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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七十二章 复得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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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四日,霍鄣又是将华袤拘在王府一日五六次为我请脉,直到他再三确言我的胎象稳妥方许我出卧房。秀堇扶我坐于廊下,哥哥人未至笑已可闻,“可见你是稳妥了。”

    秀堇退了下,我向他笑嗔道,“可见你是问过华袤了。”

    哥哥坐在身边含笑细细看着我的面容,“原本当日便来了,但你那夫君道你须静养,未许我进府。我午前听闻华袤归家,我便知你是稳妥了。”

    我拥着腹笑看着他,“你总是能推脱。”

    哥哥揽过我依在他肩头,不时轻拍着我的肩。

    幼年时,哥哥时常与我并坐阶下仰望星月,我总会问他姐姐在夫家是否也能看到这片星空,我也总会在他的肩臂间睡去。

    良久,他终叹了一声,“如今我们都有几个孩子了,可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整日随在我身后的阿?。”

    午后的阳光淋淋漓漓洒在身上暖暖的,许多年前这样的午后,我也是如此时一般依在哥哥身侧听他讲野史趣闻。每每我追问得多了而他答不出时,他便会自他的书室中取几卷书许我去读,自己却常是坐在一旁睡得从容。

    可那样的午后再不会有了,他离开时,我看得出他微垂双眼中难掩的悲凉。

    这个冬日并不极冷,落雪亦足,若得春日充沛雨水,秋日定会有一个好收成。

    中土尚算得安定,南境边陲却有一个曾依附蒲安的部旧人于新岁那夜借军防懈怠之机抢去军粮数千石。

    霍鄣震怒,安广固未入京便受督管不力之罪位降两级,其后再度不闻不问。

    军中事止于此,朝中亦将势定。

    生颐儿时惊险万分,我至今想起犹觉后怕,加之那时伤了身,此番有孕已极是不易。我足不出府安心养胎,亦待长辰宫新主即位。

    父亲归来后并不见异样,而皇帝失德已是天下尽知,各方角力之下,时机已至。

    延隆七年二月十一,皇帝罪己逊位诏书下。

    同日,众臣议举先帝九子临淮王即位为帝,大典定于二月十五,改年号永隆。

    亦是这一日,奉太后诏,废帝赵峥为晋王,居于京北晋王府。晋王府建于高皇帝长陵南二十里处,原是历代皇帝祭高皇帝或出游驻跸的离宫,那里地处京城与长陵之间并不偏僻,赵峥的一举一动都会在霍鄣掌握之中。

    皇帝下诏逊位这日,众臣之首的丞相赵胥仍是告病。周桓朝与沈攸祯此前去赵胥府中探视,赵胥身无疾,目色却已支离。

    二月十三,承天殿的即位大典已备。同日,十数朝臣上表请赐霍鄣以摄政之权,霍鄣辞却不受。无名而有实,霍鄣已牢牢握住这天下之命脉。

    废帝后出京的隆盛仪仗透着萧萧暮气,掩江肆内,我与哥哥临窗看着车马行过,一时分不清漫在心里的是仇怨,是喜悦,还是酸楚。

    霍鄣给了他们最后的尊荣,这离京的仪仗只略低于帝后的规制,可陆?却执意放弃自己的车驾,与赵峥共乘一车。

    风卷广袖如旌,哥哥拥着我,他的气力这样大,紧得右臂微微发酸。

    厚重垂帘将一代帝后隔在狭天地中,车内的那个不肯自请逊位的帝王,那个终被权臣将罪己逊位诏书覆于身的帝王,我一路看着他从无忧孩童变成满腹城府的帝王至如今惨淡收场,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的赵?,两张面孔何其相似。

    晋王仍可享帝王仪仗,这于旁人看来是尊荣,而于赵峥,会是何等屈辱。

    夜间霍鄣并不问我为何忽然出去,只心拥过我,轻手抚过尚平坦的腹,含笑不语。

    我蜷入他怀中,低叹道,“我是不是老了?”

    霍鄣失笑,“又在乱想。”

    拈过他的发丝与我的缠绕在一起,指尖划过他的眉眼,颈侧,停在他心口。我长吁,“我看着两代帝王离去,仿佛已过了一生。”

    霍鄣一怔,蓦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只双臂撑出一点空隙。

    掌心感觉到他纷乱急促的心跳,我又是低叹,“孝武皇帝、孝宣皇帝、孝成皇帝、孝定皇帝,赵峥,你竟历经五帝。太和八年……你若再早生几年,便可真正亲历当年的太和中兴了。”

    他的喘息骤然急促,埋首在我耳侧轻啄,“你这是厌嫌我年老!”

    ?i儿于承天殿行即位大典之时,我在家中见到了安广固。

    跪守安宜姚一日一夜后,他重病不能起身,至入京,他又在王府庭院中跪了三个时辰,霍鄣只作不见。

    霍鄣不会责他擅杀一方州牧,但不会容许近十万南军无主将便被一个部滋事。安广固又一贯心高气傲,几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如此数日,我终究不忍心,叫郭廷给他送去的水也被他回拒。

    又是整整三个时辰,他的身形没有分毫弯曲,惟有霍鄣经过时总会瑟瑟。

    已近了酉时,我长长叹息,将香囊交与他的手中,“这是宜姚的遗物,你还是留在身边吧。子宁,你好生珍重。”

    他初入府时托付郭廷送给我一枚香囊,他说,这是他从挽湘身上夺下,他认得这是我送给安宜姚之物。

    故物重现,伊人已逝。安宜姚有知,亦不愿见他如此。

    安广固应知我送回香囊的用意,因着畏惧,他忘了为臣之道。

    此间,冯霈的羽檄自苍邑关外入京,和赫王庭军突袭与其毗邻的砂兰国大肆屠杀砂兰王室。砂兰国灭,王庭军载近万沦为奴的砂兰民回归王庭,砂兰余民避逃入贺连。

    砂兰国居于草原边陲,国弱地贫,渠丘於以王庭军千里迢迢灭国夺民不过是试探。他登王位许久却从未侵扰北境,但边探屡屡来报,他为王这几年数度扩张王庭属地,诸王难敌。

    渠丘於素性奸狡阴诡又极自负,如今他明面上只意在大漠,难保不是在暗中充盈军力伺机南下入侵。

    霍鄣只命冯霈按兵不动,传令陆廉、王埘、周辰初与窦承?如常驻守练兵不许离境,五人的俸秩同升一级。

    连日刻意冷落,冯霈与陆廉之名数次在朝会上提及,因冯霈长年不在京而于前岁进为中尉丞的向令史再进为中尉。

    向令史从前曾几度随上骁军讨逆,并非阀阅微薄,可多年里只是军粮都监。而当年霍鄣北征归来,施鸿之外,便是他得简拔。

    向令史终究不是旧人,霍鄣进他的用意安广固岂会不知。直至安广固入朝请罪,霍鄣终于召安广固入府,二人在客室闭门密谈了半日。

    安广固不过是一时忘记,终还是明白的。他是朝廷的臣子,不是霍鄣的府卫,不应在霍鄣的家宅中向霍鄣请罪。

    远远看着郭廷引着安广固走不见了,我踱至他身边,“他的气色不错。”

    霍鄣不语,眼中却是浮起了愠色,只默然拥过我转入书室。

    平定蒲安后,安广固倚仗功勋风光直盖冯霈与陆廉,大有第一武将之势。从前有人纠劾他杀良冒功,霍鄣亦是驳斥,他给了安广固最大的信任。

    安广固聪敏,他知晓军粮被抢根由的所在。

    当年霍鄣平定南境至今诸部未出过半分错漏,蒲安事定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乱事,安广固难辞其咎,恃功傲物治军不严是他最重的过失。

    从前安广固以治军严苛而闻名,而为一方大将太久,他终是出现了疏漏。他必知晓霍鄣令他负罪归南境的深意,霍鄣能许他立功,同样能让他成为孤将。

    军务朝政日日消磨着霍鄣的心力,而他每每与我一并读书时,总是不见疲色。

    我每日行走院中,偶尔随他入园看着他习射术,我几次欲取弓箭,他都是不许。

    我们都曾担心我的身子难以承受身孕的辛苦,但时日久了,我却觉得身子较孕有颐儿时还要强健。华袤每每来诊过,皆道是极稳妥的。

    盼了这么多年盼来的这个孩子,我与霍鄣都希望是一个女儿。表哥的信中亦说,颐儿也希望有一个妹妹,他可负着她去遍游江东山水。而颐儿近来也在随表哥哥学作画,道是若是弟弟,他便将他亲手画的国中胜景送与他。

    霍鄣知我每日在家中行走渐觉无趣,便许我进宫署理后宫事。

    姐姐端坐听杨符忠奏报诸事,见我进殿只是笑一笑,“你来了。”

    我依礼问安,她伸手虚扶了,“你来了也好,我已乏了。”

    她扶过疏桐的手回了内殿,姐姐,她终究与我疏离了。

    她是早已与我疏离了。

    她的孩子是我的夫君扶起的傀儡皇帝,即使是后宫之权霍鄣也不许她完全掌控。

    我明白,她更会明白,父亲与霍鄣之间平静的表相下将激起的惨烈争斗或许会再度血染长辰宫,而在此之前,我不许长辰宫中再有疏漏。

    回到扶祥殿逐一将诸事吩咐下去,杨符忠面容窘涩,“宫中各殿修缮已毕,惟有这裕景殿太后方才道是不好,奴婢不知何处不好更不敢问何处不好,请王妃示下。”

    赵峥离京未有宫中旧人随侍,杨符忠依旧统领长辰宫宫人。那个生死之夜,这位在长辰宫中历经四帝的中官已重病数月,伍敬信密监之下,未见其有异动。但这位内廷中官终归是赵峥的旧人,也当换过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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