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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遇欢回来，雀彩拿起一壳子剔好的蟹肉，淋上姜醋递给她。
沈遇欢低声问：“你们吃过饭了吗？”
雀彩点了点头，“在小厨房吃过了。”
沈遇欢就专心吃起螃蟹肉来。
“皇上，”坐在右首第二的平煦大长公主环视一圈，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笑着出声提议，“今日正值千秋盛宴，不如让在座的各位女郎一展才艺，锦上添花。”
说是提议，其实是每年千秋宴都有的规矩。各家快及笄的姑娘拣自己擅长的一样才艺表演，既是助雅兴，也是展现自己的优势。毕竟她们将来出嫁，绝大多数也就是嫁到在座的某一家去。
沈遇欢刚拿用艾草水泡过的湿帕子擦完手，闻言笑道：“二姑姑说得是。不知哪家的女郎愿意第一个上前表演？”
席上的年轻姑娘们大多都紧张地面面相觑。头一个表演，自然是容易出彩，却也实在心里没底。
“我先来吧。”
一道沉静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娟秀婉约的缃衣少女从桌案后走出，淡然步至中间花团锦簇的空地上，落落大方地行了一个礼。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怀抱秦筝的丫鬟。
陆葳倩坐在座位上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嘴角略略往下绷了一点。
沈遇欢莞然一笑，“许久不曾听过程表姐弹的筝了。”
程皎皎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皇上是想听《出水莲》，还是《平沙落雁》？”
沈遇欢知道程皎皎的筝艺可艳压京城，有心调笑道：“我想听《春江花月夜》行不行？”
程皎皎微笑道：“是。”
便有小黄门机灵地搬来案几与锦凳，丫鬟将秦筝摆在案几上，程皎皎敛裙坐下，双手抚上筝弦。
弦声流淌，如月下粼粼波光舒缓泛开，仿佛可见江水中树与月的倒影旖旎摇晃，水底的鱼倏尔跃出江面，溅起点点涟漪，江边有浣衣的女子，低低地唱起一首声调缠绵的歌……
一曲罢，闻者如梦初醒，都颇觉意犹未尽。沈遇欢抚掌笑道：“程表姐的筝艺又进益了。蔡见均，把我私库里的那架涧玉筝取来。”
蔡见均恭敬应是，快步走出揽芬苑，往蔷苑里一拐，果然看见顾潼正倚在太湖石上，衔着一片草叶似乎是在出神。
“想什么呢！”蔡见均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草有这么好吃？”
顾潼笑道：“是挺好吃的。找我有什么事？”
蔡见均道：“你去紫宸宫私库取个叫涧玉的秦筝来，皇上等着要。”
顾潼扬了扬眉，“皇上是让你去取吧？”
蔡见均嘿嘿一笑，“这不是你习武之人腿脚更利索嘛！”
顾潼啧了一声，“等着。”
蔡见均身心舒畅地往太湖石上靠过去，看着顾潼挺拔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哎，指使顾二公子跑腿的感觉真是不错。
他顺手扯过来一根草叶放进嘴里嚼了嚼。
……又苦又涩的，哪里好吃了？
这边程皎皎先退回了座上，紧接着上来的是换了一身轻纱舞衣的陆葳倩。
如今大襄朝虽民风开放，歌舞盛行，但礼仪规矩里对女子的种种限制毕竟由来已久，很多守旧的人家还是不会允许闺阁女儿学习舞技一道。
可陆诚居还没当上摄政王的时候就盘算好了要让女儿进宫，他要的不是一个知书达礼的闺秀，而是一个能讨皇帝喜欢的未来皇后。是以陆葳倩从很小就开始苦练舞技。
此刻的陆葳倩一身绾色撒花纱衣，松花绿的宫绦一系，更显得腰肢纤细，不堪一握。长长的水袖曳下，柔柔弱弱之态尽显。
沈思缜脸上露出嘲讽又带点期待的笑容。
陆葳倩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在她脸上掠过，唇角轻挑了一下，弯身甩出水袖。
宽大的水袖破空发出轻微的响动，缓缓收起如低洄的水流，陆葳倩轻快旋身，腰肢顺势柔若无骨地弯折下去。
沈思缜表情一僵，看着陆葳倩的绾色纱衣随着她的动作漾起风过池水般的?纹，满眼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她的衣裳怎么还没掉！
“皇上，涧玉筝取来了。”蔡见均抱着一架雕饰古雅的秦筝快步走到沈遇欢身边，小声道。
沈遇欢看着他脑门上一丝汗都没有的模样，微微扬了扬眉，揽芬苑到紫宸宫的距离可不近。忽然想起那蔷苑里吃草的少年，沈遇欢不禁想笑，八成老蔡是又指使小徒弟去了。
她悄悄示意蔡见均先把秦筝放在后面的锦凳上。
沈思缜心急如焚地盯着翩翩起舞的陆葳倩，恨不得用目光在她的舞衣上狠狠划上几道。她刚才明明让人偷偷引开陆葳倩的丫鬟，在陆葳倩的舞衣上做了手脚，按理说，陆葳倩稍微抬高点胳膊或是转上几圈，那舞衣就应该从肩袖处开裂滑落的。陆葳倩在大庭广众之下身上只剩个贴身小衣，裸露出大片肌肤的狼狈样，都已经在她的脑海里过了好几十遍了。
可那衣裳怎么还没掉！
陆葳倩水袖一掷，轻巧地旋转起来，薄纱随之绕身舞动，忽地足尖一顿，侧折下腰，缓缓抬起水袖遮掩住半张脸，双目含情地看向沈遇欢。
沈遇欢却是没心思接陆葳倩的媚眼儿，她注意到了沈思缜神态中的异样。
那种焦急和诧异的神情……让她觉得沈思缜要惹祸，或者已经惹了什么祸了。
见沈遇欢对自己的暧昧示好毫无反应，陆葳倩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声无知小儿，面上却是一副娇怯含羞的模样，略微红着脸徐徐拜了下去。
沈遇欢夸赞了几句，便让陆葳倩先去换下舞衣。接着示意程皎皎上前，微微笑道：“这架涧玉筝是前朝的古物，一直放在紫宸殿的库房里，我又不会弹，白辜负了这么一架好筝。今日正好取来送给表姐。”
程皎皎款款拜谢。涧玉筝不仅是古物，而且是民间所传的前朝八大名筝中的第二，音色如山涧叮咚，如珠玉琳琅，对善筝之人来说，乃是无价之宝。
沈遇欢抬眼瞥见陆诚居稍稍暗沉下去的脸色，略弯了弯唇角。她真不是故意不给陆葳倩赏赐，可是程皎皎弹筝自然能赏筝，陆葳倩跳舞让她赏什么？若赏点金银首饰，陆诚居能不觉得她是把他女儿当舞姬对待了？
待程皎皎抱着涧玉筝坐回到座位上，宁王长女沈禀嫣起身，从容走上前行了一礼。
沈遇欢笑问：“大姐姐要表演什么？”
沈禀嫣眨眨眼，道：“我也只会那么点琴棋书画，程家妹妹一手筝艺精妙绝伦，我琴技微末可不敢争辉；要表演下棋破局，怕是一盘棋还没下完大家都昏昏欲睡了；可不是只剩下书画两道了。”
沈遇欢玩笑道：“那正好，我可是早就打过大姐姐的字画的主意了。”
沈禀嫣抿唇一笑，看着小黄门搬上来摆着笔墨纸砚的桌案，便走到桌案后站定，左手执玉笋羊毫湖笔蘸丹青，右手提长锋紫毫湖笔蘸墨，竟是双管齐下，左手迤逦出旖旎的颜色，右手同时落下行云流水的笔画。
月光洒在沈禀嫣的脸庞上，更显得她肌肤莹莹如雪，袖口因为抬手的动作而微微上滑，露出戴着蓝田玉镯的细腻皓腕。
席上武将中，有一个人紧紧地盯着沈禀嫣玲珑有致的侧影，眼里跃动起两丛炽烈的火焰。
沈禀嫣笔走龙蛇，忽而洒然一收，示意旁边的两个小黄门提起宣纸，自己绕到案前，面向沈遇欢盈盈下拜，笑道：“恭祝皇上长乐长欢，大襄江山长盛长安！”
但见纸上是一幅山水画，画中当空一轮上弦月，山峰溪流皆披月光，林木郁郁葱葱，蔚然深秀，其间有几人对月饮酒。宣纸右上方用秀气飘逸的行书题着一首诗：
金秋夜如水，宴宾琴笙嘉。
月轮砌冰雪，晶宫熏桂花。
琉璃透琼酒，玉瓷碧香茶。
芬苑群贤聚，长安万物华。
华美应景，是首颇工整的应制诗，与画中景、画外人，皆是相得益彰。
“好画好诗好字，”沈遇欢笑着道，“只是还缺一方好印。”
蔡见均闻弦知雅意，凑上前去禀道：“皇上，我刚取来覃风堂先生刻的两方闲章，还没来得及放进小书房里呢。”
覃风堂是当朝篆刻大家，性情很温和，但是就算沈遇欢要找他刻章也得看他心情，相当有个性。
沈遇欢接过蔡见均递来的两枚闲章，一枚是桃花石刻的“泱泱垂云”，一枚是荔枝冻刻的“兰风桂露”。她拿起“兰风桂露”的那枚，笑道：“这个倒是正合适。那我就将这枚闲章赠与大姐姐了。”
蔡见均接了那枚印章，用锦盘盛着，恭恭敬敬送到沈禀嫣面前。
沈禀嫣接过章子，福身嫣然道谢，而后拿它在印泥上按了按，稳稳盖在画上的题诗后。
沈遇欢就道：“我给了大姐姐闲章，礼尚往来，大姐姐得把这幅画给我留着挂墙上。”
沈禀嫣笑道：“挂墙上不敢，皇上拿去糊墙就好。”
沈遇欢笑着让蔡见均把画好生收了，温声问道：“下一个谁来？”
沈思缜看着翠袖已经把自己的秦筝从马车上抱来了，便起身上前道：“我来。”
陆葳倩的眼里渐渐浮现起之前在沈思缜的脸上出现过的嘲讽与期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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