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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烈烈北风凉 > 20.蝶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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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他要说什么,贺兰端烈抬手阻拦,不愿细闻其详。

    北泽立国接近百年,四朝君主里除了开国皇帝,其余长嫡全为同一人。在王位传承上,从未有过什么争议。到了贺兰端烈这一辈,事情却变了。

    他是长,贺兰端显为嫡。他们的争斗理所当然,从记事起就不曾停歇。比学业,比武艺,比一切可比的东西。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能输,只能赢。那个金光熠熠的太子之位,是通往至高荣耀的黄金阶梯,只有顺利登顶才能拥有与父辈比肩的权利。生在天家,长在皇庭,怎可辜负帝王血脉?定国兴邦、青史留名,贺兰端烈本能矢志于此。

    八年前,邻国大邱年逾花甲老国主求娶年仅十二岁的北泽公主贺兰端绮。北泽王最疼这个女儿,自然不能答应。大邱国主恼羞成怒,竟然兴兵来犯。北泽王一生铁腕,当即决定御驾亲征,十四岁的贺兰端烈自请跟随。

    无奈北泽与大邱国力相当,那一仗打得甚为艰难。贺兰端烈生平第一次见识了金戈铁马,疆场血腥。他畏惧过、茫然过,却也在遍地狼烟中心生豪迈,越发坚定了问鼎至尊的决心。

    四个月后,不愿再在拉锯战中做无谓消耗,两国各退一步,开始尝试议和。北泽王班师回朝,贺兰端烈选择留在军中历练。子承父业,北泽王自然乐得成全。往后的几年,大邱诚意欠奉,议和进展得异缓慢,两国关系日渐交恶,干戈不断,贺兰端烈在腥风血雨中迅速成长为将帅之才,在军中建立了相当的威望,却也因为这千山万水的距离远离了朝堂核心。

    贺兰端显小长兄两岁,没有赶上征战,每天在永邺过着承欢父母膝下的安乐日子。他天性温和,不爱武刀弄枪,身上全是书生意气。贺兰端烈在军队里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扎在乐府里苦心钻研诗词歌赋,完全不在意北泽重武轻文的传统。

    贺兰端显无心帝业,王后一族却不能听之任之。自古江山权位从来不是帝王一人之事,汲汲营营的永远是底下的臣子们。北泽王为早年在战场留下的伤痛所累,身体日渐枯槁,臣子们自然要把注意力锁定在继任者的身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贺兰端烈与贺兰端显各有拥趸,无论哪一方胜利,另一方势必日薄西山。谁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一生心血付之东流,不能输,就必须想法子去赢。

    太子之争自不能争在明面儿上,两派臣子就在军国大事较劲。派系间争论的焦点一直集中在如何对待不肯安份的大邱国这件事上。

    贺兰端烈常年驻守边关,无数次与前来挑衅的大邱军短兵相接,见过他们屠戮北泽百姓,残杀北泽将士,心中早已恨之入骨,所以一直以来都有踏平大邱的想法。而扶植贺兰端显的臣子保守居多,一直将国库空虚、百姓匮乏挂在嘴边,坚持议和修好才是良策。这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年年吵得不可开交。

    五年后,当大邱再度求好,开出的议和条件还算优渥,唯一离谱的就是国主蒙耀依然想求娶六公主贺兰端绮。今时不同往日,伤病缠身的北泽王已经没有了五年前御驾亲征的魄力。当收到邻国东邑也在蠢蠢欲动的消息,主和派有了凭借,呼声震天。贺兰端显与王后更是摆出大义,游说北泽王议和。终于,北泽王痛下决心,将爱女送上了和亲一途。

    贺兰端烈远在边关,无法有效控制朝中局势。当贺兰端绮的和亲队伍行至边关时,当机立断,策划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大计。趁着和亲队伍进入大邱国巴托城的机会,让自己的亲信混进去,里应外合,一举攻下这座军事地位举足轻重的城池。此后直入大邱腹地,一股作气攻入了大邱国都,逼大邱王蒙耀殉了国。

    按原本的计划,贺兰端烈应当率领大军继续西进,扫清大邱余孽,将大邱以西的城池全面攻克。可父王来了一纸召书,要将他召回永邺。即使心中不愿,贺兰端烈也不能拒绝。抗旨不遵是大罪,更何况他进攻大邱这件事,还有点先斩后奏的嫌疑。

    知道父王和他一样想灭了大邱这颗眼中钉,所以贺兰端烈心中并不忐忑,大不了将功折过。手里捏着大邱王的头颅,他有的是底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回程的路上,他遭遇了伏击。

    从此,虎落平阳。

    如果天意如此,贺兰端烈也许早已认命,只是偏偏让他查出了那些猫腻。一桩桩一件件,巧合得令人发指。

    就在贺兰端烈准备顺藤摸瓜的时候,大邱皇族余孽蒙覃抱着仅剩的十座城池仓促登基,紧接着就向北泽递上极其谦卑的求和书,甘愿俯首称臣,更改国号,成为北泽附属。

    为表诚意,他还奉上了贺兰端烈与他里外勾结的书信。书信里,蒙覃与贺兰端烈暗结盟约,一个只求苟且偷生,另一个则想在扫平大邱的同时,将大邱降军收至麾下。

    此时,贺兰端烈手中已有二十万北泽兵马,大邱降军也有十万之众,不用有心人再作文章,谋逆的帽子都摘不掉了。水生火热之时,还好陆惊雷一肩挑起。贺兰端烈侥幸脱身,却与太子之位彻底擦肩。

    这套连环计,套得他九死一生,一无所有。

    贺兰端烈也曾天真地想过,只要父王信他,他多少还有点机会。可相谈之后,北泽王说了一句话:武定祸乱,文致太平。言下之意便是:大邱已灭,你这武将是时候功成身退,将天下交给贺兰端显这个文人来治理吧。

    贺兰端烈无言,俯首交出了兵权。

    服气吗?他自问。

    一生夙愿断送在小人阴谋里,他要是咽得下这口气,就算白来这人世走一遭!贺兰端显何德何能?就会弄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百无一用!指望他养百姓、致太平,笑话!

    贺兰端烈控制得住面上情绪,却控制不住胸中怨毒。他们欠他的不仅是太子之位,还有他的一双腿!

    蛰伏了两年,外人只当贺兰端烈意志消沉,却不知他是在静伺时机。只是,太子无功,却也无过。他想要取而代之,师出无名。还有太子身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拔除,也非朝夕间就能成事。

    贺兰端显把最心爱的蝶筝,送给了素和流金,送给了他贺兰端烈的妻子。

    杨冬河能想到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他又怎会想不到?

    眼中浮出素和流金的模样,贺兰端烈有些失神。

    那袭鹅黄的裙裳,轻丝薄纱几处层叠,似是全遮住了,却又隐隐裸|露着。一段藕臂,两截锁骨,纤腰勒得那样紧。贺兰端烈不是没见过束月装束,可如今看素和流金穿在身上,才知其比北泽衣裳柔媚这许多。仿佛就在眼前,如云广袖一拂,胸前牡丹含苞吐艳,时徐时急,心旌摇荡,不歇不止。

    贺兰端显愿意将心爱之物赠她,必是觉得值的。这样美好的女子,的确值得上天下最好的一切。

    贺兰端烈想笑。

    王后为自己的儿子准备了身份高贵的权臣之女,却将这个背负着祸国克夫之名的小国公主塞给了他。王后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爬上那把金銮宝座。可她哪里知道,这小国公主轻易就虏去了贺兰端显的魂魄。

    “王妃,要是陛下知道您在北泽过的是这种日子,不知道得多心疼。”

    是夜,陪素和流金睡在床塌上,洛黎想起白天的事,直掉金豆子。素和流金自幼畏寒,北泽昼夜温差又大,所以洛黎来了之后,她便命她陪自己一起入睡,方便取暖。

    王府没这规矩,丹青试着劝过,表示可以多为她弄几个汤婆子。可汤婆子再多,也不及人身上暖和,素和流金难得任性了一回。

    “我好好的,你莫要把我哭衰了。”面对面躺着,素和流金抹了洛黎脸上的泪水。

    主仆二人十几年情份,比寻常姐妹更要好,所以私下里哭也罢笑也罢,素和流金并不会拿规矩约束她。。

    洛黎性情也真,抓着主子的手,仍是不平,“王爷好气人……”

    “他对我不坏的,只是、只是不太随和而已。”

    见自家公主偏袒丈夫,洛黎抽噎了两下,不服气道:“今天那个家丁,也是凶神恶煞的……干下那样的丑事,王爷居然还为他撑腰……”

    回想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家丁,素和流金也认同他的凶恶,至于其他的……

    “王爷说他和那婢女是夫妻,久别重逢,一时失了分寸。”

    撞上这样的事,素和流金也羞得脸红。都是她闲来无事,养了只小猫解闷,结果猫儿调皮,一下子就跑到那偏院去了。她和洛黎追过去,就见那两人在门廊下卿卿我我。

    她是平王妃,王府的女主子,撞都撞见了,总不能躲着下人吧?不能躲,就只好硬着头皮处理这事儿了。

    “王妃,看了那事儿,我们会不会长针眼呀?”

    回想那个凶人,嘴亲得跟要把人吞了似的。洛黎想想就一阵恶寒。

    素和流金笑,“那人应该很爱他的妻子吧?”

    那么浓烈的感情,藏都藏不住呢。

    “那婢女瞎了不成?怎么会爱上那样的凶人?说不定是被逼迫的。”洛黎嗤鼻。

    素和流金没有接话。那婢女长得温温柔柔的,从头到尾都紧张地看着她的丈夫,生怕他会受罚。

    怎么会不爱呢?

    素和流金恹恹地想着,有些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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