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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六十一章 恩祸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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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见颐儿止了咳,按着胸口长吁道,“世子年幼,可是要万般心的。”

    入谧秀殿不过一刻便生了这样多的风波,我再不欲久留,初欲起身,却听皇后道,“前日陛下说了今日会来谧秀殿用午膳,陛下此时在明德殿,算来也将回宫了。王妃还是留下一同用膳,说来陛下也未曾见过世子。”

    帝后大婚后我极少入谧秀殿,与皇后也算不得亲厚,但她是陆廉的女侄,我也不可生硬拒过。有宫女奉上一只青盏到皇后身前,“内膳署送了今日的牛乳来。”

    皇后半支着额头,略有倦意,挥挥手道,“先放着吧。去看看陛下是否已回宫了。”

    说着正有内监进殿,禀道,“陛下已出了明德殿正往谧秀殿来,遣奴婢来先行传膳。”

    皇后终于真正有了喜色,“宜合,传膳。”她拿起青盏,又笑道,“世子方才怕是没有进好,这牛乳温温的正好入口,世子不如试一试看喜欢不喜欢。”她的手微微一抬,方才奉盏的宫女接过了,她笑道,“送去给世子。”

    今日皇后事事不离颐儿,似真心亲爱。宫女奉了青盏到我身前,双手举至平眉,“世子请用。”

    这宫女不过十三四岁,她自盏下轻轻抬眼正撞上我的目光又立即垂下眼,手上却是不难觉察地抖了一抖。

    我冷眼看着,一手接过青盏,向皇后笑道,“果然是皇后宫里的水土养人,连宫女都生得这样娇俏。”

    正欲喂给颐儿,我忽然伸直了手臂,“孩子口舌嫩,你且先试一试可还烫口。”

    那宫女一愣,缓缓接过去,唇角不自觉颤了颤,手上已然不稳。

    我沉下声,含了一缕笑意,“不喜牛乳的味道?”

    “不是,不是……”她惶然摇头却不敢碰那牛乳,“已经温了,世子请用。”

    “是么?”我笑意愈深,缓缓道,“在谧秀殿侍奉皇后劳苦功高,只是世子已进过水,这牛乳便赐予你,也是奖赏你的功劳。”

    我每说一句,她便慌乱一分,可辨出是强逼着自己稳住身形声貌。她双手高举着盏拜道,“奴婢惶恐,侍奉皇后是奴婢万世修来之福,奴婢不敢言功。牛乳已能入口,世子请用。”

    我只清浅笑着并不接过,皇后已见疑惑,“宜如?”

    宜如的发际已见了细汗,待我接过青盏,她缓缓收回手,以袖口擦去鼻翼的潮意,也轻轻掠过唇际。

    盏中的牛乳已凝了一层脂,我慢慢送到唇边吹一吹,“良容,”我骤然变色,将牛乳送至她手中,“去请宜如品试!”

    良容作势便要上前,宜如大骇,登时不住后退。

    皇后已是大惊,“传长辰卫!”

    我止住皇后,看着宜如亦压住心口激荡得几乎要喷勃而出的怒气,“此事不必宣扬,只需叫宜如用下,便知是何蹊跷。”

    “不可!”皇后立时回绝,“我每日都用这牛乳,若果真有不妥便是向着我!”

    皇后怒极,“宜合!传长辰卫锁了宜如,召廷尉入宫彻查!”

    此事尚不需如此急切召廷尉,我沉一沉气息,皇后身边也当有明事之人的。于是沉下面容抱着颐儿重坐稳,只一言不发。

    果然有宜合膝行上前,“皇后息怒!陛下片刻将至,不如请陛下圣断。”她扯着皇后的衣袖低泣,“陛下必不会委曲了皇后。”

    皇后怒意不消,令两个内监压着宜如的双臂,“宜合,喂她用牛乳!”

    皇帝进殿时宜如正挣扎着碰洒了那牛乳哭求不休,我与皇后起身问安,皇帝惑然,经过宜如身边也不停,“皇后为何如此动怒?”

    皇后再抬头时已是垂泫欲泣,躬身行了大礼,“还请陛下为妾做主,这宜如不知受了何人的蛊惑,竟在妾平日饮用的牛乳中动手脚。要害妾不止,更险些连累了世子,好在有王妃……”

    语未尽,她已是泣不成声。

    皇帝敛眉听着,眉心亦愈来愈紧。他听至最末方抬头看我一眼,“杨符忠,”他缓沉下肩,冷声道,“宜如恃功生骄冲撞皇后,拖出去杖毙。”

    杨符忠忙应了声,大步上前掐住宜如的颈拖了出。这一掐,宜如便连叫也叫不出声。

    皇后身形一顿,俯过身道,“谢陛下。”

    皇帝双手扶起皇后,语间尽是怜惜,“面色这样苍白,快进去歇息。”

    已无法辨出宜如无状的真相,我亦起身,“皇后今日受惊,还需陛下陪伴宽慰,臣妇这便告退了。”

    皇后愧道,“妾听闻王妃进宫本想请王妃一叙,不想引出这样大的风波,是妾的不是。”

    皇帝垂首踌躇少顷,只向我摇过手,“你先回去吧,”又向皇后温声道,“今日之事,朕必会还你公道。”

    皇后依着他的臂俯身谢恩,他只是沉默,扶着皇后转入内殿。我转身,正遇上杨符忠进来,“王妃这是回府么?奴婢侍奉王妃出宫。”

    我摇了摇头,“不必,中官自去做当做的事便好。”

    跨出殿门五步,听得殿内杨符忠沉声道,“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言及一字便取了尔等头颅!”

    耳听得一众宫人忙附声应了,我的心思却是空茫茫一片,只知将颐儿牢牢箍在怀中。这孩子自进了谧秀殿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愿他还,今日的事过几日便忘了。

    尚未稳了心绪时霍鄣已归来,我坐在脚踏上以拳撑着眉心,连睁眼也无力。

    双肩被霍鄣轻轻揽在身前,难以名状的痛楚自心底漫出,瞬息间冲满了四肢百骸,我蓦地转身紧紧环住他,将头埋在他膝前,久久说不出话。

    我不敢想,若是……

    霍鄣轻轻抚了我的头,更轻了声,“我在。”

    再难抑制的伤痛冲出咽喉,我恸哭失声,只会用尽全部的气力抱着他。长辰宫原本便不是我的福地,我尚能自保,可今日竟险些累及颐儿。

    耳边如夏蝉嘶噪着,鼻内堵闷得透不过气,胸口如塞进一团荆棘刺痛。我渐渐止住哭泣,眼前晕花一片。

    手臂被他托起,霍鄣抱我伏在他的膝头,指尖精砺的茧划得皮肤生疼,“没事了。”

    我蓦地清明过来,“颐儿!”

    他按住我,“他去睡了,已在家中,你不必再惊怕。”

    将脸埋在双掌间,他抚着我的脊背,只道,“你做得得当,此事确不宜外扬。”

    我摇了摇头,再度反复深喘息过,我扶着霍鄣的手坐起,“去看看颐儿吧,我只怕今日的事惊了他。”

    霍鄣揽过我漫步出房,“今日并未有大风波,他不会惊怕。待来日长大了,他是你我之子,更不会惊怕。”

    我抬头,霍鄣的一双眼幽黑深沉,包含了无尽的安宁与坚定。

    那牛乳若非是致命的,也只不过是些手段而已。可倘若那牛乳当真致命,便须思量着落毒之人要害的是皇后还是颐儿。

    而此事一旦张扬了出去,不止皇后会落得治理后宫不力之名,后宫争斗更是令皇帝蒙羞。皇后宫里的饮食被动了手脚,最能为的人无非是后进宫的那几个嫔御。而那几人虽出身低微,却是我选出送入宫,更是得了霍鄣默许的,且当时有我在场,若要追究起,我与他无论无何也逃不了干系。

    如此思量下,将此事压下,不问,不查,宜如死了便是一了百了。而宫中,皇帝与皇后皆未有意查实此事。

    好在颐儿并未受惊,转日便如常了。他近日又重了许多,每日霍鄣归家,他都会直扑到霍鄣身上笑唤着霍鄣教他习剑,只有倦乏时方会蜷入我的怀中睡去。他夜里总是睡得沉的,霍鄣的手势轻缓,惟恐自己粗砺的指腹划伤他的稚嫩肌肤。

    这些日里霍鄣时常面色沉重,收至我双肩的手亦是沉重。我不由轻声问道,“可是朝中有事?”

    他敛眉许久,双肩上他揉按的手稍滞了,“阿?,赵?赐婚前的那几年,你为何常想着去江东?”

    他忽然问出的这一句令我一时愕然,我亦知他不会毫无根由地问这一句,只道,“去上平之前不要说出京,我每年出府的日数总能轻易计得出。京城虽繁盛,可我能看到的惟有那些房舍车马,这江山的壮美只能从书中读来。表哥送来的《九州翔志》,我每读过一篇都会闭目去想那些文中的景致的真实景象。每想过一次,心中对京城之外广阔天地的期盼便更深一层。当年去上平,我匆匆离京,途中极少入城常宿于郊野驿所,亦是有这个因由在里面。而江东,表哥每每入京都会对我述起江东迥异于京城的风物,我常想去亲见亲历。表哥说,先身处江东浸一浸那片土地的和风柔曲,再去经历名山大川的雄阔,便会知晓这江山之广之美,亦会知晓这江山当如何珍惜。”

    我沉沉吁了,轻抚着颐儿的额头许久,终道,“你想召表哥归来,将颐儿接去江东?”

    他不答我,只自身后轻环住我的肩。

    良久,他牵过我的手坐在颐儿的榻边,叹息道,“目下京中不稳,他也将明事,就让他在外闲逸几年,待成长到能担当时再回京。”

    我知晓他的顾虑,京中亲贵子弟自幼耽溺衣食锦玉,宗室诸子的柔靡骄惰之态已失男子豪烈气度,更从不知民生为何物。如今皇帝锋芒已渐明晰,我近日常想着如何能将颐儿护在我们将深陷的乱局之外。

    或许,离开京城于颐儿而言反而更能安稳。

    他的目光温柔如春日暖阳,亦有清晰可辨的不忍,“你的心愿,颐儿此行亦会代你圆满。”

    他还记得我生产那日说过的话,他也知晓我只怕此生此世也不能游历天下了。

    我明白,他也想弥补对我的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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