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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十五章 扬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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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嗣皇即位大典,霍鄣仅进了一道表文,侍御史的谏章飞雪般呈上去,却未能动他分毫。

    他的守边不归并非无缘由。

    庄尚掌控的阙墉关牢不可破,和赫王庭与诸王便是皇位更替时也未有异动,但占据了原索托王部辖地后控住了连接大漠王庭与苍邑关外的必经之地的查兰王愈发势大张狂,他原本就觊觎引漠关,如今又距引漠关更近了一步,朝廷不得不防。霍鄣此前在引漠关一力缮甲厉兵,新制的军械送去了四五次。

    引漠关并非如阙墉关与□□关一般的山中关隘,而是一座大城,因其是西引苍邑关,东连京城,更是北御和赫的要地,又依高山宽河,一城如关,当年筑城的那一朝帝王为其定名为引漠关。

    引漠关周边数百里水草丰美马种纯良,从前数百年间,坐拥这片草场之主皆以此地为驯养战马的宝地。

    至定名为引漠关,引漠关未如苍邑关般数度易主,自高皇帝立国,和赫非拥重兵不敢攻引漠关。昔年孝肃皇帝亦在引漠关驯养战马,但孝明皇帝与孝文皇帝在位时全心只在遏武或平衡朝局,其后四十余年间养出的良马也是时断时续,后至太徵二年更是不再驯养,而北境的战马多是庄尚在阙墉关所驯。

    霍鄣再度于引漠关驯养战马,练军之际更依地势将关城与御墙修扩至南北二山之下,欲将引漠关修成铁壁般的城垒。

    始平王之后朝廷多年不置大将军,军务也不见错疏,盖因有父亲在京。自父亲归隐,卫原与庄尚分驻南北无旨不得回京,兵权虽是外重内轻倒还是安宁。此时嗣皇即位,他这定国大将军若没有扫荡外敌的功勋便是虚名,纵使回京也未必能平衡各方。

    时逢草原大旱,查兰王部于边境外军动频频,霍鄣手书章表陈情,言先帝诏命其守边御敌,外患未除不敢归京,更自愧武人无翼辅之能不敢比肩于袁轼与汪溥,连嗣皇也动容。朝廷遣出御史安抚之余,亦赐下恩赏无数。

    他不在京的半年多里袁轼日益不尊,袁轼的几度奏劾之下,汪溥渐难支撑。他此时若归京,必会陷于两方争斗中。他无意纳下先帝留给他的辅弼之名,我岂会信他会回京成婚。

    “姑母……”

    皇帝的低唤迟疑,我笑垂了眸,“为陛下定国安邦是为臣者的职守,他日陛下若令姑母之子为国征战,姑母必在家中候他凯旋。”

    欲取回空盏,他却仍紧握在手中,“姑母……”

    他似沉思,怒意虽未消尽,倒也见是平和了几分。我连唤了两声,笑道,“陛下想与我说什么?”

    他抬眸时目光微怔,却道,“朕欲重修高皇帝的国史,姑母以为可行否?”语毕,他轻叹,“罢了,今日朝会中众口嚣嚣,朕听得头痛,腐儒误国当真不假,他们中又何来大才可修国史。幸而有汪大夫识得大体,以待两地回报后再论赏惩平息了那些迂谈阔论。”

    他抿一抿唇,紧着面容叹道,“这些腐儒以为只有他们心怀家国大义,待来日朕将他们尽送去边境,看他们能否以迂谈安边。”

    从前哥哥曾道,来日若得盛世,亦不可忘刀兵事。武所防者非内祸而是外敌,和赫向来无与我朝相和之心,若疏于边御,异族顷刻间便可将盛世踏为烟尘。文可治国,武可护国,朝廷文武□□或许可得真正清平,若仅重文而轻武,最易引致腐儒误国,更易再生立国初六十载内的乱事。

    我笑了,“陛下有丞相与汪大夫为辅弼,便是有些腐儒也无力误国。至于那些嚣嚣众口,陛下天子器量,只听过便是。”我微吁一吁,又笑道,“有二事还要恭贺陛下,前朝言路壅塞,而我朝的上骁军都监都可将章表送入朝堂,可见我朝远胜前朝。二者,若上书者仅凭战报便议惩边关大将却不究因由,便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而这道章表条理分明,可见他颇有才具,更可见他忠于陛下。有此贤臣良将,陛下可安候大捷。”

    未曾想到这一日竟很快到来。

    六月初三,边境捷报入京。查兰王一部轻骑欲再袭汤峪,霍鄣亲率五十甲骑设伏于城外,一战击杀二百余,和赫仅不足十人逃回。霍鄣亲率七千轻骑寻击查兰王,日前已纵入大漠三百里。

    和赫侵扰边境常是交战时动若惊雷而又来去无踪,盖因其为战迅猛。当年孝肃皇帝有意练就足以对抗和赫的战骑,但后世朝政常有纷乱,终究未成。甲骑因负重而不能于战中轻便迂旋,而霍鄣入引漠关未足整年所练就的甲骑却能仅以五十人便杀得数倍于他的和赫几近覆没。此番他的锋锐轻骑竟能纵横草原,北境守军若皆有此等战力,大破和赫之患定不久矣。

    皇帝大喜下召丞相与御史大夫入乾正殿商议封赏,同召了萧歙欲遣他前去犒军,丞相几番阻挠,皇帝终究作罢。

    六月十九,捷报再入京,霍鄣于查兰王辖地再度重创和赫,查兰王率残部远循。

    至八月二十八,捷报接连入京。霍鄣一路奔袭,经恶战,连灭那阿王与北速王部。至委丘王辖地交战,和赫数败。大军入陵峡,委丘王伏击,霍鄣于其身后奇袭,委丘王全军尽没。霍鄣转袭查兰王之弟朵泉王,朵泉王北循,为霍鄣追而大败。朵泉王弃军再逃,霍鄣疾追,杀朵泉王及其四子。

    回师途中,霍鄣折转突袭白夫王辖地,白夫王在宿醉中被斩杀。

    大漠茫茫,黄沙漫漫,霍鄣一路追亡逐北,三个月里只凭七千精骑六战六胜,和赫应风披靡。六战退敌四万,杀二万余,生擒王族将臣三百余。后军北上接应之时,收交战各地战马万余,牛羊难计,而七千精骑归来半数有余。

    这一年的秋日,和赫非但没能侵扰边境,反被霍鄣纵横重创。

    此番令举朝奋发的大捷足以与庄尚当年战功比肩。

    前朝末时中土变乱四起,被和赫借机夺去的旧地重再度归于中土,历代白夫王占据的雁回城再立中土旌旃。

    呼衍维绌一统大漠至今已近二百年,王庭势大之时诸王尽皆俯首。但孝明皇帝在位其间,和赫诸王渐渐各自为政,只表相上臣服于王庭,近些年查兰王便是诸王中至强的一部。

    而盛夏的那一战将查兰王逼得北迁苦寒之地,查兰王不甘,竟向东南探入了王庭近地,屡次挑衅和赫王乌达忽阿木。王庭中,王子渠丘於被远逐数年,居于王庭的额令统兄弟几人极不睦,王庭权争不休之下,中土可坐收渔利。

    前朝时,雁回原本是北向进击大漠的重镇,当初和赫借前朝内乱扰边,平帝迁都未久,三十万和赫大军倾兵南下,一路夺雁回直指东西两向的定庸与引漠关,一路强攻上靖关。

    其时内乱初定,平帝亲征,力战十余日终保上靖关无恙。而另一方的雁回已被屠城,平帝弃雁回于定庸与引漠关一线固守,将孤立于大漠边界的雁回拱手让与和赫。其后和赫屡屡自雁回袭定庸,引漠关与中土腹地的通路常断。

    高皇帝立国后重兵驻于道州,可他依旧以定庸与引漠关将和赫挡在关山之外。雁回远离和赫腹地,那时若高皇帝能果断出击总有七八分的胜算,未收复雁回是高皇帝毕生功业之一瑕。

    和赫人不擅守城更不会筑城,至霍鄣收复雁回,雁回仍是前朝时筑的城垣房舍。

    哥哥在广舆全图中将代方的色绘得更深,这座定庸东向数百里的大城已修固数月,而雁回,亦已动工修城。

    修城之事浩大繁巨,冬日的土更是硬如石。若不是早早备下且欲在入冬前功成,他万不能在如此短的时日里修得这样快。听闻已有远避战祸的百姓归于旧土,不止是雁回与代方,连引漠关之西在此前的一年中亦渐多了生气。

    我指着庄尚驻守北境后修固的广定与上宁,笑道,“王师吊伐,慑和赫复故土,朝廷会如何赏他?”

    孝武皇帝曾对和赫数度用兵,威慑和赫许久不敢犯边,而自孝宣皇帝即位,乌达忽阿木与此前的和赫王从不停止侵扰边境。其后有了庄尚,和赫十年未起大战。年长于庄尚的乌达忽阿木为王初期对诸部的威震已渐衰微,只是,庄尚亦已年老。

    哥哥直身抚平了图,单指自西向东一路滑过,“苍邑关、引漠关、定庸、阙墉关、上靖关、广定,□□关,上宁,长东,”他的手指又回到代方落定,“你看,这一线防御要地中,代方西有定庸东北有阙墉关,论险要更远不如定庸,他为何要修固代方而不是定庸?”

    我一时不明,“定庸有高山为护城墙又坚固,便是屡屡受袭也从未被破城。代方从前是自大漠南下的一条通路,只是数百年里因着地势之劣与阙墉关所护已被放弃了而已。此时境土之内的代方虽无大用,但修代方可护定庸,可助阙墉关,算得防祸于未萌之时。”

    哥哥摇头,“若只看地势也可以这样解,但是,”他的手指略略东移,“城池的修筑他竟未向朝廷请旨而只是上表言事,代方北向再进百余里便入了阙墉关辖域,他数月前已换了定庸守将,如今再修代方……”

    “北向和赫的五关四镇,这九处皆有大将镇守,”哥哥面容冷然,“北境却还有个身负北境便宜调兵之权的庄尚。”

    我如坠混沌,只看着他停在阙墉关的指,蓦然清明,“他当真要阙墉关!”

    滞指于阙墉关良久,哥哥忽叹了,“阿?,臻表兄在江东有一处风光极秀美的湖园正修建着。华太医说你那夜落水体内已积了寒气,不根除终会伤身。待湖园建成,他会入京迎你去养身。”

    我看着他微僵的肩脊缓缓沉下,他已分明了霍鄣的用心,便不愿我坠入深渊。

    可是,大势未定,身在江东或京城并无不同。待我们可自主之际再往江东,方可真正后顾无忧。

    举朝皆待霍鄣回京受赏,而大军却是只行进到边境,犒军的萧歙被霍鄣遣边军护送归京,上表称此番大胜损耗兵力,须休军苏息,亦加紧修固诸城。

    一道章表寥寥百字,已言明他不会回京。

    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他却仿佛只知君命有所不受。可他有边防的重任,无人奈何得他,朝中唯有下了圣旨命他加紧督建边防。

    引漠关送来的每一道战报都引得朝堂内外欢动,哥哥见了我都是欲言又止,除却我们,谁还记得先帝那一道赐婚诏书。

    可他似又想起这桩婚事,那入京的将军我只让哥哥见了,所携之物我亦令顾??彼腿氩厥摇O鹊鄞突橐哺椅ツ妫?以?奘?蜗牍???烤故乔崾游涑枪??故乔崾踊适遥?萑槐咔槠燃保?懿恢劣诨鼐┮淮味疾荒堋

    而数日后边境来报,驻镇汤峪的守将,霍鄣唯一的弟弟霍商旧伤反复,于霍鄣凯旋未久便故去了。霍商战败退至引漠关被霍鄣严惩又负伤随霍鄣入草原,虽立了战功却失了性命,只遗下尚在幼学之龄的一子。霍商故去,霍鄣更不会回京成婚。

    哥哥从不明言劝我,父亲更较以住少见外人,不出月再度往京郊别院静养。

    我每日临写经卷却常难以静心,或许,我确当另择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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