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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三十三章 心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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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究没有回房来睡,清晨醒来时,书室仍有灯光。

    夜里我备了衾枕在外间的榻上,而能看得出他夜里他回来睡过却是在三日之后。

    常想着他会否回房来便总睡不沉,梦境纷乱支离,起身后时常想不起究竟梦到了什么。日间的午眠不似从前一般可振心力,读书亦不能静心。

    深夜再度醒来,便是睁开眼的那一刻,眼角有泪滑落,我听到自己的一声低泣。梦中我还是幼年的模样,母亲抱着我对我说了许多,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也听不清她的话,只有她的叹息哀伤得令我流泪。

    身边空空凉凉,心内酸楚紧涩,只消轻轻一想那梦便又止不住泪。我已经许久没有梦到母亲,她故去这么多年,有时我竟连想起她的声音都要许久。双手紧紧按着双颊,深呼中仍有压不住的颤抖。

    推开窗,初春的夜风还有着深浓寒意,往日我梦到母亲哭醒时都会去哥哥房中,哥哥将榻让给我自己伏在榻边陪我说话,直至我安稳入睡。

    胸口那抹孤寒比这夜风更冷心骨,我轻步出了内室,霍鄣在外间的榻上睡得正沉。

    若是还在武城公府,此时哥哥会陪着我说话,可他在这里,我却不能任性叫他来陪我。

    我无心再回去睡,索性抱了一件裘衣往书室去。书室更冷些,我燃起方炉,长久未起暖意。长案上,他的书文军报又是累了半臂高,我一时不愿去看,只取过灯自那满满一壁的书中随手抽出一卷。

    将灯盏置于地,我拢裘倚壁坐下,面前《九州翔记》的字句间仿佛有刀剑相撞的声响。醒转时,手中的书已掉落脚边,指尖至肘,皆是冰凉。

    起身行至他的甲胄前,伸手覆于胸甲,这胸甲却是远凉于掌心。这随他杀伐征战的甲胄,仿佛只有战场的日光与敌寇之鲜血方能温热。

    仿佛不过几日里,清晨的池不再有薄冰,我亦再不在外间备衾枕,却常在清晨醒来时肩侧尚有一缕暖意。昨夜梦中有无头人飘来追我,我躲入深巷内一处草堆中自缝隙中向外看,那无头人愈来愈近,只直向我。

    惊醒时,我能听到自己嗓中重重的呼声,却无力说出话。拼力抬起手敲着榻边,不过三四次,已是周身潮汗。虽已醒来,我仍不能看清眼前。似有自混沌中传来的沉沉步声,额上有温热的手轻抚,“睡吧。”

    那声音触入心底,身边的暖意稳了心跳。我长长呼出气息,翻身背向他蜷着身紧紧依着他,长发被拢在头顶,肩头有轻微的碰触。多日之后我一时想起,那竟是我初次在噩梦之后那么快地安稳睡去。

    可安睡不过数日后,又是被人言所扰。

    外间传言窃窃,道是霍鄣年近不惑而未有子嗣尽是我体弱更善妒不许他纳妾的缘故。

    哥哥将此话说与我时我正在哥哥的书室内对窗临贴,他自耕藉礼归来便是思虑深沉,刻意说过些礼间琐事之后终于道出的心中讳事,却是这样一句话。

    他看着绢上的一道墨迹轻叹,“岁前因应在丞相署的章表入了大司马署,袁轼于朝堂上怒斥他违制,他却问罪于掌管章表往来的丞相属官,令袁轼怒极。袁轼一击不成定会有下一策,我怕他近日无心留意你。还有你,我只怕当年真的是伤了身,不管他如何想,你不能再不挂心。听闻明日吴佐书要请旨将其女赐婚与他为侧室,其女名为若芙,去岁笄礼后便已赐封为乡君,你可要坐视?”

    霍鄣无嗣……

    我嫁他许久,竟从未想过子嗣对他而言已是极要紧之事。

    成婚至今,他虽时有亲昵之举却连同宿一榻时也没有逾矩,倒让我猜不透他的心思。而无嗣竟成了袁轼一党攻击霍鄣的利器,袁轼不止是技穷更是无耻!

    手中的这张弓已许多年未用过了,方才哥哥语毕之时我直回房取了这弓,他不阻我,亦再不言。

    离开时我曾回望武城公府,平都侯吴佐书的舅公是名相苏景,他与皇帝的生母苏氏是表亲姐弟,他们不是欲以女子趋奉霍鄣,亦不仅以无嗣辱霍鄣,他们是不放心齐氏更不放心霍鄣,他们是要用皇帝的亲族将霍鄣牢牢缚于皇室。

    上平归来后我再未动过弓箭,射术已近荒废了。我在上平射出那两箭,一箭指向我的堂妹,一箭杀了堂兄。手上力道不由加重,弦满,双手已被握住,“这样不行,会伤到手。”

    霍鄣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

    日光朗朗,烦扰灼消。

    “打开。”将手中的盒递给我,他紧着弓弦又擦拭上蜡,头也不抬道,“弓箭须常护养。”

    他的动作娴熟,我更有些心虚。这张弓从前只悬在我的房中,哥哥偶会取走护养。

    事毕弯弓搭箭,我见他劲力太大,忍不住声音高起了,“轻些!”

    他笑意疏朗,接连两箭皆中,“不过一张弓,若断了我再制一张偿还与你就是。”

    他倒说得轻巧,我不由抢回恼怒瞪他,“这是我平生第一张弓,断了便再没有了,你如何偿得起!”

    初遇庄逊那年仲秋,我听哥哥说起他曾当空射落一只雁,便去求父亲教我。此前父亲已请了蒋征每月两三次教习我些轻巧技艺,于是仍是随蒋征习射术,也唯有那时,我会由顾??ぷ磐?溆?赝馊ァ6?笞?啡敫?奔?彝旃??嘣?傅阄业纳涫酢

    这张弓在庄逊离京后便被我悬起,再舍不得用。其后我用哥哥的弓习射术,可总不如这张弓适手合意。

    霍鄣笑道,“此弓不比先帝赐予你的那张弓是宝物,若要习射术,那张更好些。”

    他不说我倒忘记了,我抱着弓道,“那弓太重,只一次便疼了几日,我再未动过。”

    语尽时,我不由扬了眉。他那时已远在引漠关,宫宴中的这些事他也知晓。早知他不会不注目于朝堂内外之事,可此时我不问,他也只是含笑看着我。我笑叹了,“那弓向来是哥哥收着的,你若想用我便叫哥哥遣人送来。这一张弓却是不同,制得再好的也不是这一张。”

    “这张弓本就出于我手,”霍鄣微笑,“再制一张相同的并非难事。”

    “什么?”

    我一时茫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他笑意愈深,“多年前有京中亲贵之子要学射术,蒋征命我制副弓箭更着意叮嘱制得轻些,看到那个亲贵之子时我始明白蒋征那般叮嘱的根由。”

    那时我的射术向来只有蒋征教引,但细想下,我每次离别院往营外林中去习射术,仿佛确是并非蒋征一人来迎我的。只是那个模糊的身影从未靠近,我仔细端详霍鄣,仍想不起半分那人的容貌。

    他的目光温和深幽,一手扶在我腰间将我按在膝上,他指着角片下一个细的谷纹,“原不知还能再见此弓。”

    指间的袖端渐渐扯紧,绕得手指生疼。

    我习骑射本是父亲亲自叮嘱安排的,原来他在那时已得到蒋征的信任。能请蒋征亲自教引孩子的能有几人,他无需打探便会猜得的。

    “生疏了也无妨,日后我来教你。”

    他似不觉我的失神,抽去我指间的袖,牵过我往室去。右手的指尖仿佛有当年习射术时常有的痛楚,我初习武艺是师从蒋征,可是习技之外,我对蒋征却几近是陌生的。

    我扣一扣他的掌心,“当年蒋征一日里便平息了定庸的兵乱,你可知他是用了什么良策?”

    郭廷疾步追上,奉了账卷退回。霍鄣展开账卷,平声道,“兵乱只因首将不公,其时首将已亡,蒋征仅整肃军规,而后自内乱中寻出破绽查杀几个欲借机生事之人便可。”他将账卷看了片刻又递到我手中,淡淡笑道,“庄尚的女孙将满周岁,你来选些贺仪。虽是侍妾所出,我们也不可失了礼数。”

    我恍惚以为听错,庄逊,他竟早已有了第二个孩子了。他的女儿将满周岁,算来当是去岁霍鄣大军凯旋之时,其后朝中因霍鄣封王而纷纷,哥哥也从未提及庄逊。哥哥必是知晓的,却没有告与我。

    心头一抹酸涩飘忽难定,我低下头去,不知也罢,便是知晓了也不过徒增几日愁郁。我只道,“庄逊的侍妾生孩子与我何干,你对庄尚尽份心意就好了。”

    “我出自庄尚麾下自当尽心,但庄氏与齐氏数十载莫逆,“他唇角微扬,“你不也应送一份心意过去?”

    我陡然僵住,他竟是在试探我么?他曾在庄尚麾下,但那时庄逊还年少未曾入军。庄逊去阙墉关前曾在上骁军中,算起他也应与庄逊同在上骁军中一段时日。可是我当年的心意连哥哥都不明了,更何况是他?

    暗暗吸了气,我只作漠然,“庄家来人从来都是父亲与哥哥去见,庄逊得长子也是哥哥去选的贺仪,我也不知他那时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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