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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四十七章 悲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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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霍鄣只专注于笔下,我想了许久,终没有将刘氏的言行说出。

    皇帝已渐长成,有这等心思的定然不止山都伯一家。立后而虚高位嫔御是霍鄣自阙墉关归来便已定下的,他心中当已有了人选。

    置笔取布巾拭过手,霍鄣照例将习过的字临在灯火边引燃了抛入瓮。这些年里,他的字渐渐敛去当年的锋锐,但每字最末一笔的力道皆雄劲近可裂绢。一篇字中,虎踞龙盘之气只待可冲至天宇的那个时机。

    近些日京军营中巡视,他再度择拔的几个青壮的将军校尉尽数往乌州与引漠关等地磨砺。京内,霍鄣复置司隶校尉予周桓朝。军中,冯霈、安广固与北境的陆廉同秩,这三人中谁先进位,便是可明悉谁是得霍鄣更多倚重的武将。

    霍鄣看重冯霈却迟迟不擢拔,我曾问霍鄣何时许他进位,他却明言冯霈目下之才尚不能承大用。如此一来,原本是只看安广固与陆廉了。

    但霍鄣却将几日后的点兵礼交与冯霈,冯霈于点兵礼中用心的多寡将为他的进位添上最重的一笔。

    太昭山北峰的旧处开出一片平地,古树高冠下,我只凝目于那片广阔练场。

    烽火台中冲起的狼烟被风推远,校台上,霍鄣静伫的身影黯淡了身边孤坐天子的微弱光华。

    延隆始年的点兵礼未似咸平年之前一般每次都要先行演练数月,兵将平素里累下的精气早在两年前已令父亲亲领的那次点兵失色。

    父亲这些年里常送回信函,却从不提身在何处。我每每想起他总会痛入心骨,时日久了,我竟不敢思念他。

    从前点兵过后的御苑?祭,父亲所得的赐赏总是最隆厚的,哥哥的赐赏亦是丰于旁人。而此时御苑中哥哥位于霍鄣之下,若换作父亲,此位于他而言会是何等屈辱。

    高皇帝定下的每秋西郊?猎的祖制早已改为御苑射猎,高皇帝与孝明皇帝之后唯有孝武皇帝一朝复祖制,余者数代帝王皆不似先祖精于骑射,连御苑射猎亦不过是虚作应对。

    太和二年,立国之初建于京西百里之外的皇室苑囿毁于天火,太史令于灵台殿观天象,以为不吉,孝武皇帝遂于京内长辰宫东北修筑沧囿为御苑。

    沧囿东设猎场西筑殿宇,以江东与襄州的湖石山石筑苑,每一处台阁宫室都是风韵迥异。

    喝喊声不时传近,嫂嫂端坐于姐姐身侧,与见过不久的亲贵女眷们闲话。我秋乏得厉害,只半倚着凭几闭目假寐。

    沉沉神思中可听得人语,却渐渐辨不出她们说了什么。上身忽然一坠,我自浅梦中醒来,胸口一阵急促跳动。

    姐姐看着我轻笑道,“沧囿新培的墨菊近日开得正好,你身子重,不如在这里歇着,我选了开得最好的送去王府给你。”

    姐姐与嫂嫂引众人出台阁,??骰涣诵碌墓瞎??伊?昧耸?斗窖瓜录笨省

    秋风拂过檐铃卷出清亮的声响,憩过后我已睡不着,索性循宫女的指向去寻姐姐。湖石矮山后,?i儿童音稚嫩,女眷们晏晏言笑中可听出刻意逢迎。

    ?i儿伏在嫂嫂怀中,看到我便对着我笑,“姑母许久没来看我了!”

    华袤近日也道?i儿那日的急症已恢复了七八分,今日见得他大病过后的精神还算好,我心下稍安,含笑道,“是姑母不好,姑母听凭责罚。”

    ?i儿欢笑着奔离,“姑母来得正好,我新得了玩物,这便去给姑母取来。”

    姐姐忙唤了宫人去追,嫂嫂站起身退了几步,我亦退至嫂嫂身边,“他为何在这里?”

    东苑?祭应未毕,他是须于典仪后与皇帝一并觐见姐姐的。嫂嫂敛眉道,“今日?`儿告病,无人与他为伴。他说?祭无趣,嚷着要寻太妃,陛下便遣人先送了他过来。”

    我听出嫂嫂的忧虑,只是她不知?i儿曾经过的苦难,我亦不愿被她察觉,唯有低叹,“他还年幼,过几年便会明事了。”

    ?i儿奔回,身后的温安竟是抱着了只猴儿。

    女眷们忙后退,温安笑道,“这幼猴是沧囿的驯师□□过的,并不会伤人。”

    ?i儿捉过嫂嫂的衣袖笑言,“幼猴很乖巧,姑母抱一抱便知有趣了。”

    嫂嫂揽紧了他柔声道,“山林里来的猴儿总会有野性,看一看便罢了,当心抓伤了你。”

    温安身后的驯师恭敬笑道,“大长公主说的是,殿下若想观戏可至揽光台,奴婢在台下为殿下献戏。”

    仅有臂长的幼猴圆头圆耳十分可爱,攀着驯师伸出的手臂越至肩头,只顾摆弄手中一枚果。众人见幼猴着实乖巧,于是一并进了揽光台。

    席案备下,?i儿却是坐不住,求着姐姐许了他靠近观戏,嫂嫂放心不下,便牵着他一并立于阶上。

    幼猴熟于翻跃和立行,偶有走开几步,只消驯师一扣掌便会蹿回攀至驯师的肩上。

    ?i儿欢跃扣掌,又向幼猴挥臂招引。幼猴欲动,被驯师指端拍在头顶又是稳了。

    秋风清爽,身子仍稍有燥热,我饮一口温汤,唇未触到盏沿,却听嫂嫂一声急唤。抬眼见?i儿已奔向驯师,嫂嫂忙下了阶去追。

    驯师亦忙后退几步,脚下一绊,肩头的幼猴立时跌了下。

    幼猴尖声厉啼,被没能收住脚步的?i儿一脚踢到。啼声更是凄厉,幼猴跳开几步一跃而起扑向?i儿。便是那时,嫂嫂将?i儿拉至身后,幼猴自驯师抬起的脚下蹿过一头撞在嫂嫂腿侧。

    驯师忙去捕,那幼猴灵巧闪躲,却不离嫂嫂身边。

    女眷们的惊呼刺耳,我按下惊惶失声的姐姐直身急唤,“?i儿快回来!”

    可幼猴纠缠得紧,嫂嫂又要护着?i儿分不开神后退,?i儿紧依在嫂嫂身后已是惊得大哭。

    温安引宫女内监拥上去挡在幼猴与嫂嫂之间,沈素奔下阶拉过?i儿回身护着他疾步退回,驯师捕住了幼猴紧扣在胸前,可那幼猴却又蹿出驯师臂间穿过重围直扑向嫂嫂。

    惊叫声四起,嫂嫂躲闪不及跌倒,温安疾步上前合身扑住幼猴。待嫂嫂被宫女扶起,幼猴已再度被驯师紧紧扣住挣扎不出,温安的衣衫亦已破了几处。

    沈素稍稍镇定,“还是请太医来看一看为好。”

    嫂嫂与?i儿并无外伤,随行的许太医问脉后也道只是受了惊扰,用过定惊的汤药便可。

    姐姐自哄着?i儿,我坐在嫂嫂榻边不时拭一拭她额角的薄汗。她与?i儿的唇上早失了血色,嫂嫂气息不稳,仍几番劝我让太医问脉。

    我安抚着她,偶尔回头看一看众女眷。除却护着?i儿的沈素,方才一番惊乱未伤及余者分毫,我一时心意烦乱看不得其中有人分明的幸灾面目,转身向??鞯莨?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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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至半句,却闻得细琐脚步声起,女眷们退至画屏之后。她们如此避退,只能是有男子进来了。

    嫂嫂强撑着欲坐起时哥哥已将她扶在身前,泛着赤红怒意的眸中更有怜惜,“可伤到了?”

    嫂嫂轻轻摇头,哥哥又仔细打量了我与姐姐,方缓了急促气息,“没事就好。”

    他垂了眸与嫂嫂低语,我站起转身,霍鄣负手立于殿中,只看着我眉心微蹙。皇帝在他身前,看着啜泣的姐姐怒喝,“伍敬信!去将那驯师和孽畜扔入塘中溺毙!”

    伍敬信领命出了去,皇帝半俯身轻抚着?i儿的颈后叹道,“九弟不怕,有皇兄在,必不使你再受半分惊痛。”

    姐姐抱着?i儿勉强欠一欠身,“谢陛下。”

    皇帝忙扶住姐姐,“今日太妃与九弟幸而无碍,若果真伤了九弟,朕亦愧对先帝嘱托。”他恳切道,“九弟衣衫皱了,太妃不如与九弟先行更衣,待銮舆备妥再行回宫。”

    少时,伍敬信入殿行至姐姐身后恭声道,“辇舆已备好,请太妃与临淮王殿下移步。”

    皇帝舒身立定,“有卫尉亲自护送,朕便安心了。”

    待姐姐与?i儿出了去,我道,“陛下,这里尚有女眷,还请陛下先行回宫,容我等整妆。”

    霍鄣当先转身,哥哥握一握我的手腕,“回去请太医看一看。”

    待哥哥引皇帝出殿,众女眷自屏后转出,扶着刘氏的少女声若莺啼,“母亲的簪想是遗落在揽光台,请母亲静候,女儿去寻。”

    少女向我与嫂嫂行过礼出去,嫂嫂恹恹移过眼,唤过随侍的温盈,气息微沉,“去请太医将药煎得浓些。”

    女眷的车舆皆停于沧囿西北踏玉门外,原本定于晚膳后的离园因这意料之外的乱事提早了一个时辰。我不耐与她们缀言,只静静坐回嫂嫂身边。

    山都伯的女儿近两刻方归,手中却是空空。她立于母亲身旁粉面含羞,只向众女眷欠身,“宫人来禀,太妃与临淮王殿下已回宫。车舆已备下,请诸位回府。”

    我看着她,目光却不由得转向她身左垂眸静立的沈素。

    先年每入夏,江皇后都会如在逸清山一般邀京中女眷入沧囿住消暑,入苑女眷之更替,便可见朝中谁人得势。她出于沈氏,不会亦不能不入沧囿。

    归家时华袤已到了,他诊过脉笑道,“胎象稳固,不必服药。”

    方才的骤变中我唯恐动了胎气,刻意稳着心气不去想太多,好在只在那倏然直身时腹部一紧,余时倒是如常。

    我直入了书室,霍鄣执一张掌大的绢,面色沉沉。至我走近,他将绢交给我,“你来看。”

    绢上不过百字,竟是一个时辰前惊乱的内情。

    驯师被溺前,执刑者曾许驯师留下遗言给家人,驯师只说了一句,吾长于驯养虎豹,唯猴戏十年里未能得要领。技艺不精不敢鸣冤,吾妻谨记,不得令子孙再习驯技。

    更令我心惊的是,绢上道?i儿所换衣物上有异香,衣物与此函同至。

    我又细细读过一遍,“是伍敬信?”

    霍鄣点头,却是低身撩起我的衣摆在鼻下一掠,声音冷极,“果然。”

    他站起,按着我的肩不许我俯身,“?i儿的衣物已送回去。”

    他这般说,便是已确认我身上与?i儿衣物上有同样的异香。

    原以为幼猴突然发狂只是因着还有野性,但这最不愿去想的因由就这样呈现于眼前,锥心刺骨。

    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外人靠近我的身边,我连?i儿都不曾抱过。凝神细想,还是有一次。

    出揽光台时我曾扶着嫂嫂,我与她的衣衫曾有碰触。而嫂嫂,却是此前便与?i儿近身的。

    我与霍鄣默然相对,有人轻敲房门,我扶着软榻坐下,心中一时空荡。

    归来时,霍鄣只沉声道,“是会引出猿猴之类狂性的药粉,”他轻轻揽过我,“你不必自责。”

    我倚在他的腰侧,轻手抚上腹。自有孕后常感精神不济,总有许多事想不到。若是在从前,我必会立时去救?i儿,可那时我却没有。

    护着腹中孩子的本能令我一路上深深愧疚,?i儿还那样,若没有嫂嫂与沈素,我不敢想会否有可怕的后果。

    再想过,?i儿算是毫发未伤,沈素亦是无恙,唯有嫂嫂受惊最重,她是因?i儿而得了无妄之灾。

    霍鄣低低长叹,“阿瑾已遣人来问过,我以为还是不要告知他为好,便瞒了下。”

    伸手按一按耳前,我道,“是解季来问的么?”

    霍鄣轻点了头,“是。他心思细密,瞒过他并非易事。”

    我不由得冷笑一声,“哥哥若不是疑心便不会遣人来问,更不会遣了解季来。”

    以嫂嫂的慧心,若哥哥知晓了内情必然瞒不过她。我明白霍鄣的苦心,不让哥哥知晓是有意自根本上瞒住嫂嫂。都是她至亲的兄子,何苦让她心痛。

    可我至此时还是不敢确信,会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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