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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烈烈北风凉 > 37.安远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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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月初一,素和流金在四名侍女与十名护卫的陪同下去了安远寺。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在没有贺兰端烈同行的情况下离开王府。

    贺兰端烈无意拘她,所以她一提出想看法会,他便遣了洪吉春去安排。之后还特意提醒素和流金,安远寺的素斋值得一试,叫她不要错过了。

    这天天气一般,空中颜色青灰,如有尘埃悬浮不散。丹青说,这是要下雪的征兆。

    素和流金出门不易,初一又是斋日,行程定了便不好更改,所以也没太在意。

    因为路途较远,称得上浩荡的队伍天刚微亮就出了门,接近巳时才到寺门前。避过正门熙攘的人潮,由小沙弥引着,经侧门,直接去到佛寺深处的香堂。

    那里不是普通香客能靠近的地方,只有身份尊贵的信徒才有资格进入,比如平王妃。

    前头的大殿里,方丈正在主持延生普佛法会,祈福消灾。

    隔着几重院落,隐约能听到维那起腔唱赞佛偈,厚重中透出空灵,缓缓抚平尘世喧嚣。

    “臣弟见过大王嫂。”

    香堂外迎接的男子突然行了个大礼,素和流金定睛一看,竟是被王后罚到庙中思过的八王子贺兰端睿。

    “八王弟原来是在这里修行,一切安好?”其实素和流金比贺兰端睿还小两岁,但辈份摆在那里,就算便扭也只能认下这个弟弟。

    “臣弟一切安好,谢嫂嫂关心。”

    贺兰端睿身材挺拔,面容与长兄贺兰端烈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

    贺兰端烈喜怒不形于色,沉稳如山岳,坚毅如磐石,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带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威仪。八王子同样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眉眼间却压着几许阴郁。虽然一身僧袍,可处处透着冷漠,丝毫不显仁慈。

    “王兄前日差人来说嫂嫂要过来。臣弟不才,在这寺里待了几年,可以领嫂嫂四处看看,一会儿还能陪嫂嫂用一顿斋饭。”

    八王子说得平淡,素和流金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明明诚心向佛,可听他特地提到斋饭,倒显得她是为了那口吃的才来的。八王子自然不知道她的喜好,想必斋饭这事儿也是贺兰端烈交待过的。

    她一边发窘一边又觉得心中泛甜,连忙稳住神色,道:“那就有劳八弟了。”

    法会人多,素和流金身份特殊,不宜大摇大摆出现在人前,这才避过了大殿。放丹青去前头为母亲还愿,自己在后面香堂一一叩拜。药师佛前她停留得尤其久,絮絮叨叨地许下心愿,希望佛祖有灵,垂怜眷顾。

    贺兰瑞睿一路相伴,也不多言,帮着点香供奉,很是熟稔。

    末了,素和流金想去看那棵丹青提过的老银杏,贺兰瑞睿并未答应,说法会期间人多而杂,等晚些寺里清静了再去比较妥当。

    如此走完一遭,用膳的时间也到了。贺兰瑞睿将素和流金带到一处院落,院名“华阳”,应该是专供富贵居士使用的,与僧寮隔开。

    “……于色不爱喜者,则不喜于苦;不喜于苦者,则于苦得解脱。如是受、想、行、识不爱喜者,则不喜于苦;不喜于苦者,则于苦得解脱……”

    一路行来,忽闻男声低哑,佛语絮絮。素和流金转头,只见一名僧侣面容枯瘦,袈裟着身如风中旗帜,轻飘飘的,而他身旁赫然站着北泽太子贺兰端显。

    多日不见,他似乎沉淀了不少,气质温润如旧,眉宇间却多了一抹凝重。不过,在看见素和流金的瞬间,他便舒展了眉头,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八王子贺兰端睿率先行礼,素和流金回过神来,也跟着一同施礼。

    贺兰端显是王后嫡子,而贺兰端睿又是因为触怒了王后才被罚到这寺里来修行,所以这两人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兄弟情谊。虚应了弟弟,贺兰端显便将注意力投在素和流金身上。

    “嫂嫂怎么也来寺里了?”只见他态度亲和,不显生疏。

    “久闻安远寺的大名,听说有法会便来了。”素和流金微微一笑,不想让话题停在自己身上,于是问:“这位大师是……”

    “这位是印和大师,了因方丈的师弟,寺中高僧。”

    “这是我师叔……”

    两兄弟同时应声,不过贺兰端显声高一筹,见他如此积极,贺兰端睿便低了头,不再接话。

    那大师身体抱恙,寒暄了两句便要告退,于是太子与八王子十分恭敬地将他送走。

    素和流金本欲照原计划与贺兰端睿去用斋饭,谁知贺兰端睿突然开口,竟是邀了贺兰端显同行。贺兰端显立刻点头,素和流金无从推辞,只得随他们去了。

    明明是午时,天空却灰暗得仿似晨昏,安远寺又建在山谷里,风刮过来感觉比城里粗暴不少,时不时能听见呜呜呼啸。大冬天随处可见的枯藤老树昏鸦,再加上千年古刹的厚重压抑,将周遭环境衬得特别萧索。

    洛黎替主子正了正脖子上的狐裘,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安,若不是知道寺里有菩萨镇着,真害怕哪里钻出来一只邪崇。素和流金倒没在意这些,只是觉得今天撞见太子有些尴尬。想她之前几番疏远,谁知一出门就来了个“相见欢”,这事传到平王那里,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斋饭就摆在华阳院的正房里,太子贺兰端显坐上首,素和流金居左,贺兰端睿居右。

    粗粗尝过几口,素和流金觉得这里的素食不过尔尔。大约是平王在德安请的那两个厨子技艺超群,倒把这名声在外的华远寺斋饭给比了下去。

    这顿饭吃得有些无趣,太子与八王子俱是沉默,素和流金也不想与他们谈些什么。三个人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将“食不言”之礼贯彻到底。

    食毕,太子爷终于打破了宁静,轻声询问素和流金:“这顿斋饭可还合嫂嫂胃口?”

    “挺好的,味道不错。”

    “嗯,这寺里最出名的除了菩萨就是这斋饭了。”

    “太子说笑。”

    贺兰端显也是好涵养,素和流金之前又是退琴又是退皮裘,撇清之意直白明显,他竟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神色间轻松自然,不过分热切也不显得冷淡。

    “嫂嫂这次过来,还没去大殿吧?”

    听他又问,素和流金答道:“八弟说来参加法会的信众甚多,还是待下次再去好了。”

    “那有些可惜了,今天了因方丈还在殿前升座讲经,他佛法精湛、才辩无双,我每每听闻都觉受益良多。”

    “那真是可惜了。”

    其实素和流金对大和尚讲经只是那么多兴趣,她更想在丹青说过的那株银杏上挂一根祈愿的红布条。

    “嫂嫂这次过来不但错过了方丈升座,只怕想看大殿前的那株老银杏也不行了。今天人太多,日落前很难散去,可嫂嫂申时就得回府了吧?”

    八王子贺兰端睿突然插话,语速平缓,音调不带起伏。

    贺兰端显微微抬眉,顿了顿才偏头看向素和流金:“嫂嫂想在那老银杏上绑布条祈福吗?”

    “就是听说……”素和流金淡笑。

    “那就叫人把殿前的香客都清出去吧。”

    贺兰端显随口一说,屋中其他人俱是一怔。

    “这……”

    贺兰端睿面露迟疑。

    北泽重武轻文,历任北泽王都是在沙场立威,靠战事扬名,一向不太讲究天子仪仗。前朝有君王出行,禁止民间士庶乘高下瞰、夹道喧呼驰走,甚至必须跪伏的要求。可北泽自开国以来,向来视此举为多余,认为帝王就该爱民如子,与民亲近。如果为了能让一个王子妃在银杏上挂一根布条就将民众驱散,实在有点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素和流金倒没觉出什么不妥,因为在束月,但凡皇亲贵胄出行,平民百姓都是要回避的。

    “去办吧。嫂嫂难得来一趟,不要扫了兴才好。”

    贺兰端显吩咐弟弟,话语中多了几分太子威仪。

    接过洛黎奉上的热茶,素和流金啜了一口,视线一垂竟扫到贺兰端睿在她与太子之间来回打量,心里隐约生出警惕。正准备回绝贺兰端显的好意,贺兰端睿却已抬脚出门,依言行事去了。

    不多久,素和流金便站在了那株老银杏下。

    就像丹青说的,树上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剩下满树的红布条,在风里舞得张狂。

    素和流金也要了一根,由贺兰端显亲自执笔,为她在布条上写下祈愿之词:愿夫君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不为自己写一条吗?”他问她。

    “王爷之福便是臣妾之福。”

    此时,贺兰端显正在布条末尾书写素和流金的名字,听到这句,笔下不由一顿,流字的“三点水”便成了直直的一竖。以为他写毁了,素和流金正要说话,他却已恢复如常,续笔完毕。

    那一竖单看生硬,可于整体并无多少影响。素和流金无意计较,于是将布条拿在手里,打算亲自把它系到树上。

    她的个头小巧,就这么站着委实无法把那布条系到高处,于是叫人搬来板凳,在侍女的搀扶下,爬了上去。为表虔诚,这事儿不宜假手他人。

    贺兰端显抬头看她,如云乌发被北风撩得有些凌乱,小脸几乎被埋在过大的黑灰相间的裘皮围脖里,露出的半截手腕,肤白胜雪。

    他正这么想着,天空竟真的飘下雪花来。

    素和流金人还站在板凳上,双手却迫不及待地接起来雪花,有些兴奋地说道:“下雪了!”

    “王妃先下来吧。”

    洛黎怕她分心摔着,赶紧将人搀了下来。素和流金倚着她,视线却一直锁着掌中的雪花,眼神晶亮。

    “长平不下雪吗?”

    长平是束月国都,虽然冬季不如北泽寒冷,但也是四季分明的地方。见素和流金一脸新奇的模样,贺兰端显不由纳闷。

    “下的,不过通常都是雨雪交加,看不到这样精致完美的。”

    掌心的雪化了,素和流金赶紧再接一片,恨不得将雪花的瓣数数个清楚。

    被她的孩子气感染,贺兰端显也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中。男子手热,那雪花几乎触上就化了,半分美丽也没留下。

    洛黎看看天空,雪花越飘越多,大有漫山遍野之势,于是提醒主子:“再过一阵儿这雪怕要大了,王妃,不如先回府吧?”

    知她说得有理,素和流金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收回双手。洛黎立刻从芍儿那里拿过手炉,放进主子的手中,生怕她被冰雪冻着。

    与太子、八王子告辞之后,素和流金出了寺门。

    贺兰端显面色如常,却在她转身后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在银杏树上那一团热闹的鲜红中,茕茕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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