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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八十章 艰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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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道羽檄入京时,渠丘於的图谋已尽数现于眼前。

    渠丘於兵分五路,攻定庸与广定的两路使北境东西不能相顾,一路攻阙墉关牵制住陆廉,一路攻乌州,而渠丘於亲率大军破上靖关。

    和赫左贤王卜须于长东与窦承?激战一日便尽灭长东军,窦承?战亡,长东亦被屠城。卜须于乌州境内连胜,乌州军整残军退入平州,今年未及送入京的战马成了和赫人纵入中土的利器。

    这只是朝廷得报的五路军,苍州的冯霈这几日间并无急报送入京,或许是苍邑关外未起战事,或许是急报已在途中,或许,冯霈已被封死苍邑关外。

    从前霍鄣几番于大漠中往来纵横,破王庭,勒石圣湖,大漠腹心终于落下中土剑痕。若不是当年广阳王之变,上骁军的铁蹄已踏平和赫祖山。

    渠丘於初为王的几年里,霍鄣扶持他的胞弟罕节与其相争,助边境的坚牢防线将渠丘於拒于草原。

    北境一线重兵防御原本固若金汤,但渠丘於竟能在这样短的时日里集结大军接连破军,又是在霍鄣南征的时机,早先称臣的先濯王引领卜须越入乌州,向来勇猛多谋的窦承?在杀先濯王的次日竟被卜须一举灭军。

    而渠丘於直插上靖关,两日里便杀守将仇铮。仇铮出于窦承?麾下,已在上靖关戍守数载,是近年难得的大将之才,而由他守的上靖关竟在两日里即破!

    战起之初,陆廉已察觉和赫在上靖关外有隐动。将阙墉关留与郭延,陆廉率军穿山欲北上疾援上靖关,而上靖关已破,陆廉于长州内节节败退。

    此次平定江东,上骁军前后南下三十三万,江北与西南未起战事的各州郡林林总总仍有二十余万。霍鄣南下前将建卫营等几营的七万精锐尽数留在京城,便是京北未能击退和赫,只要能拖住些时日,京城有这七万精锐,再待急调的临近各州州军抵京,京师不止可与和赫一战,胜算亦不。

    但北境防御已近尽破,京城北向的阙墉关已危,阙墉关若破,和赫可直向南下。上靖关已破,可自上靖关南下这一路多驻重兵,更有数处要津,守军未必不敌。

    然而此二条通途中的守军若不敌,和赫最多半月便能兵临城下,京城危殆。

    自上靖关入京通途的南向关口,有峪通关东向虎视,可随时自身后进击和赫,但辔峡道东向的涧临关外将有广定与乌州两路军的强攻,峪通关或将两面受敌。

    西向的道州军已增援定庸难以分兵护卫京城,乌州已失,平州岌岌可危。襄州等几州的兵力已半数迎战江东,垣州与临州临近平州,兵力不可轻动亦已失了调动的时机,南向的成州距京城最近,尚可调来抗敌。

    只是成州可迅疾北上为援的只有原郇州旧地之军,亦惟有两万,便是即日发兵以至疾之速行军,经云谷道出咸峪山尚需六七日,若再疾行北上抵抗,总还需十日。

    朝会至未时而不休,羽檄已传来七道。广定入敌手,周辰初据□□关抗敌,兵败骨碎。

    引漠关尚不知破否,而苍邑关外冯霈的军报仍传不进中土,失守的上靖关已成了和赫后军进入中土的坦途。攻阙墉关的罕节在与郭延交战时战亡,而郭延,亦战亡。

    郭延战亡,阙墉关失守。

    渠丘於本就与罕节不睦,他将阙墉关留给罕节未尝不是怀了置罕节于死地的心思。北境五关四镇联守的防线宿昔崩倾,一个和赫王子的战亡已再算不得捷报。纵使有周桓朝与沈攸祯从中斡旋,战和两系仍是僵持不下,更定不出决策。

    衍明殿中架悬于壁的广舆全图是表哥以所著图志为基倾整年之力而成,我立于图前仰望,目光自定庸、阙墉关、上靖关、广定掠过,最后落于乌州,和赫行军迅疾作战凶猛,但渠丘於的兵力分得太多,求成则务必要快。

    可和赫之快远出于我的预料,不过旬日便覆了北境防线,渠丘於竟会这样劲疾!

    和赫攻定庸与广定的首将是追随渠丘於多年的大将,攻阙墉关的是渠丘於的胞弟罕节,而攻乌州这一路的首将却是卜须。

    用最勇武的大将攻那处无力左右江北战局的乌州,渠丘於分明是不愿卜须为和赫夺中土立得大功。

    我微凝了眉,非也。渠丘於是欲令卜须夺乌州后自平州南下,卜须可纵横平州南向的广阔平川。加之广定的那一路和赫军,平州、临州、垣州和许州必深陷战乱,此四州之乱必会左右江东回师京城的时日。

    江北的来日尚未能测,而目下京中的亲贵已然慌乱无章。这些人平日里锦衣玉食声色犬马,争权夺利从不落于人后,却早已没了当年高皇帝征伐天下的豪迈气度。若当真到了兵临城下之际,他们何止会迎敌,怕是还没见到和赫人的刀光便已惊得肝胆尽裂。

    安昌京城一夜沙崩,事关和赫人的风声总会传得极快,一时人心惶惶,米贵甚于金。

    不过一日的光景,哥哥憔悴了许多,他将日里的情状详细讲过,阖目叹道,“阙墉关已破,方才自阙墉关送急报入京的校尉在宣政殿请旨北向发兵抗敌,亦道是和赫此番是倾举国之力南下,若我们不同以倾举国之力抵抗,家国危矣。可是……可是朝中竟有人奏请和议!”

    哥哥倏然重击于广舆全图,“竟有人奏请和议!”

    再有战报送至衍明殿外,哥哥掩面稳了气息,匆匆取回至殿中,展开时面色更沉。

    我接过,定州军于靖郡与和赫激战,定州都尉战亡,和赫军南下。另一路,渠丘於入长州,鸿丘城北平川中的大战,长州都尉战亡,陆廉率所余长州军南退筑防。卜须入平州,几未遇阻。王埘自雁回回军,统道州军与进击定庸的和赫军胶战数日未分胜负。

    将战报交与沈攸祯,我已近无力惊忧。

    定州与长州的都尉都是出于京军的良将,皆在二州历练多年,亦数度历战。此前最后一次武应关点兵,他二人离京前入王府,我看着这两个年过不惑的英伟战将意气风发,曾以为他们将是北进平患的一双利剑,可未足一载,他们竟皆战死沙场。

    目下定州军中仅有定州都尉的一员副将率余军艰难抵挡,长州亦惟有陆廉,若再不调来援军,京师之危,或仅在十日内。

    沈攸祯垂眸于战报,“江东可有回援?”

    我们的举国之力已半数在江东,他的话亦是我惟一的期盼,我却只能压下胸口的郁气,“当是已得到战报,可江东距京城太远,江北各州又尽陷于战祸难以援京,京城目下只能尽全力自护。”

    沈攸祯再不问下去,他的神色并不比哥哥好。我紧紧抿了唇,想将心中涌起了那抹酸楚压下。他耗十载心血所拟的举官制本应在北定和赫后昭布施行,霍鄣这两年中亦为这举官制创着可容之机之境。

    自复郡学那年起,他走遍了每一处郡学,前后写下数十万字辨析吏治要为天下士子铺就一条通天明路,更要为百姓谋求清明吏治。而他每到一地都要寻古籍,便是残本也收了下。他的心愿,也非盛世不能得圆得。

    垂成之际,江东战事突起。而江东未平,社稷竟至危殆。

    江东叛乱与和赫进犯生生阻止了他的脚步,社稷若崩摧,他的心愿不知要哪一日方能实现。

    温安回话?i儿已歇下便又退了出去,我看了一眼密史金,“你的族人将至了。”

    密史金只是慵然微笑,“王妃还当我是和赫人?”

    “前面那些人恨不得将你敲骨吸髓。”哥哥看着羽檄道,“你竟还笑得出。”

    密史金不以为意,“他们若杀我,定会得渠丘於封赏。”

    这么多年了,我竟是初见密史金。若不是见得他的容貌身形而只是听他说话,我断然分辨不出他是和赫人。我看着他的面容,“你的容貌与渠丘於可相像么?”

    密史金微怔,忽而笑了出。他大笑着摆手,“我与他不过有亲族之名而已。他的容貌便是与乌达忽阿木亦不过一二分相似,更不用说我。不过他与我有一处相同,便是仅听言语不能被辨出是和赫人。”

    收手抚一抚颈后,密史金笑道,“我是入中土之后学会说中土雅言,而渠丘於,我却不知他是何时学会的。”

    哥哥微愕,却道,“你如何察知他会中土雅言?”

    “我曾西征查兰王,归王庭途径他的居地,偶见他密审一个应是斥侯的边民,那时我听到他与那边民的言语并无二致。”他展一展手臂,“那时应是当年南下阙墉关前半载,我……”

    他的语音骤止,看着我缓缓合了口。

    他之南下阙墉关,是北境兵败,是我之家国被辱,是庄逊再不能现身于人前的一战。

    我垂了眸转身,或许是方才我的眼神太过狠戾,亦或许是哥哥与沈攸祯皆不言,密史金便是话语未尽,亦不能尽说出。

    哥哥与沈攸祯沉默良久,密史金同样沉默。

    殿中一支灯台的烛将燃尽了,我取了新烛换过,身后密史金忽道,“当年我为和赫右贤王,阙墉一战是振和赫王庭之战,败庄逊,亦是固右贤王尊荣之战。你们既时时介怀,我这便退出,今日密史金从未入衍明殿。”

    语尽,他果然移步往殿门。

    “密史金。”

    我唤他,转身时,他的手已触及殿门。我道,“你入中土已八年有余。”

    “有此八年,”他亦转身,“王妃可愿信我?”

    入中土八年,任鸿胪丞七年。七年里,他助沈攸祯署理边事,亦为苍州竭尽心力,我不是不知。昔年对右贤王之恨从未忘却,但今日的密史金可为中土所用。

    我轻叹了,“当年你是和赫右贤王,而这八年里,你只是密史金,我早已不当你是和赫人。”我压下欲起的急喘,“可是你终是流有和赫人的血,是以……”

    心跳愈疾,那条路太大胆太危险,一步走错岂止身后会被挫骨扬灰留万世骂名,中土更会生灵涂炭。

    “是以,你应离京。”

    密史金大怔,沈攸祯已然勃然怒喝,“他不可离京!京师尚有七万精锐,南向更有成州军,待成州挥军北上,并非不可一战!他若此时离京,京中必认定我们驱他以悦渠丘於,求与渠丘於和议!”

    相识这些年,我从未见过沈攸祯有如此骇人的神色。他眼中浴火,我的手腕被他紧扣住,他的掌力那样大,竟令我的手掌瞬息间失去知觉。

    哥哥扣了沈攸祯的臂,“成州军便是尽数北上,穿行崇山险涧需多少时日你我都明了,待成州军抵京,京城那时会已置于何样境地?而若悦渠丘於,杀了他更有效用,但他是我中土之臣,中土不可杀己臣以悦敌寇。他之离京,必以护国之名。我们须尽全力拖延此战,俟援军至!”

    沈攸祯猛地侧转过身,甩开我的腕,唇角紧绷如弦。

    我看向密史金,“你是渠丘於的叔父,他的性情,他重用之人的性情你最清楚。攻乌州的那个卜须暴戾阴鹜噬血成性,可他会甘心于涧临关之外么?定州军与长州军被灭得那样快,入中土的和赫军途经富庶郡县都未如从前一般多日留于城中抢夺财物,而渠丘於除却屠鸿丘之外再无滞留,他是直扑京师。”

    我最怕京师被屠城。

    若京师毁于敌寇,若京中的这些江山肱股失于战乱,便是来日重整江北,这江山再续元气不知还需多少年。

    以往和赫人的历次杀掠屠城过后,城中不能拿走之物尽数毁坏,更会纵火将一座残城焚毁。后人重建时,城池中一件完整之物都寻不出。

    上宁与长东被屠城后,和赫再屠鸿丘。当年曾落于霍鄣心中至深的一道伤,今时再落于无数人的心头。

    和赫已是杀红了眼,待至京城,若再被激怒,百余万百姓便会如羔羊一般被宰杀,帝京将一朝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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