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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烈烈北风凉 > 28.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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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卯时,号角准时响起。

    素和流金把脸埋住,有点痛恨这动静。昨夜本就睡得迟,心里还藏着事,早晨被吵醒自然有些床气。

    “洛黎,去找两团棉花来……”她想把耳朵塞住。

    从束月来北泽的路上,素和流金就曾这么做过。那时候成天都在马车上,弄来棉花塞住耳朵,摒开杂音,便可图得一时清静。

    等等……洛黎的胳膊怎么粗了这么多?

    勉强掀开眼皮,素和流金迷迷糊糊的,就见贺兰端烈的脸孔近在眼前。

    贺兰端烈今天醒迟了。

    昨夜被素和流金影响,他也睡得不□□稳,早上便错过了时机。要知道,往日他都会在素和流金睁眼之前把她挪回自己的地界,免得彼此尴尬。

    神仙都有打盹的时候,他尽力了。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素和流金什么瞌睡都醒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脚,像一条大蠕虫一样缩回了自己的被窝。那被窝一夜虚空,里面寒浸浸的。

    素和流金打了个哆嗦,喃喃地说了声:“王爷早……”

    她知道自己睡相不好。从前在束月,她的母后为了这件事还特意整治过她几回。可幼时形成的恶习,长大再想改真是太难了。她喜欢与人同眠时温暖的接触,洛黎从小跟着她,一直是她最好的抱枕。这一次,她糊里糊涂地把贺兰端烈当成洛黎了。虽然很想问这事昨夜是第一次发生,还是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可思量了半天,素和流金也没好意思问出口。

    回想出永邺以后,她在夜里就没觉得冷过,还以为是自己适应了气候,抵抗增强了。现在看来……她有点不敢深究。

    “叫你的人进来伺候吧。”

    看素和流金的脸都要红得滴出血来,贺兰端烈好心地为她化解了尴尬。

    营帐不比王府,活动多有不便,所以每天早上都是侍女先伺候素和流金梳洗完毕,随侍才会进来伺候贺兰端烈起身。

    这一前一后的工序,加起来还是比较费时的。

    直到辰时号角响起的时候,贺兰端烈才领着素和流金去北泽王帐中辞行。这个时候,利落的随侍已经把他俩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只等下令出发。

    秋围才开始第二天,北泽王就必须把大儿子遣回永邺,场面尴尬也是理所当然。还好有了早晨的尴尬做铺垫,素和流金自觉脸皮厚了不少,应对得还算得体。

    临走时发现王后素来寡淡的脸上流露出倨傲的微笑,素和流金心里不禁翻腾得厉害。

    还记得昨夜贺兰端烈问陈贵妃,想他离开的到底是大王还是王后?陈贵妃当时没有回答,可照眼下的情形,王后在幕后操纵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贺兰端烈当初是太子之位的竞遂者,王后因为亲生儿子对他心存芥蒂,素和流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从小在宫廷长大,也算看惯了宫中倾札。可王后此时出手打压贺兰端烈,她却忍不住忿忿不平。

    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贺兰端烈此时已是身躯残疾,权势空空,根本对贺兰端显造不成威胁。王后这样穷追猛打,实在是有些残忍。

    一路想着这些堵心的事情,素和流金坐在雕辂里,腮帮子鼓鼓的。

    贺兰端烈只当她情绪不佳,于是好心地让队伍改了道,抄了条远路,沿着银松溪往永邺走。

    水边风景秀丽,多看看能舒心。

    素和流金并未体会到贺兰端烈的关照,只当是他自己生出的雅性,进而觉得他实在看得开,也愈发替他不值起来。

    “王爷有没有想过离开永邺,去封地看看?”她问。

    车外遍山的黄栌树林,入秋后开始泛红,颜色时浓时淡,阻断了连绵的绿意。银松溪流水潺潺,水面将金黄的日光折射成冷冷的银波,粼粼不绝。

    贺兰端烈转头,冷冷清清的样子,看不出情绪。

    “北泽南疆接壤东邑,听说气候宜人……”

    贺兰端烈的腿在永邺治了那么久都没起色,离开未必会断了希望。避开眼下的纷扰,去到南疆独立开府,说不定还能得个室外桃源。

    素和流金简单地认为,与其在永邺辛苦挣扎,受人践踏,不如壮士断腕,到封地重头来过。自古以来,输家下场凄凉,十有八九是因为看不破。

    贺兰端烈的确是看不破。

    十几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这么拱手让人,叫他如何看破?不过,这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就算他有心避让,敌人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他争的是江山天下、帝王霸业,但凡遇上这些,亲情血缘都是后患。

    贺兰端烈要是孑然一身也就算了,偏偏他的生母陈贵妃与胞弟贺兰端康还在宫里,曾经依附他、追随他的朝臣将领,也还在夹缝中艰难求生,指望着同他一起咸鱼翻身。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若离开永邺,得到的不会是结束,而是绝对的终结。

    看着素和流金无瑕的面庞,贺兰端烈不由冷笑。他的小王妃,终究是稚嫩。

    因为绕了远路,直到日落西山,车队也没有抵达德安城的驿站。

    雕辂外挂了风灯,光线摇摇晃晃地洒进来,投下片片斑影。过午之后就与贺兰端烈再无交谈,素和流金百无聊赖,想看车外风景却只得一片漆黑。远离了银松溪,连水声也听不到了,只有远山传来的呜呜声响,不知是狼嚎还是虎啸。

    素和流金抱了抱双臂,没来由的心慌。

    “冷吗?”一直在假寐的贺兰正好睁眼,看到了这一幕。

    素和流金摇头,说了声:“还好。”

    尽管如此,贺兰端烈还是拍了拍车围,示意队伍停下。

    骑马跟随在侧的常赞立刻进到辂中,询问:“王爷有何吩咐?”

    “让人给王妃加件温和衣裳。”

    这命令一传下来,坐在后面马车上的洛黎就立刻跑了过来,拿了件罩袍给素和流金加上。

    素和流金其实没觉得寒冷,但贺兰端烈的关心还是让她十分受用。

    “谢王爷。”

    妻子笑靥如花,贺兰端烈却只注意到她光洁的脖子,束月衣裳都是对领,绣工繁复的?边好是好看,可露出来的肌肤也跟着多了,往冬季走还是要加条狐裘才妥当。

    贺兰端烈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儿,却没有当面说出来。

    说到底,他对素和流金的态度还是不能明确。

    “离德安还有多远?”素和流金问常赞。

    “回王妃,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还有这么久?”素和流金皱了皱眉,转头请示丈夫,“王爷,不如先歇上一歇,大家都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

    贺兰端烈也有些饿了,于是点头应允。

    侍从们手脚麻利,三两下便将点心端进了雕辂,摆在了那个嵌了棋盘的小桌上,同时还摆上了一盏特别小巧的风灯。

    就着烛火微弱的光,夫妻两人开始简单地填一下肚子。

    雕辂再宽敞也容不得三五人,于是常赞和其他人退了出去,只留洛黎伺候两位主人。

    见贺兰端烈的水喝光了,洛黎正要起身出去加一壶,却像中了邪似的,突然被人扯飞了出去。原本静止的雕辂也像疯了似地,向前狂乱奔蹿。

    周遭地动山摇,车外刀剑碰撞,人声喧哗,只听常赞扯在嗓子在喊:“保护王爷!”

    “唔……爷!”

    素和流金嘴里还有半口饼,尖叫得有些滑稽。

    贺兰端烈比她镇定,当有人踢门进来的时候,他立刻操起桌子向那人砸去。桌上的风灯跟着跌落,一下子引燃了门上帘布。帘布贴着来人,来人急忙又扑又踩,不让火苗烧到自己。只见他黑巾覆面,钢刀雪寒,一看就不是善类。

    说时迟那时快,腿脚不便的贺兰端烈已经抓起车上的围棋,以棋子为暗器,开始攻击来人。一把棋子飞出去,颗颗命中,却造不成太大的伤害。可最后跟上的一把匕首,却直接楔进了那人的喉头。贺兰端烈一直有随身携带匕首的习惯,哪怕残疾了也没变过。

    于是乎,黑衣人像根被伐倒的木头,扑通一下栽在他的身上。

    素和流金缩成一团,又惊又骇。

    先前的火苗并未完全熄灭,此刻顺着尸体的腿部,重要燃了起来。一车的木头布料,无异于火上浇油。

    贺兰端烈当机立断,拿起钢刀就去砍雕辂后方的围板,边砍边吼素和流金:“把尸体掀开!!”

    素和流金哪敢耽搁,立刻使出浑身气力将尸体从贺兰端烈腿上掀开,同时不忘搬动贺兰端烈的双腿,不要火苗溅到他身上。只是火势蔓延得那样快,浓烟熏着眼睛,素和流金不一会儿就两眼模糊,呛得咳嗽不止。

    还好贺兰端烈平日里练箭举重从未懈怠,双臂力量惊人,硬是将结实的雕辂劈出个窟窿。

    “用腿踹开这里!”

    指挥素和流金踹开多余的木块,贺兰端烈将人一搂,奋力滚下了雕辂。

    此时,四匹疯马刚好拉着雕辂冲出了道路,踏上了路旁的一段陡岭。他俩重重摔在地上,顺着陡岭往下滚落,直到贺兰端烈的后背撞上一棵大树,才算是停了下来。

    再看他们乘坐的雕辂,已被火焰完全包裹,卡在下方的密林之中,马匹挣脱不得,叫得撕心裂肺。

    抬头望望上方,似乎没有人追来,素和流金安心了一些,连忙问贺兰端烈:“王爷受伤了吗?”

    她一路被贺兰端烈护在怀里,除了些小擦伤之外,并没有大碍

    贺兰端烈推开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肋下一阵刺痛。稳住心神,他沉声说道:“应该是常赞他们拖住了杀手,你去林子里去躲着。没看到自己人不要露头。”

    素和流金下意识点头,可点完了又发现不对,“那你呢?!”

    贺兰端烈吸了口气,压住疼痛,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躲?你先离开就是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一个人反而安全。”

    “不行!我不会丢下你的!”紧要关头,素和流金连敬称都忘了。

    “要是常赞没挡住杀手,你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反正没有你,我是不会走的!”素和流金倔劲上来了,横竖不愿听话,“他们都说我克死了大邱太子,要是你也死了,我克夫的名声就洗不掉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和你一块儿死!”

    听到这个,贺兰端烈愣住了。素和流金总是笑得那样没心没肺,他还以为她并不在意人言。

    夫妻俩僵持着,隐隐有焦味儿传来,也不知是火焰烧到了马匹,还是尸体燃尽的气味。

    贺兰端烈突然泄了气,“我走不了,你又背不动我,我们就在这儿等死吧!”

    素和流金用力咬了咬嘴唇,憋出一句:“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背不动你?”

    说话间,她调整了一下位置,掰着贺兰端烈的胳膊,就把他往自己身上架。

    动作间扯到了贺兰端烈的伤处,他痛出一头冷汗,却咬着牙没有出声。

    素和流金是瘦弱的,身型比丈夫小了三分一。光是让他趴在自己背上,就差点花光她所有力气。只见她屈着腿,反臂勒住贺兰端烈的后背,像个佝偻老人一样,一寸一寸地往林子深处挪去。

    人在绝境中,产生的爆发力总能让自己叹为观止。虽然三不五时地跪倒在地,甚至被贺兰端烈拖得四仰八叉,可素和流金总算是把人带出了一段距离。

    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看到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大口喘气的素和流金,贺兰端烈真不忍心告诉她:“痕迹这样明显,我们逃得掉才怪。”

    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素和流金才发现他们走过的地方有两条深深的印迹,跟车辙似的,是贺兰端烈垂在地上的双腿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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