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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七十五章 净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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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宫中大宴,表哥与新入朝的十数才士被频频敬酒,未久已有醉意。哥哥与他一并出临华殿,我放心不下,借机寻了过去。

    卷微阁里,表哥托着汤盏浑然不见醉态,“每日面对势利之徒的虚言伪行,当真为难你们了。”

    哥哥轻看着他浅笑不语,沈攸祯饮了汤,凝眉低叹,“我等亦为势利之徒,至辽,你……”

    他蓦然回首,我一时避不及便是直撞上他的目光。进退不得之时,沈攸祯已起身退出。

    表哥在家中那些日里是从不言朝务的。

    “表哥,”我轻声唤他,“你为何定要投身入这浊地?”

    他静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起身,“若非有你与阿瑾,我断不愿与这朝廷有分毫牵涉,当初答应照顾颐儿也只是为你我是至亲。可既已牵涉入了,我这低微商贾若想自保就必要紧附于朝廷,而你们就是我自保的前路,也是我的退路。秦臻自认善观人察事,我静观这些年,”他顿了顿,朗朗笑道,“这话你必然不愿听。”

    他递过一枚勾云佩,“今日他不在,此物也该还给你了。”

    赵峥曾执此佩对我说,王妃的孩儿,朕必视为亲族,永不相弃,天地同鉴。可延隆六年他食了言,他遣往善应台的人在此佩前痛下杀手,若非有上骁军精锐相护,我此生已再无颜面见表哥。

    颐儿回京后哥哥方知秦劭代了颐儿往善应台,他并未怪我隐瞒,只道是这件事自是愈少人知晓愈好。这些日里,他待秦劭如同待庄淇,时常亲自教授课业。

    哥哥是认识这枚勾云佩的,再见旧物只是轻轻叹息,“可惜了那个孩子。”

    再回临华殿时宴已散,宫门外车马林立,霍鄣陪着我与哥哥表哥闲话。沈攸祯至哥哥的车辇前拜别,霍鄣略略点头了便离去,沈攸祯面色清淡,行了礼道,“恭送弘丘王。”

    我随在霍鄣身后,经过沈攸祯时向他微微欠身,轻道,“齐?不知如何能报沈子大恩。”

    沈攸祯自是明了我话中隐意,只淡淡笑一笑,目光却是微凝,“王妃言重了。”

    还是我初陪侍姐姐身孕的那些日里,表哥离京前曾与沈攸祯有一日之雅,前些年他在徐川巧遇巡视郡学的沈攸祯,彼时他与颐儿被人追踪已久。

    表哥说,沈攸祯应是识出颐儿非他之子,却昭然似挚友之子般相待,其后,追踪的人也再未出现。

    颐儿总算平安归来,我也了却最沉重的心事。夜里看着颐儿睡下,书室的灯依然大亮。

    推门进房时却见郭廷肃立案前,他的语音已尽,而霍鄣凝神于案,仿佛未曾觉察到我已进房。

    正是进退不得之时,霍鄣抬头看了看我,郭廷即退出。

    而郭廷退出后,霍鄣仍容色凝重。

    胡益的私造兵器一案被告发已久,至今仍未了结。

    入京多年,胡益一路高升早令有心人看不过。我们都知晓此事必非胡益所为,可也有许多人在看着霍鄣将如何查处这个心腹重臣。

    各阶官僚垢败如斯已远非一个胡益可以威慑,这个根柢已将被蛀噬空了的朝廷若无此时朝中那些贤正之臣支撑着必然早已倾塌。

    我拧了巾帕递给霍鄣,“还在为胡益的事烦心?”

    霍鄣并不抬头,只接过巾帕擦了擦手,“已定案。”

    我愕然,“何时定下的?”

    霍鄣的容色略有疲惫,“就在今日。”他虚指了案上的章表,“襄州的商贾私造一批军械贩与当地富室,余下的无处脱手便充作军备送进京。”

    周桓朝亲查的案从来都会迅捷定案,至查案大至理政,周桓朝之才若只用在军中,确是可惜了。

    我愕然笑,“难不成是他们以为胡益在京城无人敢得罪就冒他的名?”

    那些人只看到了胡益在京城之威权,却看不到他之艰险。去岁便曾有沅州内一县之县令仿行胡益昔年在清平郡的旧事,欲以此策入京。

    霍鄣看过沅州刺史连进的两道章表叹不止,庸碌也便罢了,还这么愚鄙。听周桓朝说起,胡益得知后直笑了近半个时辰,至后,闭门独自饮酒半日。因是在廷尉署内饮酒,霍鄣还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秩。

    霍鄣亦笑叹,“难为他要受这无妄之灾。”

    国中军械向来由朝廷在军中指专营制造,孝成皇帝时,军械因战乱频发时而供给不足。平定乌胡后,孝成皇帝亲自指定了淮襄二州民间制造军械再收于朝廷。民间造军械有京城上骁军指专使督察,擅触此事是立斩的大罪。

    从前的诸多乱事中,便是当年的刘道业,他宁愿去向董其方密换军械也不去碰触淮襄二州,亦是避免自己的逆心现于京城上骁军前的可能。

    近些年虽再未起过大的战事,但北境的陆廉数次修固关城,便有人忧心再生变故早早地备下后路,那些富室便是如此。连造军械之事都生了变,若纵此事过久,难保不出刘道业旧事。

    并非不知此事的疏漏,此前实是无暇顾及。

    正欲说话,有语声轻起,“父亲,母亲。”

    我与霍鄣相对讶然,夜里已凉了,他只一身素色单衣,我引他入书室,“竟穿得这样单薄。”

    颐儿笑道,“我体健,母亲尽可安心。只是我见父亲归府时有忧色,欲为父亲解忧。”

    初归的那一日过后,霍鄣在他面前向来喜怒不张,一时的忧色却仍被他留意了,终究是父子连心。我拉过他的手,“夜深了,快去睡吧,有话明日再说不迟。”

    却听霍鄣道,“颐儿,过来。”他将手侧的章表递到颐儿手中,“你来读。”

    颐儿应声接过展开,平声通读出,字句分明。霍鄣隐约有笑意,待颐儿止言,方道,“孰是孰非,应如何惩处?”

    颐儿捧着章表又看一遍,道,“私造军械者有罪,应令有司论罪惩处,但此事之根本在于法度有疏。”

    霍鄣声色不动,颐儿亦见自疑。他转首看向我,霍鄣又道,“法度疏当如何治?”

    颐儿大大怔住了,又看一看霍鄣,而霍鄣只是不语。他又垂首思索良久,道,“虽疏却不可轻裨,法度当变于时而基于民,过苛则易生乱,非强主不可控。”

    颐儿说完垂着眼,霍鄣容色未改,“法度如何变于时。”

    一时房内极静,颐儿已见慌乱,咬唇许久,道,“先贤曾有教引,我以为目下当纠之以宽。”

    霍鄣再道,“法度已疏,如何纠之以宽?”

    我愕然,霍鄣竟以我们都无力改变的困局问颐儿。我们都不曾经过盛世,而在这等乱世中我们更难以宽猛相济。

    我笑着牵过颐儿,“已是三更了,母亲陪你回房,不要误了明日早课。”

    再回到书室时霍鄣仍在看那道章表,我站在他身侧,“我与颐儿问过,方才那些并非表哥和沈攸祯教习,是他近日读史自得。”

    霍鄣沉默许久,隐约笑道,“盛世之主仅仁善不能治万方。”

    我明了,“谋略难通,他还,过几年再教也不迟。”

    颐儿还这样年幼,我们总还要过些年再教他谋略。我又怕他只能学会霍鄣对臣子的恩威之术,而学不会霍鄣断去祸根时的果决。

    霍鄣却是摇头,“他不可拘于书卷,无益。”这一句语尽,他仍是笑了,“胡益再历练几年当是丞相之才。”

    未想霍鄣如此看重胡益,心下念着霍鄣的话,我笑道,“是该历练,他日得了盛世,他这等粗豪气度确是难以为盛世丞相。赵胥告病许多年,待来日胡益可为相,那赵胥如何安置?”

    他只是轻笑,“他是西阳王,许他的后嗣袭承西阳王位便是。”

    添过灯油,转眼见案上一卷书半展着,粗扫了一眼,却是几处提及和赫。

    霍鄣闭目敛眉默然,我拾起细细看过,长长的一篇文,历数过霍鄣对和赫的策略,孤和赫而合苍邑关外诸国,纵查兰王助先濯王分离王庭之威,旁观而压伏势起一方等诸项,每一策后都有析与议。

    文中亦直指北境的防御有疏漏,便是霍鄣时时挂心的上靖关。

    陆廉在北境的数年间从未停止修固北境各城各关,惟有这上靖关修修停停,总不能合霍鄣的心意。

    前岁上靖关再修之时竟逢天火,又是停了下。其后自窦承?麾下调往上靖关的大将仇铮两年里已将上靖关修固,而文中所指上靖关之疏漏非在上靖关自身,而是和赫在霍鄣当年北征之后再未进兵上靖关的用意。

    书卷之端,只见“北策”二字。

    原来方才进房时霍鄣看的是这个,又想到郭廷曾在房内,我脱口道,“是郭廷?”

    郭廷在霍鄣身边近二十年虽只是护卫,可他也历经数次战乱有战功在身,亦颇有见地。从前霍鄣亦提及,他曾在引漠关外救过霍商,连冯霈亦是他最先举荐。我凝一凝气息,道,“不如放他到军中试一试。”

    霍鄣信重的四员大将中郭廷惟与冯霈熟识,却极少在我面前提及冯霈,更不必说那三人。便是与冯霈有私交也不涉军务,他这样清明自持是极难得的,仅在家中掌理琐事着实可惜。

    霍鄣含笑不语。

    如此容色,他便是有意许郭廷入军,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我不由笑了,“郭廷早过了而立之年,总不好再误了婚事。”

    霍鄣愕然,我更禁不住笑,“周桓朝都为周策选西席先生了,郭廷还孤身一人。留在家中不入军也罢,也要有人贴心照料。”

    “王妃有心。”霍鄣扶额低笑,“只是他向来以郭轸为子,郭延也已将郭轸过嗣于他。王妃既以为他的婚事要紧,便去问他即可。”

    郭廷多年里无意婚娶,霍鄣由得他去,我又看不出他心之所属,也便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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