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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夏周朝皇帝是晏弈。三十五六年纪,额头高亢,下巴圆润,走路喜欢斜着肩点着脚。宫女太监们纷纷推测,这是好色之兆。

    “看宛姬不就知道了?梁王一死,她就钻进了咱皇帝的被窝。可皇帝也真是,一点不在乎。”

    “说什么呢?叽叽喳喳。”一声令下,周遭顿时鸦雀无声。管事太监走上前来,挨个拍着小太监们的脑袋。“嘴都放干净喽,惹出事,不单皇帝罚你,回去还得挨我一顿。”

    说完,管事太监朝关雎宫里走去。走到近院里,凑着皇上贴身伺候的辛总管咬耳道,“宫外大臣们都等急了,让我进来问问。皇上还未起身?”

    只见那辛总管赶忙拉了管事太监走到墙角。

    “这两月,皇帝只休息了四天,昨日又正好休沐,与婕妤娘娘饮酒作乐到五更里才歇下。”

    “五更?”

    “是了,大臣们五更于宫门外等候上朝,我知道,皇上也知道啊。”

    管事太监叹气。

    “叫散前各人给一捧水和一块松花饼润润疲累。”辛总管托腮垂目,思忖许久,“还有,把白大人叫到关雎宫偏殿歇着,说不定皇上醒了要问他。”

    管事太监答应了,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白庆瑜跟着带路太监一起进了宫。两月了,每次上朝,他都郁郁寡欢。身边都是老面孔,可那一颗颗心装得却是新酒。过去近亲的,不亲近了。倒是不亲近的,天天来巴结。他怎得不知,这些人面孔不同,那眼神里都是如狼如虎的,私下里不都说他是个新旧两朝通吃的假面虎,踩着老友禾嘉树的白骨上位的老不死。

    “白大人,这边走。”

    “不去信阳宫了?”

    “皇上在宛婕妤宫里歇下了,是辛总管让小的带您过去的。”

    白庆瑜点头,不说话了。

    “白叔叔,昨日应了什么,还记得吗?”

    刚过了杏树花道,便瞧见一行太监宫女们拥着一群高高低低男孩朝苏琦斋方向走去。其中一宫女嗲声嗲气哄孩子,那孩子却嬉笑着将她推倒在地。她噘了一会儿嘴,蹭地跳起来,轻轻拍了那孩子脑瓜子一下。不知怎地,瞧见这一幕忽而想起今早出府时,沈璧君嬉笑问他,“白叔叔,昨日应了什么,还记得吗?”

    他刚坐上轿子,正迷迷糊糊,被她这一拦,反倒清醒不少。“你这是?”

    “昨日我给门卫公孙琪求的事,可别忘了。”

    他刚想发火,瞧她一脸执着,又感动起来。过去,他不也是这么维护朋友的吗?无论别人是否拿他当朋友,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便是千万难处杵在面前也要护着。

    “记住了。”

    “白叔叔,还有一事。”

    “禾静颐,是吧?”他撩开轿帘向着她拍拍胸脯,“你唠叨快两月了,心皮子外头都刻上字喽。”

    “那就好。”沈璧君这才让开了道。

    “哟,白大人,您怎么还站这儿啊,给小的一顿好找。”

    带路太监边责怪白庆瑜,边瑟瑟发着抖啪啪打着自己的脸,白庆瑜刚想叫他住手,不想他噗通一下跪下了,眼神鬼祟,左右张望。

    “白大人,小的求您件事。”

    白庆瑜见他红了脸,眼泪吧嗒往下掉。“小的照顾不周,这会儿肯定叫李公公的人看见了。如今这内宫里换了天景,他是前朝宠角儿,正到处寻机会戴罪立功。若他抓了小的办事不周,私下里肯定没命了。小的几位死了父亲的妹妹还在宫外干等着小的送钱呢。”

    白庆瑜皱眉,今日怎么任谁都求他办事。求他办事的人多了去了,可都是办多大事奉多少金。如今倒好,掉价了还是怎么地,统统只求人不奉钱。

    他看着小太监,看着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好了,好了,我一定替你说情。”

    小太监听了,起身,抹了眼泪,复又带着白庆瑜穿过层层宫墙。

    刚到关雎宫面前,他便一愣。

    一个月前,他也是应了皇帝召请来此处议事。才月余,宫殿里外便整修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宛若仙境,自成一格。太监宫女们个个如蜂蜜摘花似这边嗡嗡两声,那边嗡嗡两声,不一会儿,石镂鹧鸪宫灯焕然一新,底下红穗换成了花穗。凤石纹刻院墙里一丝灰也不剩了,看了还泛着光。那五花肉似的台阶不单白净,还散发丝丝凉香。闻着,竟神清气爽。

    忽而看一小太监经过,白庆瑜赶紧拉住了问。“这香味从何而来?”

    “哦,宛婕妤每日一早带小的们去小花园里采摘栀子,回来便烘干浸泡反复几次,直到水里染了栀子味,再放心让我们用来擦洗地板。”

    白庆瑜一时错愕,半晌没说话。

    “白大人,要没事我先进去了?”

    白庆瑜点点头。

    无论多受宠,他总归觉得不自在。前朝周皇帝就是再怠政拖懒,也断不会让臣子来这后宫晃荡。这倒好,一朝新政起头,任凭什么事都要换新面貌。真是乱来。他低头看地,一只小小黑蚁憨头憨脑地走着,不一会儿便撞在了他的靴子上,撞了便撞了,几次尝试,还是爬上了的靴尖。

    宫里传来了笑声和说话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几个备水洗漱的宫女立即动起来,速速改换了站姿,打起了精神头。

    他笑了。恐怕还得等一会儿。

    “呀,怠慢了,怠慢了。赶紧得,带个座椅过来给白大人歇着。”

    白庆瑜回头,说话人正是李管事。

    “李公公,好久不见呀。”

    “咱俩还说见外的话,都多少年交情了。”说着,李管事给白庆瑜使了个眼色,高声说道,“哥几个都长点眼,这大门口,人来人往,让白大人你们几个不识趣的当摆设呢。”

    白庆瑜看着忙碌的太监宫女把刚搬来的座椅搬到了宫墙。

    他看着他们出了宫门,似乎把他赶到更荒僻落寞处去了。

    “白大人,我陪您走走?”李公公咪笑着,脸上褶子一沓一沓。

    “有什么事,说吧。”白庆瑜拔腿,又回头看看周围人。

    “听说,一小的叨扰了您,我已经发落他了。”

    白庆瑜刚想问怎么发落,转念一想又改了口。“行了,说正经的。拐弯搭讪的话都不用多嘴了。”

    “这京都里就数尚书令大人爽快。”

    “嘿,没听见我话。”

    李公公左右瞧着,挽了白庆瑜坐下。“皇帝就与宛姬腻在一处多日,这宫里上下没个老人关照着,上下又多前朝美人住着,本想着皇上下旨让各家各院都住着,得空就去瞧瞧,可还没来得及瞧便个个如惊弓鸟般,等见了皇帝却都惊悸难平,给吓死了。这不,今早我自己就跟着办了几个。”

    “说这些是?”

    “再过半月白大人便要出京都办差,我这儿有几个妙人,若大人能——”

    说着,李公公掏出一卷写满名字与籍贯的丝绢。

    “这么多?”白庆瑜惊愕,一眼扫去,居然没数尽。

    “也让白大人挑着用几个。”李公公弯腰咬着白庆瑜的耳朵说,“您要找的人,我给您打听了,她不肯来。”

    白庆瑜猛一抬头。

    “说了,也不许谁去看她。”

    这话听来奇怪。白庆瑜也不含糊。“谁也不准去,怎地你就搭上话了。一一会儿皇上这边事说完了,你带我去。”

    关雎宫里又传来笑声。这一次不像是屋内,媚味纤巧,声音似是伴着馥郁香气而来。

    李公公拍拍白庆瑜的肩,一下子挺直了身子。

    “臣给皇上请安。”

    白庆瑜一转身便跪下来了。

    “爱妃呀,朕有事要办,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白庆瑜与李公公都跪在地上,两人不约而同转了转眼珠。

    “皇上,我可日日夜夜盼着您呢。”宛姬声音娇俏,一开口听者便全身熟透,骨头都软了。可她脚下却不安生,右脚向前一踩竟落在李公公左手上。这还不止。白庆瑜听声辫人,心想皇上余光正瞄着他的爱妃,恐怕分不开眼珠子。便撇头偷了一眼,李公公那脸青筋毕露,胀红了,冒着汗,跟个蒸猪蹄似的。

    他看着好玩儿,忍不住笑了。“记得一会儿让皇上去兰苑。”

    “爱妃,”皇上居然当众亲了宛姬一口。“朕就说一句话,就说一句,再说了,朕不得给你看看庆生辰的礼物、烟火去。”

    宛姬笑了,又在皇上肩头靠了一会儿才放手。

    磨叽多会儿,皇上才走出宫外,坐上轿辇。

    白庆瑜也连忙扶了李公公起来,侍奉在皇上左右。

    “日子过得多快呀,这登基都两月了。”

    “是。”李公公开口。

    “那两位爱卿对我这位皇帝的政绩怎么看呀。”

    李公公刚张了口,便听皇帝说,“白卿,你说。”

    “隆亲王周斯仗着封地靠近南越,先挑唆南越进攻他亲弟弟庆王周仓,后又反过来帮着周仓收拾南越,自个封地民不聊生,数十年治不下,皇上才登基两月有余便促他妻离子散,吊在了家里桑树上。琅琊郡靠海,夏日多风暴热,冬日里凄冷,多少海上贼伙儿没事便抢掠沿海,前朝禄太后狠厉,老家便是琅琊郡里头的,自己家人都不管教,有费后妃之德,还得皇上管了,琅琊郡才安生。若说这些都不是功劳,真不知道什么才是了。才不过两月摆了。”

    皇上笑了。“这些话任谁说来都没你的好听。对了,今日来是做什么,不是休沐吗?”

    李公公听了,挑了个眼色。

    白庆瑜开口,“既是休沐,皇上在此陪臣子议事,便是臣不该。要不,臣说些好听的给皇上您听听?”

    皇上转头看着重重宫门外,一抹嫣红三色堇开得正盛。

    于是刚拐了墙角,便听李公公大喊道,“往兰苑去。”

    兰苑是前朝董婕妤住的地方,里头松柏林立,风一遍一遍梳理的细细松枝从树下看去轻盈柔和,像极了初春里闲坐于屋檐下的少女。而那高树里,蜿蜒着一座烟红游廊,每日黄昏落在游廊里,董婕妤便转着身子舞蹈,疯疯癫癫,任谁也不敢靠近。

    所以,刚到了兰苑门口,李公公便问了。“皇上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不进去,就是看看。”皇上说,“有时繁华看多了,反倒向往清闲。白卿,你进去看看。”

    白庆瑜领命,可刚跨进了兰苑,脸色就变了。等拐进了游廊里,皇上看不见了,便兀自叹气起来。他不知要看什么,也不知为何要在此处晃荡。所以每走过一根立柱便摸一下,似乎要感受着什么。那柱子冰凉,细纹扎手,每抚一次心里便多装下一分兰苑光彩。走到游廊西头,他忽而瞥见此行进兰苑的目的了:董婕妤。

    他本想着她不会如传言那般疯舞,但他失望了。

    她浓妆艳抹,红衣红裙,头发乱了,脸上手上全是伤,且汗津津,似是已经跳了千年万年,似是不知从何时起便不曾停歇。

    一时间他想起了禾静颐,今日定要去见见她才好。

    “如何了?”

    白庆瑜刚出来,皇上便问了。

    “前朝董婕妤还在,就如传言所说。”他顿了顿。

    “有什么话说来给朕听听。”

    “整日在游廊舞蹈,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皇上下了轿,“陪朕在外围走走。刚才要讲的笑话呢?”

    “是个守城门的小侍卫与臣家里的小儿子交好,听了朋友去战场,自己却整日守着城门心里憋屈。”

    “这有什么?同样为国效力,处处都是紧要。怎么,他还嫌京都比战场差了?”

    “自然不能。他勤快着呢,只是家里爹爹病倒,阿娘——”

    “白卿,你最近说话朕是越来越不喜欢了。”

    “若住在宫里,她便是前朝董婕妤了。可她是个小侍卫的娘,一衣一食都得孩子供养着。可每次,这小侍卫俸禄刚交了,便被这阿娘拿去集市里换了无数白面与猪肉。猪肉腌了,挂着。白面搁窗台上,晒着。等她觉得上味了,便没完没了地做肉饼子。做一篓给儿子送一篓,做一篓给儿子送一篓,皇上,如今您的东门都快成了大饼库子了。”

    这倒是像极了当年他自己做臣子时的伎俩。一想到什么人要笼络交好便赶紧好吃好穿的送去,送了男人还不算,最重要的是打点男人身后那一群乌泱泱像雏燕般整日张嘴叫喳喳的女人。

    皇帝偷笑了。

    “那不正好,给门卫弟兄几个要吃些。”

    “皇上是赞成做饼的了?”

    “还用说。”

    “可这位小侍卫有个不识趣的弟弟呀。整日里学着前朝小皇帝追着泼皮地莽玩儿,日夜颠倒,好不容易回了趟家便翻箱子倒柜子,侍卫哥哥给阿娘的卖肉钱都让他捞进赌坊去了。我听说,捞的最凶那几日,城门楼子上那几个兄弟个个饿得跟白月光似的,晚上巡逻的时候贼都吓死几个。”

    李公公瞟了一眼皇上,先笑了。

    “臣说的都是当真的话。皇上要不信,问罗嘉大人便知。”

    皇上哈哈大笑,白庆瑜便知是到火候了。几步向前,速速跪下了。“臣这儿倒有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

    “说。”

    “拨了小侍卫给我那三个泼皮儿子作伴,他弟弟赶紧地弄去城门楼子里试炼试炼,楼子里可都是他哥的旧部,有他好受的。他的俸禄啊,全发给阿娘换了白面与肉头,看他怎么收拾。”

    “行,就依你。我先回去午睡了。”

    白庆瑜赶紧挪着膝盖给皇上让路,皇上走远了,他才赶紧拉着李公公一块站起来。

    在他眼里,这位皇上一点没帝王气韵,全身上下都是当年那光禄勋晏奕的风味,爱听不相干人的灾难取笑,靠阿谀奉承度日,以为小恩小惠便能真的收买人心。

    “皇上休息了,你我也能轻松些。”李公公看着皇帝的背影说,可一转头发现白庆瑜双眼放空,根本没听。“想什么呢?白大人。”

    白庆瑜叹气,“走吧。”

    一路上,李公公与白庆瑜说了很多,到了马厩却只问了一句。“白大人真要进去?宫里两月变天,外头便是腥风血雨。您与沈家人亲手处置了她爹爹,先不说是不是因了当今皇帝喜好,可如今亲王、封国各部诸进京皆由您接待,您当真觉得她看不出来吗?更何况,老天爷赏一丝风下来,这宫里流言蜚语便能刮上大半年,更何况她从未见过她爹爹禾嘉树的死。”

    “如何?”

    “见了还好,不见光听,这人脑瓜子就会想啊想,回炉数次,直到炉火纯青,咬牙切齿。比正经见了还厉害。这看上去波澜不惊的人越是拧着一根绳,谁都别想劝。你想,爹爹之死宫中早已传遍,宫外母家又家势凋零,沈家人两位长辈重病——不消您指点,我也知道沈家那两位呀,那是天长日久的老疾了,可发下毒誓的照顾和体恤说没就没了,谁不记恨?还有她自己,从备受宠爱的妃子一朝沦为马厩里天天闻马骚味的宫女,一切,哗地一下,摔得碎碎的,铁铁的。要是让她见了您,吃人的心都有。”

    白庆瑜半信半疑,举步就要往马厩去。

    禾静颐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李公公拉了他袖口,最后再补两句。

    “那日我说给她调个岗,她死活不愿意,非要在这马厩了作践自己。说句不中听的,我单子上那些个标志人可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差远了。她可是天生宠妃的料。您要真下功夫劝了,也别忘了抬举抬举我这深宫里的老人。”

    说完,李公公轻轻推了白庆瑜后腰,白庆瑜噗通一下进了马厩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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