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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宝司已于奉天殿陈设御座,内官监礼部在文楼下设了冠服首饰金银等仪物,锦衣卫负责设仪仗,教坊司设乐。护卫将军文武官与执事官也都各自就位,仪礼司设百官侍立位与玉帛案。百官已具朝服侍立殿外,朱元璋在鼓乐声中身穿皮弁服驾临奉天殿,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跪——”
承制官开始宣制:
“今聘魏国公徐达长女为燕王妃,命卿等行纳征礼——”
一番繁复礼仪过后,使者已先行去了魏国公府行纳征之礼。
按制,亲王未就藩已成婚者应于京城择地建邸,秦晋二王在京城都有各自王府,只是近年来庶务繁忙,民力未苏,京城的燕王府工事一直耽搁着,朱元璋便令朱棣夫妇暂住东六宫永和宫处,男女有别,即便夫妻也如此,因此二人在院中各有一间寝殿。朱棣前几日已经搬入了永和宫的寝殿,今日是婚礼第一日,年轻的小内侍李忠和几个小宦官正在帮他换着衮冕。
“你是新来的?”
朱棣对他随口问着。
“奴婢是新来的,不过前些年与殿下您有过一面之缘。”
他长得白白净净,年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形细瘦高挑。
“我们见过?”
“当年是皇上带着诸位殿下,把奴婢从街上买来的,还葬了奴婢的父母。”
原来李忠就是数年前朱棣在街头见到的那个孤儿。
“哦?是你。”
“是,今后奴婢就跟着殿下了。”
李忠等内侍已经为他打理好了,此刻他正要去奉天殿拜见朱元璋,然后行亲迎之礼,亲自将徐妙心迎入宫中。
朱棣还未出发时,朝廷正副使已持节发册至魏国公府,将礼物送入府中,为徐妙心行册礼。
今日妙心画了盛妆,细眉红唇,胭脂点染,褪去了不少小丫头的稚气,显得华贵雍容,她头戴九?四凤冠,最外的是青?丝绣翟衣,身围环佩,在内还有玉色线罗中单,下还有青?丝绣蔽膝等等。这身隆重礼服和她尚未成熟的身躯相配十分繁重。
妙心神态安然,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顺着女官的引导受册。
这个十五岁的新妇端坐在抹金交椅上,静静看着一众命妇和道贺亲属,这里或许有长辈或亲人,但此刻,在燕王妃的面前,都恭敬地向自己行着四拜之礼。
她什么声音都不用发出,在礼官一声声的“跪”与“兴”中,忽然有一种离他们很远的感觉。
此刻朱棣已拜别了朱元璋与马皇后,身着皮弁服,将要乘象辂至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中,徐达与谢夫人正与妙心行醮戒礼。
妙心脱下翟衣换了燕居冠服,徐氏祠堂内陈设了祭物,徐达正领妻女跪祭祖宗——
“列祖列宗在上,子孙徐达……”
妙心与母亲跪在左右,听着父亲默念祝词,她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想起从小到大,徐达总是岁初出征,岁暮而还,她与父亲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家中徐达用过甲胄兵器居然成了她对父亲惟一的念想。
她总记得父亲偶尔闲暇在家时,给年幼她和兄弟们讲高深的的军法兵书;担忧地夺过她淘气时偷拿的几件兵器;抱着她讲着塞北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他说,北国不似我们江南,那里有蜿蜒长城,飞驰骏马,形胜山川……
此刻正徐达夫妇坐于正堂,女执事引了妙心,她对着父母各自四拜。
她突然眼中一湿,但终究忍住了眼泪,马上就要等朱棣亲迎,离家入宫了。
徐达戎马倥偬,数年征战奔波,甚至自顾不暇,成家立室时已近而立之年,才陆续有了这个女儿和后来几个孩子。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此刻他望着已是新妇的女儿笑着,他不善煽情,只是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点点头,想要多看她几眼。
谢夫人在一旁也是偷偷拭泪,想起过往种种,她感慨万千:
“心儿,入了皇家,今后的路,就靠你一个人走了,娘……娘只能……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记住宫中不比家里,要恭顺谦和,喜怒不形,和燕王夫妻同心,啊~来这个拿着戴好了。”
“娘,您放心。”
谢夫人将妙心的那块鸾凤玉佩送入她手中,妙心又换上了翟衣,和其他亲属家人一一告别,谢夫人陪着女儿来到了魏国公府中堂。
今日女儿出嫁,徐达亲自主婚,此刻朱棣已经被徐达迎入了中堂,妙心也被女执事引出门外辞别了母亲。女轿夫抬的凤轿和内官所设的仪仗已经在魏国公府恭候多时了。
朱棣进了中堂,远远见了盛装的她,但未仔细端详,二人便一路出了府。
朱棣亲自为妙心的凤娇掀帘,引了她进去,妙心余光打量了这个还不熟识的燕王,小时候妙心比他低一个头,如今她仍然只到他的肩头。
迎亲队伍一路到了承天门外,朱棣又亲自启帘请她出轿。二人易服,至奉天殿拜谒皇室列祖,行庙见礼。
二人出了奉先殿,到了永和宫中,开始行合??礼。
妙心自从上次淋了场雨,吃了十几天药,病了快一个月,还不算痊愈,却落下了头风的病,只能备些药在身边,她刚站起来,便觉得有些眩晕。
朱棣见她不适,扶下她的胳膊,二人眼神交汇,妙心对他颔首微笑,便各就拜位。
徐妙心与朱棣相对再拜,她在一俯一仰之间,可以感受到朱棣的气息,他的衣袂飘动,兼具少年的蓬勃和王者的沉稳。
只是她还不敢去直视朱棣,这个或许曾经相见却陌生的人,这个不知道会陪她多久,却要托付终身的人。
朱棣离她近些,才有机会仔细端详她,她今日妆容华贵,葱白指节在袖筒中若隐若现,朱棣望着她,似乎又出神地忆起什么,那种熟悉感顿时再次涌上心头……
二人各自饮了酒馔,行毕了合卺礼,已是黄昏后了。妙心回到寝殿,这一身衣着有数十斤,感到自己要被压垮,一举一动都还需两个女官引导搀扶。
此时殿内已经备了房奁床帐,明宫逢地必毯,满屋铺满了辫扣锦纹栽绒毯,踏上去绵软舒适,掷地无声。床榻上的红绿罗销金帐下是绛红地喜字并蒂莲锦的被褥,鸳鸯扣绣的枕头,但摸上去还十分冰凉,没有一丝热气。
几个侍女帮妙心换下了一身正装,她身着短袄和马面,感觉舒适了不少。这时一个年岁较长的女官进来行了礼,一丝不苟地对她宣布明日行程:
“王妃,明日清晨是朝见之仪,请王妃与燕王明日各具冠服俟于宫门外,届时会有宫人指引您朝见上位及中宫于春和殿,继而行盥馈之礼。”
皇宫内制度森严,无论是通报还是内侍随从,甚至是轿夫都要讲究男女有别,因而这几日妙心见到的宫人也大多是女官。
“知道了,多谢。”
“奴婢告退,王妃,您切记,今后不必对宫中奴婢致谢。”
那女官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下了,低着头看不到一丝神情,言语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还真不识抬举。”
英娘见她离去了,一边收拾着一边嘟囔起来。
妙心嘘了一声,坐在那里没说话,这就是宫廷。自她入宫以来,遇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和那个女官一模一样,甚至从冠服到神情,他们整饬肃然,让人看不到除了秩序以外的其他所有。
外面天刚擦黑,门外有侍女来报,燕王来了。
妙心正在罗汉床边的全锦坐褥上百无聊赖地坐着,突然紧张起来:
“英娘,我……我用换衣服吗?我该说什么啊?”
“姐儿怕什么啊,你的夫君啊。”
“我……”
妙心话没说完朱棣已经进来了,他一个人,没有带仆从,看样子刚洗漱过了,换了身贴里,发上有只玉簪。
“见过殿下。”
妙心连忙站好了,对朱棣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你别拘束,坐。”
朱棣见她妆已经淡了不少,或许一天的奔忙已经让妆退了不少,妙心刚把红唇给抹干净了,只因她觉得唇上蒙着一层油太不舒服,不过这倒让她看起来显得清水出芙蓉,也露出了她原本的少女颜色。
“谢殿下。”
她低着头对他笑笑,那润如莲子的面颊泛起一点红晕,坐在了朱棣一旁的椅子上
朱棣伸了个懒腰,坐在那里打着哈欠。
“大小姐……”
朱棣觉得该改个口——
“嗯,妙心。”
“啊?”
“还习惯吧。”
朱棣的目光极速扫过徐妙心被烛火映得亮黄的面庞,他平日大方爽朗未敢直视她太久,此刻却也正襟危坐,说话的口气也青涩不少。
“嗯,习惯。”
妙心一字一句地认真答着朱棣的话,双手叠在一起架在腿上,显得十分拘谨。
朱棣想到今日妙心似乎不适,便关切地问道:
“你今日是不舒服?”
“我……我年前染了风寒,头疾还没好,不是什么大事,殿下放心。”
“吃药了吗?”
“嗯。”
朱棣站起身来,在寝殿里慢悠悠踱着步子,打量着她的卧室,走到她床边坐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床帐边的香囊,里面盛了驱虫的花椒。
“今天累吗?”
“还行,我方才歇了会儿好多了。”
两人攀谈了片刻,朱棣问一句,妙心就说一句,朱棣不说话时,妙心也捏着袖子,不知道说什么。
她还是端坐在椅子上,不曾移过位置。
英娘看着,便插了句话,她招呼着朱棣说:
“殿下啊,您也奔波了一天,累了吧,啊?”
朱棣转转脖子,伸展腰肢理着衣服,将手放在衣带旁说:
“嗯,是累了。”
英娘整理好了床铺,只留了一盏灯亮着,将帐子放下,脸上洋溢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将汤婆子灌好了热水。
她绕到朱棣身后,挤眉弄眼地给徐妙心使眼色,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床铺,徐妙心望着她,好像明白什么,她对朱棣说。
“殿下累了……”
英娘点点头,眼睛一个劲瞥着她刚铺好的床,口型里比着“睡觉”两个字。
徐妙心忧心忡忡地望着朱棣,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真心的,她今日已觉奔波劳累了,想必朱棣也不轻松——
“那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英娘和朱棣的神情一样突然凝滞,她站在那里快要哭出来。
徐妙心站起来,赤诚地对朱棣笑着:
“天儿冷,也不知殿下寝宫床可铺好了?”
朱棣此刻一只手还放在腰边,有些僵硬地从床边站起来,突然哑口无言。
他耸耸肩膀,一度欲言又止的样子,起身走到门边,一个人掀起了门帘,回望了一眼妙心说:
“呃,你也歇着吧……”
“嗯,殿下慢走。”
徐妙心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外,微笑着目送朱棣离去了。
英娘眉毛都和眼睛拧在了一起,眼睁睁见朱棣一个人退出去回了自己寝殿,拉起妙心就吵起来,她那惋惜气恼的神情看上去仿佛想跑出去,将朱棣再拉回来。
“你呀!你就这么让燕王走……走了?!你还在这坐着?屁股长钉子了???”
“殿下说他累了!不该让他回去好好歇着吗?”
妙心委屈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英娘,她居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死盯着自己。
“你呀……我的小姐,你……唉!”
“英娘,你今天怎的阴阳怪气的。”
妙心一嘟嘴,被她惹到了,转过身不再理她,摆弄着妆镜前的首饰,将它们一一收好放了起来,金闪闪的让她眼睛晃得难受。英娘一边帮她铺着床,一边继续
教育她:
“姐儿你呀,读书的时候还是个女诸生,脑袋灵光得不得了,怎么嫁了人成了憨子?燕王一个大小伙穿的随意,新婚头晚来自个新娘子屋里,就为了跟她说话?那是你男人啊!不开窍!”
说着英娘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妙心听了这话有些羞,示意她打住,才看到英娘刚把帐子放下,铺好的床铺上有两只齐整的绣花枕头摆着,就等着他们温存依偎了。
“我……”
她摸摸脑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自个睡去吧,啊~”
英娘再也没有办法,哭笑不得地说着,伺候她一个人上床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她穿戴好了那套繁重的翟衣凤冠,和朱棣一同站在宫门外候着执事官来传制。
“昨晚……还睡得好?”
朱棣站在一旁先发问了,他和妙心恭立在那里,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两人没有对视,身后有仪仗与众多宫人,等待传制就如同等候圣驾亲临,是怠慢不得的。
“好,嗯……殿下呢?”
徐妙心想起昨晚,有些不好意思。
“有点冷。”
朱棣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来。
徐妙心一时语塞,此刻执事官已经来传制了,二人一起去了春和殿。
朱棣先行,徐妙心紧随其后,二人在帝后面前东西分立,行四拜之礼。妙心手捧枣栗盘分别进献于朱元璋与马皇后案前,二人只是慈祥地对儿媳笑笑,在执事官的引导下,又是大半天过去,才行完了诸多礼仪。
“好,徐家的女儿果真不错!”
马皇后见妙心举止端庄有礼,神态恭敬安然,感到十分满意。
“谢母后殿下。”
妙心再拜而去,在殿外候着朱棣,朱棣又在殿内受了些许训诫才出门。
婚礼终于过了大半,明日最后一天礼成回门后,徐妙心就要彻彻底底做她的燕王妃了。
天色已晚,永和宫妙心的寝殿里,侍女们刚忙活完了。
“英娘,我……我的药呢?”
此刻的妙心正靠在帐子边拧着眉头闭着眼,那顶重量不轻的九?四凤冠在她的颈上压迫了两天,她刚刚卸下了一身繁重装束,几个侍女费了好些功夫才收拾妥当,英娘让其他人都下去,自己在一旁照顾着。
方才她头痛欲裂,头风又犯了。
“姐儿,头疼了?我去找。”
“唉,那日守谦就不该来找姐儿,阴风冷雨的还害你落下头风,连大婚都得强撑着。”
“别说了英娘。”
“我偏要说,我这积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呢,你们当初是两情相悦,可皇上指了婚,都到了那一步,他居然拉你私奔?这小子还好走了,不然你现在骨头都没了!”
“嘘!好了好了,我的药呢?”
妙心揉揉太阳穴,倚着床帐闭目养神。
“好好好。”
她将装在小瓷瓶里的药丸递给妙心,给她倒了杯水。
“谦哥哥那天来找我,倒是解开了我的心结,我也了无牵挂了,以后别再提了。”
“唉,你……”
英娘话没说完,似乎听见门边有响动,走近一看却四下无人。
“或许哪里的野猫吧,姐儿早歇息,明日还要见东宫,午后还要回门呢,就能再见到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们了。”
“唉……真是烦。”
“呸,姐儿可不能这么说。”
“我随口说说,你莫听了。”
英娘念叨着伺候她睡下了,妙心感到舒服了些,拘谨了一天难得松懈,她揉了揉头发,晃着脑袋肆意伸展身躯,抱着汤婆子暖身子。英娘就在她屋内的离她不远的另一张床上睡着,方便有事时使唤。
“英娘……”
徐妙心此刻躺在床上,她还无睡意。
“怎么了。”
“你看,宫里那么多人,看起来都一个样。”
“这是什么话?”
“一样的不说话,一样的闷,一样的没笑脸……”
“皇宫规矩多,哪里能嬉皮笑脸的。”
“真怕我今后也一直这样……”
“皇宫锦衣玉食,享不尽的富贵,小姐还怕什么。”
“今后我是不是要日复一日,年复……”
“什么?”
英娘还想再搭话,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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