣迟疑了,他在心底嘲笑自己,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

    朱棣缓步走出宫门外,却只觉一阵暗气冲上胸口,他重重地踏着步子,直到最后又飞奔起来。

    皇城马厩四处是任他驱使的矫健好马,他没有犹豫,牵出一匹便飞驰而去,出了皇城。

    “哎!四哥你去哪儿啊?”

    小妹恰巧在西华门内,见他这样立刻叫住他。

    “小妹,跟哥出去吗?”

    朱棣在马上喊着。

    “好好好!”

    小妹小小年纪,却也够胆量,又仗着父母向来宠着自己,立刻找了匹马来。

    朱棣兄妹一路骑马到了三山街,肚子也饿了,便坐下吃着猪油饺饵还有翡翠包、桂花鸭,要了青梅酒、糖蜜藕,这里并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乐得自在。

    “四哥,你为何跑出来嘛,宫人们都说嫂嫂自从嫁过来,就一直不得你的意,莫非真的?”

    她一边吞着翡翠包一边说。

    “别瞎猜,吃你的。”

    朱棣只是闷头吃着不想理她。

    “那些没见过嫂嫂的宫人,还说……还说是嫂嫂相貌丑陋……唔。”

    小妹觉得话不对,立刻捂上嘴继续埋头吃着。

    “什么?瞎说!”

    朱棣不耐烦地嚷嚷着,大口灌着青梅酒。

    “哈哈,你还是挺心疼嫂嫂嘛,见不得说她不好。”

    兄妹俩边吃边说,酒足饭饱,朱棣便拿出随身的帕子擦拭,突然想到,这些年洗了又洗,自己居然一直随身带着这条绣了黄牡丹的帕子,白白的帕子已经成了泛黄的旧色,思绪不禁飞回十年前的瞻园,那个要将他打死的小姑娘……他顿时觉得可笑,伸手要扔掉。

    “夫君,你看那锦帕多好看。”不远处一个少妇的声音传来。

    朱棣看见不远处一对书生夫妇,二人正徘徊在一家商铺门口,江南蚕桑之乡,金陵盛产丝锦,商铺罗列,一时令人眼花缭乱。

    可这青年书生却面露窘迫,少妇看了一会儿,回头对他笑笑说:“我不过看看,夫君,咱们走吧。”

    “不,娘子。”这书生还是摸遍了荷包掏出一串铜钱,向掌柜拱手作揖:

    “掌柜,可否便宜些将这锦帕让给小生,在下感激不尽。”

    掌柜瞥了眼他们,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核桃,店里皆是些名贵布料,常客也是些豪奢大户,他不屑一顾地对书生道:

    “这位公子?G,不是掌柜我不通人情啊,只是你这点资费,还不够我一根线的本钱呐。这条街商铺还多,换一家吧,啊?”

    “夫君,走吧走吧。”

    少妇见他面露难色,拉起了丈夫要走。

    朱棣见状,进了店里随手拿了张宝钞在桌上,招呼着掌柜耳语了几句。

    “诶!是是是,公子稍候。”

    那掌柜见朱棣衣着便知他不是寻常人家,便一切按他的吩咐来办。

    “公子留步,公子!”

    那掌柜的连忙叫住了夫妻二人。

    “这位公子,您与这帕子有眼缘,君子成人之美,我便按您的价给了。”

    说着,掌柜挤眉弄眼地伸了伸手,朱棣在一旁看的好不自在,面露鄙夷。

    “多谢,多谢掌柜了!娘子……”

    书生喜不自胜,将铜钱送入掌柜手里,连声道谢跑了出去。

    “多谢掌柜,呵。”

    朱棣语气带着嘲讽,扬长而去。掌柜的眉毛都要飞到了头上,小心翼翼地收起宝钞说:

    “恭送贵公子!下次!下次光临!”

    小妹跟了哥哥跑出去,拽着他喊着:

    “哥!那么大的宝钞,你就换了条锦帕?”

    她挥舞着胳膊画了个大方形比划着,不知哥哥是不是酒喝多了,

    “罢了,咱们又不缺。”

    “皇爹知道定会骂你骄奢的。”

    “你可别多嘴。”

    朱棣拉起妹妹继续走着。

    原来是朱棣见此情景,心生同情,又觉得自己买来直接送去书生那里,是辱没了他的气节,想必他也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就想了这个法子,拿着一张宝钞吩咐掌柜将锦帕卖给那书生,顺便自己也包了条凤穿牡丹纹的,实则这张宝钞换十条锦帕也是足够的。

    朱棣带着小妹,未敢出城太远,兄妹难得自在,纵马驰骋,一路到了仪凤门外长江之畔的阅江楼,二人便游目骋怀,登楼远眺着。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小妹望着浩浩大江若奔涌腾蛟,却并无苏子慨然高歌大江东去的豪情,吟起了一首相思词。

    “小妹,想哪位君子呢?”

    朱棣凑过去按上她的脑袋一通揉弄,和她玩笑起来。小妹立刻羞红了脸摇摇头,

    “四哥,成亲,是什么感觉啊?”

    “什么感觉?不过是……多了个人的感觉。”

    朱棣叹了口气,并不想多说这个问题,二人一起向前走着,继续观景了。

    “怎么,你也想成亲?”

    朱棣和她打趣,望着她不生娇羞的眉头,摸摸她的脑袋,甚觉可爱。

    “娘那天说,我大了,没几年也该找个驸马了……唉,然后爹爹就说了个名字。”

    小妹趴在栏杆上脑袋枕着胳膊。

    “是谁家的儿子这么有福气?嗯?”

    朱棣挑眉一笑,望着妹妹。

    “听说是什么梅思祖之子,梅殷。”

    妹妹说的这个人和自己同龄,据说年少有才,家中世代为儒学大成,颇为朱元璋器重。

    “不说了,走,上楼!”

    朱棣不再去想这些事了,兄妹有说有笑,又流连了许久才回宫。

    皇宫里七嘴八舌,不日就传开了风言风语,燕王妃因色不称意,惹了燕王嫌弃,燕王连王妃屋里都不去,甚至一路传到了皇帝皇后了那里。

    朱元璋不喜后宫无事生非,平日里他严于劝诫后妃恪守妇道,断然见不得子媳不睦,又听宫人说今日燕王与王妃口角,违制纵马出宫,更加不快,叫了妙心来坤宁宫问缘由。

    朱元璋与马皇后坐于当中,妙心在地下跪着说:

    “皇爹皇娘,今日是儿媳使性子,惹了殿下不悦,还害得二老忧心。”

    众口铄金,徐妙心只得极力解释,马皇后严中带慈说:

    “妙心,你们的言行这宫里人都看在眼里,有些话都已经传到父皇母后耳朵里了,你和四郎怎就一直不睦?你且起来说说。”

    朱元璋未等她应答,不耐烦地问道:

    “朱棣呢?嗯?”

    且说朱棣这里和妹妹回了宫,见西宫寝殿无人,问下才知道妙心是被父母唤去,心说不好,忙奔向坤宁宫去。

    “是今日儿媳与殿下弈棋输了,一时气不过,对殿下使性子,说了重话惹了殿下不悦……殿……”妙心正想着借口搪塞。

    “父皇母后……”

    朱棣气喘吁吁地跑入殿里。

    朱元璋看他一副横冲直撞地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喊他跪下。

    “……是儿不好,今日一时意气用事才失礼,你们别怪她。”朱棣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说!”

    朱元璋叫着朱棣。

    “嗯……今日我们弈棋时,儿输了,一时气不过就冒失了……”

    “什么?”

    朱元璋听了他的话甚是不解,但很快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怎还各执一词,互相包庇?哈哈哈——”朱元璋叫他起来坐着。

    “哈哈,你们两个,倒也没宫人传言那般,怎么还听说你们新婚以来就不和?”马皇后也不禁跟着笑了。

    “我们,呃……我们挺好,您知道新婚女儿家,嗯……总拘谨些。”

    朱棣看向妙心,像是打圆场却也有抱怨。

    徐妙心见他如此费力讨好,她也跟着应和:

    “皇爹皇娘,殿下……一直待儿媳很好。”

    “夫妇之道,阴阳调和,最重要的是夫和妇顺,举案齐眉,只是你平日里不必过于拘谨,只要不逾矩便可,嗯?”

    马皇后字句珠玑地教诲着妙心,她便洗耳恭听,点着头应答着。

    “和自己王妃好好过,若惹了他女儿,担心你徐叔的大刀!”

    朱元璋笑着,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二人连忙恭谨地告退了。

    出了坤宁宫门,二人步行回永和宫。

    “殿下,今日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妙心和朱棣并排走着,她想起马皇后的话,妇顺夫和……便先开口致歉,朱棣听了,沉默了片刻。

    “殿下殿下,你这样叫我和那些下人有什么两样?”

    朱棣想到上午那对夫妇的声声娘子夫君,带着怨气说着。

    妙心不语,她以为朱棣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没想到自己已经退让至此,他还如此不依不饶,内心顿觉委屈。

    她成亲以来就这么叫习惯了,且她婚前受的训诂就是要谦和有礼,侍夫恭顺,没想到一句殿下却荡起了朱棣心底的涟漪。

    “什么殿下?我不是你的夫君吗!”

    朱棣猝不及防地对她吼出这句话来。

    “你叫他谦哥哥的时候,可没这么生分!”

    朱棣终于忍不住吐了真言,那天门外的不是什么野猫,朱棣本想去她房里,刚到门边却听到了这番话,明白了她和守谦的渊源。见她婚后一直对自己如此疏离,想必她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而自己就是一潭死水而已。

    那一声声谦哥哥一直回荡在朱棣的脑海里,仿佛想起小时候他们两小无猜地玩笑,自己则在一旁看着,眼气她手里的糕点的画面。

    凭什么呢?

    朱棣一直隐忍未发,只因憋着一股劲,他不信靠自己争取不来这颗“心”,此刻,他失守了。

    “什么……”

    妙心听到这三个字,宛遭雷击,她没想到,朱棣一直知道她的心思。

    她早已顺从父母之命,只想安稳度日了此一生,守谦终究是过眼云烟,她只想今后与朱棣两相安生罢了。

    徐妙心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颤抖着不再说话,过往诸般心酸都一齐向她心头涌来,令她的心中的堤坝终究溃散,便哭着甩开朱棣快步向宫里走去。

    朱棣已经知道这话不对,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却也收不回来了。他知道,新婚不足一月,若是被让人看到燕王妃哭着回宫,流言蜚语是扔进长江也洗不干净了,况且刚在父母面前打了圆场,再被他们知道这些,便免不了父皇一顿教训。

    他立刻追上强行拉住她:

    “妙心,妙心,对不起……你别哭啊……”

    朱棣见到她哭竟乱了阵脚。

    “别让他们看见你哭,你不知道,他们……他们怎么说你。”

    他拿出那条黄牡丹帕子要帮她擦泪,却又想到自己弄脏了,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脸颊。

    妙心扭过头去躲开朱棣,抹了眼泪,她盯着那条眼熟的手帕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还留着。”

    她小声问着。

    “什么?啊,我忘……”

    朱棣一口气没憋住就要说忘了扔了。

    “那年你送我的,我……就一直留着了。”

    “还不扔了吗?”

    “不……不扔,哦你要是嫌弃我就扔。”

    “殿下愿意就好。”

    妙心刚说完这话就又怕朱棣介意了,抬起头观察他的神情。

    “哦,我……我今天见到街上有绣了牡丹的锦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朱棣只想着挽回自己方才失态的过失,不介意她叫什么,他想到了什么,拿出了那条包装精致的锦帕递给她。

    “谢殿下。”

    徐妙心没有多言一个字,收过了那锦帕转身继续走着。

    “这么客气……”

    朱棣嘟囔了一句跟上她,两人看起来和和气气地回了西宫。

    到了宫里,天已经擦黑了,朱棣不知道如何自处,坐在那里看着已经被她整理好了的棋盘,用手拨弄着棋子。

    “你……还念着他吗?”

    朱棣在心里纠结了快一个月,本想把那天无意听到的话当做耳旁风烂在肚子里,不知是不是少年意气,终究忍不住追问。

    “殿下……”

    徐妙心知道他的意思。

    “是,我知道你从小跟他要好,那天无意听了你和英娘说话我就知道了,他既要离开就该走的干干净净,何苦要去招你,还害你大病一场。”

    “……昨日之日不可留,殿下别再提了。”

    徐妙心不愿再想。

    “我会一心侍奉殿下的。”

    妙心这句突兀的话令朱棣浑身都不自在,险些喷出一口茶来,不过他不忍心再去招惹她,只是继续呷了口茶。

    “你……你从前可没这么客气。”

    眼见天刚黑,朱棣叹了口气,他并无睡意,试探着对妙心说:“咱们再来一局?这次我输了就答应你一个要求,你输了,咱们就各自歇息去怎样?”

    朱棣像个孩童一般幼稚地跟她商量着游戏规则,妙心只是点点头。

    朱棣与她下了数十步,就被妙心吃杀的无路可退,他惊讶无比地调侃她说:

    “你可算个棋秀才了。”

    “殿下,承让了,我向来棋艺不精。”

    徐妙心低头收拾着棋子,无论胜负在她眼中似乎都是一场游戏,她波澜不惊的眼眸中让朱棣看不到一丝热情,也看不到一丝怨念,她仿佛就是大雄宝殿里的菩萨,任其中的善男信女如何喜怒贪嗔痴地向她祷告,她永远宝相端庄。

    “嗯……说吧,什么要求?”

    朱棣带着有些期待的眼神,扬眉望着她。

    “殿下,我没什么要求,你早歇息,想必今日该跑累了。”

    妙心的话也像绵里藏针,尽管她低着头,看上去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朱棣忆起今天的种种还是有些追悔,毕竟是自己贸然离宫,且徐妙心的平静更激起了他的愧疚。

    “我……今天,对不起了。”

    不知道为什么,朱棣明明觉得自己憋屈的不得了,却第二次对她说了对不起。

    徐妙心没有什么和他理论的心情,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帮他把棋子整理好了,正要收起棋盘时,突然停下了。

    她在棋盘镂空底子的角落里,看见了遗失已久的那个熟悉的荷包,她一伸手将荷包拿出仔细端详,仿佛故友重逢一般。

    朱棣见状,凭直觉问道:“你是不是……”

    妙心成婚以来,这才第一次认真地望着朱棣,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庞,颀长挺拔的身形,笔挺如削的鼻梁,最让人难忘的是那精神凌厉的双眸……那天她跑的太匆忙,甚至没有正眼瞧他,只记得那两个少年很像,只是一个轻佻一个稳重。

    朱棣记得那个穿着门僮衣服的姑娘,她有着白里透红的面庞和温柔与坚毅并存的眼神,其实那日拜访徐达时,朱棣就隐隐坚定了信念,就是她不会错。

    “是你!”

    二人一齐脱口而出,继而是一阵沉默,但这对朱棣来说无疑是意料中的惊喜。

    回忆起那天的经历,妙心攥着荷包又陷入沉思,她没有多讲这荷包为何而绣,但朱棣也已猜到大半,二人都心照不宣。

    “诶别……”

    朱棣刚要拦下,妙心已经无意拆开荷包,看见了那张“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还有那句朱棣写的歪话——

    “燕是燕王的燕”

    徐妙心忍住了没有大笑出来,她咳嗽一声将荷包收好递给他:

    “看来这荷包和殿下有缘,那就……放在殿下这儿吧。”

    妙心起身要回自己寝殿,朱棣还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手中是刚接过的荷包,他用拇指在双燕上一圈一圈画着,就这样看着徐妙心又“飞走”了。

    徐妙心走到朱棣的殿门口,见门外远处站了几个小宦,靠近门边还有两个宫女。

    她站在那里迟疑了片刻,还是退回来了,不知多少流言蜚语,宫闱秘事,正是从这些耳目那里传出的,再说今日才在帝后那里圆了场……

    朱棣看她又回来了,心中暗喜,站起来迎上去——

    “怎么了?”

    “殿下,你刚问我有何要求……我,我今夜能在你这儿睡下吗?”

    朱棣可不觉得这需要商量。

    内侍服侍二人一番洗漱,下人已铺好了一床被子,几个宫女伺候着徐妙心,脱到了还剩最外的褂子时,她便让宫女离去,转身上了床。

    此时不到二月,天还冷,宫人早已放了汤婆子在床上,还算暖和。

    朱棣原本见她已经躺好,也要径直躺下,最终却只是替她掖好了被角。

    他看得出来,徐妙心虽然没有丝毫抗拒地躺在那里,可她神情依然拘谨异常,甚至蹙眉闭目。

    朱棣不愿意眼前只是个任由自己牵丝而戏的偶人,更不愿强迫她。

    “妙心,你好好休息。”

    徐妙心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误以为他又要去做什么。抬起眼睫,却见朱棣安然地凝望着自己。

    “殿下?”

    朱棣借着月色,面前的徐妙心像一尊娇媚精致的卧菩萨。

    其实他不自知的是,克制正源于珍视。

    “我去书房睡,那儿的罗汉床倒也舒坦。”

    只见徐妙心还未叫住他,朱棣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暮色四合,整个金陵城已经在睡梦里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仍辗转反侧。

    不一会儿,他却隐隐听见徐妙心此刻突然像是梦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情形,颤抖着开始呓语,她呢喃着:

    “我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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