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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巷,雍雀城出了名的鱼龙混杂地,侠客杂糅,高官出没。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没有寻不到的高手。看似灯红酒绿,实则杀机四伏。当然,并不是说雨巷暗杀猖獗,不可抑制。只是你若有幸走进这千转百回的小路上,你一定会发自肺腑认为雨巷宛若人间天堂。这里红檐错落,小桥戏水,晴天时斑驳光影从昏鸦老枝中筛落下,犹如一簇簇断裂的金溪,跌落在路旁小山上,滚落于姑娘们踩踏过的石板道上。

    那是一条光的溪流。

    光溪链接着错落有致的房子。有人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于是雨巷里的每一家乐居之地都是竹色满园。自立门户的姑娘们种紫竹,而尚在闺房里受训的小姐们——在雨巷,未出阁的姑娘一律称小姐。没其他意思,与月经初潮无关,只与出阁标准有关——二三十个一起住在种了毛竹的园子里。毛竹高大,绵密,遮天蔽日,小姐们在其中封闭受训,不会受到打扰。而从外观看,又似蛮绿鼓胀,欲出墙来。

    出阁是雨巷姑娘们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困难:不是每个沦落雨巷的姑娘都有机会出阁。十几年的训练既是能耐的提炼又是运气的碰撞。最终能跨出毛竹林的不过那寥寥几人而已。所以,小姐们通常把出阁称作“黜竹”。

    出了阁,便要做事。

    讨人欢心是第一项。每个院的阿母们会带着出阁小姐们混迹于雨巷里排场最大的崇光阁,那里达官显贵,英雄侠客,情人姨娘,无一不足。一双双眼睛盯着你,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便没了翻身余地。

    赢得信任是第二项。聚会之后,小姐们将第一次敞开酮体,躺在床上,任人观赏与使用。这时候阿母不在,只靠小姐独自应付。

    有些人吓坏了,从此疯疯癫癫;有些人做戏过了头,招人厌恶,从此一蹶不振。

    与客人私会,仅是鱼水之欢自然不足。若只凭鱼水之欢著名于夏周朝,雨巷也不叫雨巷了,改叫归家苑,兰教坊得了。

    陪伴才是私会的重头戏。

    教人卸下防备,敞开心扉交谈,你来我往的切磋,直抵人心的对谈,必不可少。身体的欢愉天然而成,而交谈的智趣则是姑娘们历经千刀万剐单枪匹马修炼而得。

    不得不说,雨巷的姑娘们个个是油锅里滚过千万次才胆敢上桌的人精。时间一长,耳朵里的秘密就多了,眼神也犀利许多。

    每个人都可能被暗杀,而每个人都有自保的把柄。

    “你自保的把柄是什么?”

    董驹城听宛秋说了许多,终于开口问了。

    天已钴蓝,燥热消散,然而离黑夜还有一段距离,只剩暗淡黄昏冷不丁地悬在半空。两人尚光着身子拥在一处。董驹城搂着她瘦弱双肩,宛秋毫无顾忌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你啊。”

    “也是。”

    宛秋诧异,“是她们告诉你不收一文,是吗?”

    还没等他开口,她便莞尔一笑,“一月前便有人拿了你的画像来雨巷,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待你,切不可怠慢。钱嘛,自是毫不吝啬,2万两黄金早早就入了阿母手中了。”

    “我这么值钱?”

    “雨巷人办事,从来如此。”

    “是谁?”

    宛秋挣脱开他的双臂,向窗外看了看。

    “他说今夜夜黑时自会与你相见的。”她看他面貌,似有诓骗后的愠怒之态。“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也在,我会为你们弹琵琶助兴。现下,我先去洗漱准备了。”

    宛秋倒是利落,说风便是雨。只见她抓起地上的裙摆,随意裹了全身,快步出去了。

    又只剩董驹城一人了。

    他起身,穿衣,随意走走。

    梓云轩里,花香四溢,清风徐徐。半白纱帐轻摆着,冷漠也妖娆,似乎对屋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来到窗前。他没力气穿衣服,随意遮了半身,便立住了。假山错落,刻有名家赠词,看不出补缀穿凿的痕迹。松竹高低不一,正好嵌于小山左右。有一姑娘持枯竹,戏弄地上摇曳小花。

    董驹城知道那是什么花。

    “这叫婆婆纳,连这个都不认识啦。”

    他脑海里浮现沈璧君的声音与面容。

    她欢快如小鹿,跳啊笑啊,可那不是单纯玩闹,只是为了卸下苦楚,驱赶忧愁。

    想到此,董驹城有那么一点希望她也能体会他今日所尝之快感。他不觉得这是背叛,这是在努力配得上她罢了。

    至少,在他看到出了白府后,她居然认识江湖隐退多年的白芨老怪,居然一口一个姐姐称呼当朝宠妃,做事又麻利得当,出乎意料时,不再感到痛苦,退缩,没着没落。

    门开了。

    很失望,不是宛秋。

    “她一会儿就来,不着急。”

    老头跨进门槛,转身关门。

    “不想问问我是谁?”

    董驹城望着那拿着枯竹的女子出神。

    是,他不想,他现下什么都不想。

    “唷,可玩得够疯啊。”

    那人脚步轻盈,声音却很洪亮。

    董驹城转身看他,“师傅?”

    那人不答,只一件件拾起地上的衣服,叠放在一边。董驹城见状,尴尬不已,不敢吱声,更不敢往前一步。许久,他慢条斯理整理完衣物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撕下胶皮面具。

    那人的脸到处磕磕巴巴,一半头皮烧烂了,没有鼻子。或者说曾经有过鼻子,不知何时犯罪遭了鲸刑。

    董驹城看不懂他要做什么,只好等。他全身赤裸,只套着一件单衣,如此状况也只能坐以待毙了。

    少时,那人以新面容登场了。

    清秀,端庄,翩翩公子模样,与董驹城一模一样。

    “你,你这是?”董驹城问。

    “穿上衣服,过来坐吧。”他说。

    董驹城飞快换上衣服,乖乖听话似的坐在他面前。

    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别人,到也真是新鲜。难道,这就是传信给自己的人?

    “这是字据。”他在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这就是宛秋口中的黄金两万两的字据。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这是谷主宋白门的一点点小小敬意,希望以后继续合作。谷主说了,这半年来,你与西门章迩结为师徒,又与京塘派谭夫人的女儿私定终身。自然,这些是个聪明人就能办到,可你获取了他们的信任。这些就值那两万两。”

    董驹城深呼吸,他不想听这些。

    起初,他答应宋白门是因了人微言轻的缘故。他想,宋白门一夜之间失去父兄母亲定能与他这个自小便被抛弃的孤儿同病相怜。他答应帮她做事,她定能涌泉相报,辅佐他光复门楣。

    然而,这半年来,西门章迩毫无保留地教导他,沈璧君虽犹豫,踯躅,心神不宁,却也答应嫁给他。他看的出来,是手段让他们臣服。是他的手段,是他有意无意的示弱,是他傻乎乎的耿直,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获取了这一切。

    西门章迩未必不知,不让他教学时不会如此狠手,仿佛要他脱层皮,重新做人似的。

    沈璧君也未必不知,她聪明,做事认真又细心,不过是不愿把他往这方面去想而已。

    谁愿意整天思忖枕边人是否心有策动?

    “现下,只求公子一件事。”那人说。

    董驹城等他说。

    “谭夫人重病多年,如今奄奄一息,江湖传言她将京塘派秘学——也就是那数十套的柏木经刻在了沈璧君背上。”

    “这事恐怕阿君自己都不知道。”

    “是吗?”

    那人若有所思。董驹城则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谈的如何了?”只见宛秋抱着筑琴走进来。

    筑琴小而轻,方便携带,是出行时最受欢迎的乐器。宛秋怎么毫无顾忌就拿来了?

    “坐你身旁可好?”

    董驹城看着她坐在那人身旁,一双媚眼细细打量着那人的脸庞。她重新画了眉,眉角沉绿,如云向后摇摆,拉长。她的唇水润晶莹,丝毫看不出刚撑开他怀抱时的干燥与肿胀了。一袭碧水色薯莨纱,轻盈,飘逸,裙摆垂坠在地,边缘沾了数条成对成对的锦鲤刺绣。大概是喜欢一对对锦鲤,她刚一坐下便将裙摆拉到腿上摆着,叫人好好看。

    董驹城看她坐在对面,坐在与他一模一样的那人身边,心里不是滋味。

    “你到底是谁?”

    他说着,一把将宛秋拉到自己怀里。

    “我就是你呀。”

    “宋白门可真有心思。”

    那人冲着宛秋使了个眼色,宛秋立刻闪身起来。那人拔出筑琴里的短剑就朝董驹城刺去。躲闪不及,锁骨却挡了一下,立即疼得要命。那人再刺,董驹城双手撑地,双脚如蛤蟆腿儿乱动,惊恐万状后退。他瞧了一眼宛秋。宛秋居然无所事事立在一旁,看着两人对打。

    那人跳过桌台,一刀向董驹城砍去。董驹城只好撒手躺下,结果头重重砸在了木台上,痛得他快晕了过去。

    可再一瞧,那人又是一刀刺来。

    完了,到头了,没地方再躲了。

    他来不及多做考虑,只好侧身滚下木台,爬了几步,便弯腰站了起来。他伸手去抓宛秋。她侧了一下肩膀,居然躲开了。他从未想过她会功夫。不,连她会防身功夫这种事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又试了一次,结果一碰那些锦鲤,双手便辣痒难忍,酥热不止,全身瘫软无力。

    “我说过,姑娘个个都是滚油里烧大的——”

    “没一个好东西。”董驹城脱口而出。

    宛秋不理,继续说,“况且,是非轻重雨巷里自有一套准则。今天是他家想要你的命,替身都准备好了,我不过是搭个台子而已。”

    董驹城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那人蹲下,仔仔细细瞧着董驹城的模样。

    “你从小在百府长大,按理说白府待你不薄,少爷们有的,你也都有。可你却三翻四次内心翻腾,总想着命不该如此。前朝十三叔和亲王亲孙,是吗?告诉你吧,雨巷由一介民女造办,自夏周朝建元便起势,三百年来根深叶茂,财可驱鬼掘墓,名可与朝并驾而驱,多少如你这般的,来了又去,多如牛毛,没一个最终光复大业,知道为何?”

    董驹城不语。那人先将一块干丝绢盖在他脸上,观察呼吸时丝绢起伏。后又将一块湿帕子盖在脸上,印出他轮廓。不久,鼻高,鼻宽,毛孔细度,两侧红肿斑块都收罗齐全了。

    “沾亲粘故之人最是梦得凶悍,可都是些眼高手低的货色,没一个沉得下心,耐得住事的。”

    董驹城一听就笑了。这话从宛秋口中说来,倒像是从参透人生的妖精嘴里吐出的妄言。

    “成了。”

    那人站起来,朝宛秋学了个笑。

    她刷刷拍手,“真像,真是太像了。身上还要看吗?”

    那人点头。

    门开了,几个雨巷特设的守卫大汉。

    三下五除二,董驹城又剥得什么都不剩了。那人寻摸着,胳膊、肚脐,双腿、脚后跟,处处瘢痕疤点都摸了个仔细。

    “刀给我。”

    宛秋从裙衣里拿出刀来。

    那人对照着同在红鸾镜里的董驹城,朝腰间划了好大的口子,又用火烧炭笔在周围熏了熏。

    “盖起来吧。”

    那几人把董驹城穿好衣服,拉他靠在桌台边。

    宛秋深吸一口气,“小女子这就送官人出去。”

    梓云轩里,风情依旧。

    可董驹城经了这么一遭,吓得魂不守舍,不知进退。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不知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他根本不该来这儿的。不。他可以来,但他不应该单枪匹马的来。任何事都不应一个人单枪匹马。

    是宫变那夜给了他自不量力的信心,是鬼谷门害他有了不切实际的玄想。

    是了。若不是西门章迩,他根本不会认识鬼谷门。还有沈璧君,天呀,她才真正藏龙卧虎呢。

    年纪小小,天真无邪,那样子真叫人怜爱,可一出了白府便样样拿手。

    她说她不会烧菜,结果一到阿娘跟前便端出一道谁也不曾尝过吃过的鲜榨鲫鱼。鱼肉一刀刀仔细割下,内包新鲜采摘的金针菇,着朝天椒与蒜末点缀,教人看得口水直流。

    她说她为人懒惰,不想干的事说不干就不干了,可到了阿娘跟前,里里外外,前后左右,都让她打点得利落得当,小厮们个个佩服。

    她说她最讨厌的人就是白孝贤,然后呢,不到两三天便跟着这最讨厌之人闯宫,你侬我侬。

    当初答应宋白门娶沈璧君,可真是接了祸害进门啊。

    他越想越气,气得鼻翼鼓胀,气得双脚乱跳,气得一拳拳捶在酒桌上,小指都捶断了。

    正在这气头上,门咯吱一声开了。

    董驹城一看,气得反胃。

    西门章迩微笑着朝他走来,看着他笑。

    西门章迩也不含糊,刚一坐下就拿起酒喝。“好酒,好酒啊。怎么,等久了?我可是在客栈里看了半天不见人才一路问着过来的。看来这雨巷的姑娘比我这粗糙麻子脸有魅力多了,是不是?”

    董驹城转头。

    “十三叔和亲王的大孙子。”西门章迩厉声,“你需要沈璧君背上那数十套的柏木经引天下群雄竞相争之、渔翁得利,就不许别人作如此想了?鬼谷门不似战国时鬼谷四友在世时那般繁盛,自然主意也庸平了些,”

    “原来你知道啊。”

    “可这主意再庸平,放在如今这夏周朝乱世之中也算是顶尖了。要不,怎么大家都群起效仿呢?不同的只是你屈居白府多年,只顾练我交给你的功夫,却忘了跟进世事。”

    董驹城哼了一声,瞧着窗外。

    “正是如此,沈璧君才倾心啊。更何况,”西门章迩随意瞧瞧四周。“若是换了我,这一下午的折腾有人一定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句挽回了董驹城破碎敏感的心。他自然没有告知之前发生的事。太丢面子了。西门章迩也不是什么发小兄弟亲密无间,不必要什么都了解。

    宛秋走出庭院,挥着手,笑眯眯送“素面人”离开。

    “秋妹妹这次可真是丰收啊。”一小厮说。

    宛秋笑了。“要做的事还没完呢,”言毕,她又看看这低头小厮,“不过今天可以休息了,跟我来吧。”

    原定下给一锭金子,现下宛秋阔绰赏了他五锭金子。

    “还有一事。”

    “宛秋姐姐尽管吩咐。”

    “让章迩完事了把那登徒子撵出去,以后也不准再来。”

    “素面人”孙弼骑马日夜奔驰,回到京都。换面用具、皮料已由鸿威镖局先一步送达。他一到弗恩客栈便叫人牵了马,上楼改面洗声,便急匆匆进了白府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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