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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三十一章 情思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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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室的案后增过一席,我倚于凭几读书时只稍稍坐起便能看到绢上的字。霍鄣每见我探身都会将书文或军报给我看,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每日我将他案首的文卷分文武事整理出,待他注过,我再看一遍,而后放到案左。

    兴学诏书传至各州郡未久,各地的郡学已复二十余。

    太学始建至今非宗亲与重臣子弟不可入学,郡学更已荒置多年,平民学子即使是饱读书经也多是报国无门。郡学凋敝二十余年后再兴,天下士子皆念袁轼之恩德,浑然忘记了那是一道天子诏书。

    我朝天子在位多不能年久,孝明皇帝之后皇位更是常更迭。虽有如孝武皇帝这般中兴之主,却无奈后世天子无天助,先帝留下的只是一个已近被众蠹噬空的江山。

    他偶尔与我闲话几句朝务,案首却从未有章表。曾不经意间回望,灯下淡然的面容竟令我时而胆颤心惊。而他偶有看向我时,眼中只是一派从容。

    表哥新寻得的衡樟先生手书文卷送入王府那日,郭廷往顼典肆选了竹简刀笔。我原本有意自行制简,只是制简的技艺太过繁琐,我与郭廷又皆不精通,只好以制成的简自去刻文。初习不过两日,手上已留了六道刀痕。

    霍鄣也笑叹我技艺粗劣,手书了一篇《上清赋》给我仿写,只叫我字迹与他相近之时再以笔墨写于竹简。

    仿写过多日,今日写的这一篇与他的字迹最相似,可□□仍不及他的三分。子时将近,眼中酸涩难以注目于帛笔,可我仍不觉倦乏,便寻出昔日爱物。盒中两柄弯刀并置,我从未问过霍鄣为何要送我这刀,他也不曾说起。

    江??作乱后,我常对那夜暗自后怕,每离家都会刀不离身。至后得了更锋锐的这一柄,我便将从前的那柄收起了。那时入宫陪伴姐姐经田氏宫变,其后归上平,也是这刀随身。

    怔怔出神间门声一响,我以为是??鳎?澳阕匀ニ??挥门阄摇!

    可踏入房内的脚步声并不是??鞯模?醇盎厣恚?幢凰?陨砗蟀醋∷?纾?锛湟?秀骋猓?盎共蝗ニ?!陛氲馗械剿?氖忠欢伲?乙苫蠡厥祝?醇??醋虐干狭奖?涞叮??坎镆臁

    我疑道,“这刀有何不妥?”

    他举了铃首弯刀横在手心,我取过环首弯刀,“旁人都送金玉或养身之物,偏你不同,哪有送女子利刃的。”

    他只看着那刀笑道,“边境无金玉名器,我身无他物,唯有以缴获之物为贺。”他触一触那枚琉璃珠,仍是笑道,“这两柄刀应原是一双礼器,而后际遇不同,却终再度归于一处。”

    听出他话中的情意,脸上早热得发烫了。刀刃比在指尖,我垂下头笑道,“征战缴获的刀这样锋锐,我那柄钝刀连着一支簪足给了宝异肆二十金。”

    霍鄣低笑了一声,“你可算是蛮抢了宝异肆。”

    我自盒底抽出那篇贺帖,在他面前扬一扬,“你这刀不止是真正抢来的,贺帖也随意找人写了。”

    霍鄣却笑叹,“这字已是军中最可辨清的。”

    “是你的主薄还是参军?写成这样还算好。”我撇一撇嘴,对镜指着发间黄蕊花簪正色道,“这也是他选的?”

    霍鄣愈发笑得深了,“冯霈悍将心思,哪里懂得这些,这是融儿的心意。”

    “什么?”我讶然,抬头却见他的风氅上有点点水痕,“外面下雪了?”

    他诧异看我,“你在房中多久了?”

    今年入冬每每落雪我总是在不经意间错过,今日用过午膳我便留在房内仿写他的《上清赋》,也没有留意外面。院中的雪已有两寸厚,目光所及之处纷纷如絮,檐下的昏黄灯光也染了几分缠绵韵味。

    微雪随风卷落在掌心,顷刻化为晶莹。

    “不可吹风。”霍鄣伸臂横在我的肩前将我挡回到房中,“当心受寒。”

    我后退过瞪他,“下着雪呢,又不冷。”

    他还是进房时的装束,未着雪裘只披一件风氅。房内炭火极盛,他肩头的雪已融作了水珠。我解下他的风氅搭好,随手指过炉上煮着的姜汤,“你要饮一盏驱寒么?”

    “不必。”他眉心微紧,“夜间饮姜汤伤身,你多备一座方炉便好。”

    他似不喜姜汤的气味,我将炉移至门外,冷风灌入,房中姜汤的气味已近乎散尽。我阖了门,“武应关那么远,你也不着雪裘,是你要当心受寒。”

    霍鄣浣着手,笑道,“我是自大司马署归来,并不远。便是自武应关入京,也不过是覆手间的路程,哪里需要雪裘。”

    我一时微怔,“你今日赴朝会了?”

    成婚后他时常十余日在营中,亦是唯有朔望大朝的那两日入长辰宫,前日大朝过后他便直出了城,我已是多日未见他了。

    他却笑道,“上骁军荒怠日久,确是当整肃。但练军非一日之功,目下将至新岁,我当为明年的练军多备军械粮饷。”

    京城的上骁军,在他眼中距“强军”还是太远。我不由叹了,“袁轼近年愈发失矩,陛下又年少,便是军务繁重,你也当更多用心在朝中。”

    目光扫过铜漏,心头骤然一紧,我脱口道,“这个时辰出宫是违制的,你是有什么大事么?”

    当年田氏策动宫变,沈攸祯也是深夜留在前廷的……

    “前几日朝会中复了停罢十余年的宿直,今后便是整夜留在前廷亦不算违制。至于袁轼,他为相多年心中自有分寸,无须忧虑。”指尖滑进我的长发,他语含责备,“为何不歇息?”

    他无意再言朝事,我也不愿再过问,于是握过发尾坐回案边,“还不倦。”粗挽过发髻又以簪固住,我偏过头刻意不去看他,“哥哥这月还没有送青珑生来,我念着酒,一时睡不着。”

    “既睡不着,”他拉起我,“去后园。”

    后园只悬了五只纱灯,轻风细雪中强撑着微弱的光。我看着他束衣整袖,早已愕然,“你要做什么?”

    他却是不语,只含笑紧着束发。我忽然明了他的意图,蓦地后退一步,正避开他探至身前的手。

    见他深了笑容,我欲出言,却似只是眨眼间便被他扣了腕。他在身后绕颈单掌抵在我的喉前,我一时失了气息,这像极了当日上平城中我被挟的境况。

    他放开我又绕回我的身前,“你之力,至多可抗一弱敌。若遇众,落于挟制之前必当护身脱敌求助,不可自陷危局。”又单手掩一掩我的衣襟,“饰言只能欺敌一时,你须有避敌之能,而后方能左右大局。”

    发髻似是微倾了,我又紧了发髻,“若再度被敌挟制,一如方才,我当如何脱敌?”

    他却笑了,“你不会再有当日之危,便有顾虑,这些技法日后我再教你,你今日便习如何于被挟之前脱身。”

    他的手骤然再至身前,我忙再后退,脚下却是一滑。脊背撞得生疼,我撑地坐起,他只是笑看着我,竟似无意扶我。

    站起拍落身上的雪,垂首间又被他扣了腕,我忙欲挣脱,却听他笑道,“罢了,回去了。”他拉着我出了园,“还是待天候好些了再习。”

    身上已发了薄汗,夜风一拂,我不由缩了缩肩。身子一轻,他又是单臂将我托起,“你哥哥当真没教过你?”

    他的脚步极快,亦是极稳,我笑道,“教过一些,只是我学得不好。”我又叹过,道,“我看过他和顾??拔洌??恢够嵬焉碜跃龋?嗫煽沟械摹!

    入房,他放下我,“你哥哥为何不娶妻?”

    我一怔,不知他为何会问起此事。

    他似不经心道,“以阿瑾如今的地位名望不应至今未娶正妻。”

    外衫的雪已融了,我看了他一眼,只坐回案前拔出发簪,“以往问过他几次,他每每以立业当先为由搪塞,我也不知缘由。”

    “今日遇一事,或许可为你解惑。”

    我倏地回首,“什么事?”

    他微微一偏身躲开我扬起的垂发,“你从未细细想过?”

    听来其中应当有内情,我忙起身昂首看他,“快说与我听。”

    他只看着我手中的发尾,笑道,“今日大长公主入宫问安,阿瑾仿佛有意躲避。”

    “繁阳大长公主?”

    我一惊之下脱口大呼,他瞪我,“这般高声,畿卫登门问询还要郭廷去挡。”

    当年先帝还在位时,繁阳大长公主曾邀我过府,她也曾在宫宴上回护我,我患病时她更将宫中赐予她的养身之物送给我。原以为是因着姐姐,此时前后连在一处……我不由笑道,“原来如此。”

    褪下外衫搭在一边,他又笑叹,“你常在宫中竟不晓得。”

    “若非有姐姐在宫中,我可不愿踏进长辰宫一步。”我抖一抖已烘干的风氅,“从前能与我说话的不过那么几个人,今日也还是这些人,她们不与我说我又如何得知,况且这样的事更不会许那么多人知晓。”

    “若果真如此,必是他们都有顾虑。”他若有所思,“你要问阿瑾?”

    我点头,“如今父亲不在京,姐姐或许都不知晓……已误了这样久,总不好再拖延,若是他们互有情意最好。”

    多日不曾安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翻转过身,却见霍鄣坐在榻边握一卷书含笑望住我,目光灼灼迫人。

    我平日虽不是贪懒好睡,但常常醒来时他都已出府去了。昨夜他仍旧是到外间去睡,我都未发觉他是何时回的房。我猛然醒悟,忙要起身,“要误了朝会了。”

    他却站起,兀自笑道,“你又忘了,今日不朝。”

    梳洗更衣过,霍鄣牵过我的手,他的掌心粗砺却又温暖,我一时不想挣脱。

    侧首看过,他面容上的笑意与他的掌心一般温暖。

    出王府入车舆,东向出城,房舍渐渐稀疏。行途中他只微笑看着我,他不说要去做什么,我也不想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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