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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五十八章 危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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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阳王奉圣谕查迁宫人,长辰宫各门皆有广阳王府府卫与长辰卫戍守,衍明殿外亦有十数。

    胁迫皇帝却是名正言顺,伍敬信亦不得不听命,我与皇帝已形同被幽禁。

    宫外的兄嫂与几个孩子当不会遇险,周桓朝回话叫我放心,那么他必是已有了万全之策,应不过只是这几日而已了。朝中忠正之士众多,静观辨定过后,定不会容他如此忤逆。

    皇帝时昏时醒难以与他商议,长辰宫中只有杨符忠与身前的伍敬信值得信任……这二人值得信任么?

    肩头骤然轻颤,扶祥殿内的月支香闻得久了只觉得透不过气。我唤来宫人将香鼎移出去换过,又将殿中的帷幕一并撤下去浆洗,伍敬信只道,“陛下召王妃往衍明殿,王妃不好迟误。”

    “不急这一时,”我笑道,“这里怕是有得乱了,将军随我去侧殿坐一坐吧。”

    无人居住的扶祥殿侧殿布置也极简,最大的好处便是眼界宽阔。我立于窗前看着宫人进出扶祥殿,笑道,“许多年了,我还不曾谢过将军。”

    伍敬信只在我身后两三步之外,他似不明白我的话,“王妃所言……”

    “那年田氏不轨,若非有将军相助,只怕我已不能在这里与将军说话。”我转身叹道,“只是这些年都未与将军独见,不能当面致谢。”

    伍敬信退后一步,“末将当年为虎贲中郎将,尽臣子本分不敢居功,王妃言重。”

    我摇头,“哥哥曾对我赞许将军勇毅果敢,哥哥极少这样赞许朝z文武,将军又得先帝与陛下信重,实无须如此谦逊。”

    我提起哥哥,伍敬信倒是微微笑了,“愧蒙武城公青眼,末将与武城公于江??祸乱时曾有相交,武城公大将之才,只可惜未能入军。”

    “不入军是先母的遗训,哥哥不敢违。”我似始想起,问道,“将军其时司属光禄勋,却能说服步甲营许我入宫,倒不知将军如何劝服步甲营。”

    他仍是微笑,“中尉知武城公府中人入宫必非与江??同道,虽不知是郡主也会放行。”

    他的话极隐讳,我如何不清楚,不过是赵?的刻意安排而已。当年赵?曾密召霍鄣许以重任,那么,此时皇帝会如此待他么?

    “更是将军懂得掌控机遇。”我含笑上前一步,“将军曾随先帝往延清殿,不知当日先帝的谕令是什么?”

    他恭肃道,“那日末将值巡宫中遇先帝,先帝仅命末将随行,并无明谕。郎卫无圣谕不可入宫妃殿阁,是以末将仅候于延清殿外。”

    目光落于他的佩剑,我平声道,“太妃当日孕有皇子,或许先帝是防范有人伤及皇子。”

    他语声如常,“护卫主上是末将职守,若得谕令,末将必不许主上受辱。”

    “目下你我皆不愿为人鱼肉,伍将军,”我望住他,骤然冷了神色,“你可愿立誓,誓死效忠陛下?”

    伍敬信目光僵然,有异色一闪即逝。他骤然拜下,将剑高举过头顶,“末将誓死效忠!”

    未出鞘的长剑不见锋芒,我轻压一压剑鞘,“愿将军不违此誓。”

    近年伍敬信极得皇帝信重,我不得不谨慎待他,只道,“将军请先行归衍明殿回与陛下,我更衣过后便往衍明殿。”

    伍敬信欲言,我抬手,“我知陛下请将军来迎我是护我的周全,但陛下更需要将军,还请将军速归。”

    心思纷乱无绪,我在曲烟阁中临窗远望,上清三山似已荒芜。这几年里密送入宫的宫女,两人在姐姐身边两人在皇帝身边,姐姐身边的两人已随她去了沧囿,而皇帝身边的两人却在前日被送出宫,他日出宫之后再择人时,便要更加心了。

    身后脚步声响,广阳王已立于我身侧笑道,“上清池池深水冷,身在此处还要万分当心。”

    风起,云行愈疾,转眼间已覆了半空。我转身指过身后,“昔年中丘王在那里不幸,奴婢自会当心,殿下也请当心。”

    初踏衍明殿长阶,倏忽之间天色已是黑沉如夜。皇帝用过汤药也有了些精神,唤止了杨符忠道,“不必燃灯,这雨不会长久,半个时辰后便会大亮。”

    我自取了席坐下,“广阳王殿下可曾来过?”

    他不屑一笑,“今日朝会后来过,要朕赐他摄政之权。”复清冷嗤道,“他常以齐王自比,以为朕不知。他又已宿于维德殿,心意昭然。”

    他的神情这样陌生,我将手拢入袖中交握住有些冰冷的指尖,强撑出了笑,“陛下是英主,殿下便是辅国之能,也要有陛下许他施展。”

    皇帝仍是冷着面容,轻移了移身,“朕出痘次日他已入朝。”

    我点点头,亦在意料之中,“三百年前两位曾代君摄政的王叔皆不得善终,他今时欲求摄政,只怕也无福享这尊荣。”

    如今皇帝不能理政,赵胥虽为丞相却是远支的皇族,广阳王以孝成皇帝之子的尊位入朝,只要受赐摄政之权便可名正言顺主政。且朝中不乏有人心向皇帝,此时广阳王入朝,或许尚在隐匿的帝党将会昭然于朝堂。

    广阳王即便入朝也远不能只手遮天,前线战报如常入京,由伍敬信亲送至御前。霍鄣复阙墉关之时,雁回驻军迅疾出兵入和赫腹地,长东军亦倾兵而出,霍鄣率北军直指和赫王庭。

    最利征战的秋日已过去,这个时节的草原不止不宜交战,风雪中更是易迷途。霍鄣此时进军草原,定有他的大计。

    京中的这番风波他必会极快知晓,于是我手书密信,令伍敬信送至哥哥手中。密信中请哥哥务必助贤良方正的朝臣在朝中牵制广阳王,这道密信中夹着的第二重密信,请哥哥快马送至北境,告知霍鄣不必担忧京内,哥哥会将广阳王拖至他归京,我亦会保全长辰宫。

    哥哥的密信当日即由伍敬信取回,密信暗记无误,信中只有两个字,善、备。

    我自杨符忠手中接过药盏,试一试还是稍烫的,于是又吹了吹,听皇帝低语,“这一战,会得胜么?”

    杨符忠为他理着被虚汗浸湿的发,慰道,“陛下有上苍庇佑,定能得胜的。”

    有一声惊雷似在长辰宫上空炸开,杨符忠惶惶回首,忙退出内殿。试过药汤,温温的已好入口,我将药盏送到他唇前,“此战必胜。”

    “王妃如此确信?”

    他皱着眉极不情愿的模样,我不由得笑出,“臣妇确信。”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识众寡之用、上下同欲、以虞待不虞、将能而君不御,此胜之五道霍鄣已尽得,必胜,可这样的话我却不能在他面前说出。

    他亦笑了接过药盏一饮而尽,只苦得面容都拧紧了,良久方叹一句,“王妃嫁与良人,厚福。”

    “臣妇与夫君是先帝赐婚,臣妇时时感念先帝恩德。”我取布巾拭过他溅污于指尖的药汁,“陛下贤明,夫君为国征战,更是为陛下尽忠。”

    他仿佛失神着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连唤过数声,他看向我,苦笑着卧下,言语中透出无尽哀凉,“姑母,我是英主么?”

    心中狠狠一揪,霍鄣近年国柄独揽,此番凯旋过后,根柢必愈加深固。他将行冠礼了,而霍鄣必不会归政于他,那时掀起的滔天巨浪中,他敌不过霍鄣。

    心中何等酸楚,却在面上生生逼出一个笑容,“陛下从来都是英主。陛下即祚至今广施仁政与民休息,百姓有陛下覆露得以乐业安生,皆言陛下至知不谋至仁无亲,筑光兴延隆为昌延盛世。”我拉过锦衾覆在他身上,轻声道,“陛下歇一歇吧。”

    暴雨骤然如倾,他掩一掩额间,微叹道,“姑母长久未与我畅言了,往日姑母曾与我训说政事,这几年沈子常不在京中,乔博士只教我读书,总不如与姑母一处时欢悦。”

    那样的往日究竟是多久之前了呢?仿佛自我嫁与霍鄣便再没有了。

    我掩去叹息,道,“姑母哪里懂得政事,从前我在孝慈皇后和太妃宫中曾听先帝说过几句,与你说的也是先帝的话。”

    他语中待沈攸祯与乔育终是不同的。

    接下太学与郡学的重任前,沈攸祯教习他的时日更长,他数次盛赞沈攸祯的博达,他的字更是承袭了沈攸祯的风骨。只是,他终究是皇帝,他的字比之沈攸祯更多了天子心怀天下的恢弘气度。

    他忽然强撑起身,轻吁道,“朕卧榻许久,身子都僵涩了,姑母陪朕走走吧。”

    我阻不及,他已扶膝站起。他还是虚弱的,摇摇不过两步已是气喘,又是笑了,“姑母不必为朕忧急,朕正值少壮,将养些时日便会恢复如初了。”

    我忙取衣披在他身上,扶着他缓缓走出内殿,杨符忠正透过窗隙向外看,闻声回首,又阖上窗,忧道,“陛下不可吹风,快回内殿歇息吧。”

    他摆手,执意走近门边,“这或许是今岁最后一场雨了,稍启一隙,朕听一听雨声。”

    杨符忠不敢违,又不敢累他吹了风,于是扶他隐于门后,只稍稍将门开了一道缝隙。檐下落雨如瀑,天色已明亮了些许。

    雨声沉重又似急切,他仿佛听得入神。忽有疾风卷着雨水撞进殿,杨符忠忙掩紧了门。他似被那一声闷响惊醒,轻叹了一声,扶过我的手臂转身,恍恍道,“朕幼时最爱夏日观雨,长辰宫总是太过宁静,惟有雨声是活生生的。”

    他回榻卧下,我为他掩好锦衾,轻缓笑道,“峥儿睡吧,姑母在这里守着你。”

    京城秋风萧瑟时节,北境已入冬。几路大军寒风中与和赫交战,遮天的风雪中,霍鄣以一万啸霄骑四夺王庭,终尽灭和赫王庭军精锐。

    可是这前后斩敌一万的啸霄骑,已近是这些年来霍鄣苦心经营精骑的半数了。

    六日后,霍鄣踏平和赫王庭,诛乌达忽阿木。越一日,宣威将军顾???芎秃沼蚁屯趺苁方稹I湘缇?鹘?倮铮?淌?展τ诤秃帐ズ??丁

    悲笳声中,和赫残余王室仓皇北迁王庭。

    王庭之战一雪此前百余年为和赫踏土之屈辱,亦是此战,将使和赫数年间无力扰边,中土可得兴复之机。

    我不知霍鄣会否追击北迁的残余,而目下广阳王插手朝政,我与皇帝能否全身而退亦尚无定数,他日霍鄣来归,必会有一场纷争。

    夜入裕景殿,侍奉裕景殿的宫人不见踪影,灯油尽了也无人去添。我寻了灯油逐一添过,仍觉殿中昏昧。

    当年我在这里初见赵?,那时竟以为他是谦谦君子。初闻赐婚之时我曾憎恨过他,此时却真的不恨了。

    “王妃在想念先帝?”

    我不转身,已料到他不会无视我的异常举动,他果然来了。

    他对我防范如此,竟总要亲自看管住我。我收回手,“殿下不是同样想念先帝?”

    “本王与先帝数十年兄弟,岂会不想念。这是你与他初见之处,今日是他的生忌,”他笑语出声,“若是弘丘王知晓王妃夜思先帝,不知会做何想。”

    “孝慈皇后与先帝情深,奴婢冒昧代孝慈皇后祭拜先帝,也是一尽主仆情义。”我后退于殿中,冷然道,“殿下与先帝亦有兄弟情义,今日先帝生忌,奴婢便不搅扰殿下了。”

    退出殿门前,我唤他,“赵?。”

    他大震回首,满面愕然。或许,已许久不曾有人直呼过他的名。

    这个负手回望的身影像极了赵?,我的笑语荡于裕景殿,“你可会背弃你的姓氏?”

    他面容的愕然忽而转作一抹浅笑,却是不语。

    我孤身走出裕景殿,若他背弃了他的姓氏,他之所欲便是赵峥的皇位。或他不会背弃……

    我极盼他会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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