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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中夜已经过去，皎洁的月光不复存在，而温暖的晨光还离得早，一夜里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冷风阵阵，周围阴森森的。
云泓嘴角一抹好看的弧度，像夜晚降临的恶魔：“好戏就开始吧。”
两个宫婢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乐堇的双臂，动弹不得。乐堇的腰部以下火辣辣的，像是着了火一样，更好像没有了知觉。
手臂粗的笞棍蓦地浸入浓卤水中，混杂着腐烂食物的恶臭，冒出指甲大的气泡来。随后被高高举起，光滴落的卤水就已经让乐堇血肉裂开。
乐堇耳中此时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闭上了眼睛，她似乎是认命，又似乎是看不起世间的一切。须臾之后，当这一卤水棍落下之时，当皮开肉绽，当下身残废。
今日，恐怕要死在这奴婢所中，她绝望地想着。
罢了，死了死了，倒也干干净净。
“殿下饶命——”
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死寂。迎面跑过来一个身着墨绿色宫装的女子，容姿姣好，眉目如画。不是玉琼是谁？
她和云泓对望了一眼，跪倒在云泓面前，道：“三皇子殿下，是奴婢。乐堇另一枚璎珞送给了奴婢。乐堇为人重情重义，因为不愿拖累奴婢，所以方才誓死不肯说出奴婢的名字。”
终于出来了！慕容澈的硬仗刚刚开始！
云泓面无波澜，似乎早已料到。斜睨了一眼玉琼，只淡淡道；“哦？是你？”
澈侧妃看了一看云泓的脸色，道；“殿下，既然乐堇将璎珞送与了这名宫婢，那么这私通之人定是她无疑了。殿下，立即以私通之罪将这放肆之人处以极刑！”
云泓斜眼看向她，缓缓道；“侧妃娘娘，你急什么？”
慕容澈知话中不善，垂下头去，心中虽焦急，却不敢多言。
玉琼道：“殿下，此事与乐堇无关，还请殿下恕罪。”
云泓扶额道：“那和谁有关啊？你可知道，私通之罪的罪名？”
玉琼道：“奴婢跟随殿下多年，殿下应该知道奴婢的脾气。那日夜里的人确实是奴婢，但却并没有私通，在场的只有奴婢一个人！”
澈侧妃向朝霞使了一个眼色，朝霞立即道：“殿下万不可听信这胡言乱语！奴婢那天明明听见你侬我侬的龌龊之语，怎么只有玉琼一人在场？”
玉琼道：“殿下一人之言怎可尽信？若是有人存心诬陷，岂不是正中恶人的心思？”
云泓不语，心中似乎已有决断。此时天空中渐渐泛起鱼肚白，晨曦即将到来了。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所有人忙着找出私通的真正宫女，而忘记了无辜受牵累的乐堇。被打得稀烂的布料和血肉掺和在一起，惨不忍睹。乐堇挣扎的开口，声音虚弱无力：“殿……下，奴婢死罪，但奴婢……与玉琼十余年的相处，相信她绝不是……绝不是这样的人……”
云泓淡淡道：“放开她。”
两侧的宫女躬身接令，失去了束缚，也就失去了支撑，乐堇直挺挺地从长凳上摔下，可以听见骨骼碰撞的声音。
紫璇急忙扶起乐堇，哭道：“乐堇……”
云泓道：“拉她下去。”拉开紫璇，宫人三下两下拽起乐堇，拖拉留下血迹斑斑。
在场无人不动容，一条命即便保住了，只怕也是终生残废，饿死宫中。
半晌，莫姑姑道：“殿下，若知玉琼姑娘是否是这私通之人倒也简单，只要……只要验一验身子。”
澈侧妃一眼惊诧，莫姑姑说完倒看了玉琼一眼，意味深长。众人等待云泓的答复，不知所措。
云泓起身，径直离开奴隶所，回头道：“明夜，宫女玉琼侍夜。”
乐堇隐约感到此事与自己的好姐妹玉琼难脱干系，而澈侧妃目光灼灼，此番话里有话，又似乎在给乐堇机会。略一沉吟，乐堇道：“回娘娘……奴婢，奴婢……”
要是供出玉琼来，自己自可脱险，可是玉琼就难逃死罪了……怎么办，怎么办，乐堇从未经历如此生死关头。
澈侧妃道：“这样子的璎珞，你到底有几只？”
乐堇刚要开口，突然冲上来一名宫女，眉目焦急，正是紫璇。她跪倒在地，哭道：“娘娘，奴婢敢拿姓名担保，乐堇绝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璎珞……这璎珞乐堇有两只，是一对，只不过另一只早已送了人！”
乐堇小声嗔道：“紫璇！”
澈侧妃厉声道：“大胆奴婢！竟敢欺瞒本宫！速速说出你将那枚璎珞交给了谁？要不然，你们两个都得死！”
乐堇心下分明，澈侧妃想要自己供出玉琼，然后置她于死地。紫璇轻轻碰了碰乐堇，道：“你快说啊。”
乐堇道：“娘娘，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不怕月影斜。奴婢没有私通，也并不知道私通之人是谁。娘娘英明，定能查出枕着犯案之人。”
莫姑姑大怒，道：“放肆，掌嘴！”
一个粗壮的宫女三步走上来，“啪”的一声照着乐堇的右颊狠狠给了一个耳光。掌风起落，乐堇跌坐在地，右颊立即红肿。
乐堇扭正身体，颤声道：“娘娘，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依旧是原话，望娘娘明查！”
紫璇泪流漫漫：“娘娘，您就饶了乐堇吧！”
澈侧妃冷笑一声，道：“年纪轻轻，骨头倒硬！你这贱婢不知道是吧，本妃自然有办法叫你开口！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乐堇目光闪烁，却不开口。澈妃话音未落，四五个宫婢立即搬上来一条长凳，不由分说将乐堇押在上年，雨点般的板子立即连珠落下。
笞棍上面细细密密钉了数不清的小刺，片片力道凶狠，打在人血肉之躯上，血肉模糊，血水汇成血河顺流而下，其状恐怖。
乐堇银牙欲碎，泪水和汗水连珠而下，几欲昏厥。
“啪，啪”棍与肉摩擦的声音，打得人心惊肉跳。行刑片刻，在场之人虽无人不动恻隐之心，却无人敢出丝毫声音。紫璇的前额也磕出了血，澈侧妃依旧无动于衷。
莫姑姑大声道：“你肯说了吧！”
依旧无声。
澈侧妃道：“什么人值得你这般倔强！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吧，贱婢！本宫叫你生不如死！”
笞棍依旧索命般抽打，乐堇眼前模糊，更隐隐发黑。外界的声音已经全然听不见了，隐隐约约间，乐堇仿佛看见远方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乡：头顶有月，月光倾洒，脚边有花，花香醉人……
还有一个迷蒙的身影，不知何时才能转过身的少年，就站在自己身前……
内监叫道：“三皇子殿下驾到——”
正当生死之间。
月光下，走进一个少年。身着一身玄色金纹的长袍，眉眼间没有笑与悲的感情。发黑如漆，人美如画。
众人立即跪倒，澈侧妃小跑到最前面，陪笑道：“妾身见过殿下——”
他瞥见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片刻，浅笑道：“夜半来各位好兴致啊。”
澈侧妃轻声道：“奴婢所里有宫婢违反宫规，妾身身居宫门，有纠正之责。”
乐堇挣扎睁开血光纠缠的双眼，隐约看见了他隐匿在月光下的身影。只模糊意识到，他，是身份煊赫的三皇子，叫云泓。
澈侧妃还欲说些什么，云泓轻轻一摆手，径直走到乐堇前方，弯下腰，正好与乐堇欲抬难抬的双眼相视。
乐堇体力透支，眼前蒙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只觉得面前的人是那样地美好。同时云泓也看见了乐堇空洞的眼睛。
云泓回身道：“侧妃，查出个所以然了？”
澈侧妃道：“回禀殿下，宫女朝霞捡到了犯案之人所遗失的璎珞，偏巧又在奴隶所的乐堇屋里找到了与之相匹的另一枚璎珞。”顿一顿，“可这宫婢死活不肯说实话。”
云泓道：“哦？这般漫无目的的打下去，不疼不痒啊，侧妃以为有什么结果？不如沾些卤水在棍子上，也教人懂一懂规矩。”
紫璇哭道：“殿下恕罪！乐堇自小体弱，方才的笞打已经掉了半条命去，若再……再沾卤水，只怕……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澈侧妃道：“多嘴！来人，拉她下去！”，又道：“殿下，这宫婢实在嘴硬……”
云泓掀起下衫坐在乐堇前面，道：“怎会？侧妃且坐下来看着，奴隶所也陪着，且看看这祸乱宫闱之人是谁。”澈侧妃道：“是。”
悠悠药草香。
乐堇趴在奴隶所的一间小屋内，旁边紫璇正在给她上药。不是什么名贵的药草，但也勉强能够止住血了。紫璇自己头上也给帮了个绷带，两人具是伤痕累累。这一夜的风波突如其来，明明与二人毫无关系，但却带来莫大的伤害，让人身心俱疲。
紫璇见乐堇极力忍住的呻吟，心中难过，道：“好些了没有？”
乐堇轻轻点点头。
紫璇道：“太医院惯会拜高踩低，不肯将好药拿出来给咱们。这黑糊糊的草药给牲畜用都是次的，竟然也拿来给咱们。难道宫女就不是人了吗？”
乐堇微笑道：“要是咱们会仙术，我就给你变一个天山雪莲来。”
紫璇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命都丢了半条。你也是，怎么不告诉我玉琼的事儿？自己宁死也不肯向澈侧妃低头，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吗？”
乐堇道：“紫璇，你知道我的。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能贪生怕死，背叛朋友？”
紫璇叹道：“你啊，你真傻。”又道：“澈侧妃此番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的目的没达到，你的那个朋友可要小心了。”
乐堇咬咬唇，道：“好像……好像三皇子殿下对玉琼……颇有情意。”
紫璇停下手上动作，道：“这话心里知道就行了，你可别跟别人说，要不可就不是打板子那么简单了。”
乐堇吐吐舌头，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三皇子殿下对待玉琼跟旁人不一样。”
紫璇道：“好啦！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你也多特自己想想。莫姑姑恩准你修整三日，这期间你可要好好养病，不要再任性！毕竟，毕竟，在这禁宫里活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紫璇道：“谁啊？”
乐堇正纳闷谁会在这个时候来，门外有个小太监喊道：“姑娘，奴才是魏希，特地来给姑娘送个疗伤圣药来。”
紫璇大喜，拉上内室的帘子，冲出门来，看见一个面目陌生的小太监，道：“公公辛苦！”
魏希道：“姑娘，有贵人给乐堇姑娘送来这瓶……”说着，摊开手掌，一个青瓷小瓶映入眼帘，旁边有极小、极精美的小楷：白玉菩提膏。
白玉菩提膏是天下最为金贵的圣药，专治皮肉伤痛。原在云南老林中的百年树木上采得，一年产量也寥寥无几。
紫璇为婢多年，也只听说过白玉菩提膏的名号。此时蓦地看见了传说之物，这一喜又是大出意料之外。
魏希道：“姑娘快替乐堇姑娘收了吧。”
紫璇这才反应过来：“敢问公公，哪位贵人赠送此药？”
魏希叹道：“都是缘分，都是缘分。”
紫璇仔细看看手里的青瓷小瓶，只得道：“多谢公公。”
送走魏希，紫璇回到屋里，乐堇一双妙目也正盯着她，显然屋外的对话乐堇听得一清二楚。
紫璇道：“你也知道了，有人暗中关心着你。小堇，你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样的好药，我连见过都没有。”
乐堇笑道：“要不你也抹点试试？”紫璇嗔道：“臭乐堇，人家为你担心，你还开人家的玩笑！”
乐堇道：“给我看看。”接过白玉菩提膏，只瓶就值得收藏，打开塞子，药膏通体雪白，扑鼻一股青草的香气，令人心神舒爽。倒转瓶底，一行细细的小字：从别后 忆相逢。
乐堇不禁道：“这倒有趣。”
紫璇凑过来，问道：“你说什么？”侧眼看见瓶底的小字，问道：“写了什么？”
乐堇道：“从别后，忆相逢”顿一顿，“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相逢犹恐是梦中。”
紫璇笑道：“你念什么劲儿酸诗？”
乐堇脸一红，道：“你别管！”
有了白玉菩提膏，乐堇的伤势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虽是区区一小瓶的膏药，但是却内有天地。紫璇将乐堇的伤全部涂了一遍，犹且剩了半瓶。
……
乐堇累得睡着了，手里紧握着这青瓷小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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