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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眼小说 > 皇舆 > 第七章 武定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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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过世那年京城数月炙热无雨,那场遮天避日的飞蝗大祸之后,定州、长州、襄州与许州皆是颗粒无收。朝廷自江东征调的赈灾粮发到定州之外三州各郡县百姓手中时不足三成,终致饿殍盈野。

    蝗祸后一月,武平乡野有乱民焦法集长州避军穿山入定州求生的饥民万余入武平杀官焚署,武平城大乱,焦法占武平。次日,忽现白虹贯日,焦法竟释为上苍断赵氏帝业。他又惑称蝗祸前日有飞龙入梦,以此二项天意为据,自立为帝。

    与京城不过行军两三日之距的武平竟有人称帝,先帝震怒。上骁军奉旨平乱,父亲坐镇京师,任中尉包绪为首将兵发武平。其时驻守峪通关的蒋征已围武平,蒋征聚粮于城下,命人怒斥焦法为饱私欲蛊惑饥民,并发告民书时刻宣不休,上骁军只诛焦法,城中百姓不问旧事只问家乡,许百姓携粮还乡归家。

    焦法所有的皆为受灾的平民,随他作乱只为求生,如此不过一日便有人潜出城归降。焦法怒极,于城中斩杀近千人。

    转日,包绪主军至。然而包绪与诸将议策之时忽发急症,竟未过一个时辰便亡故了。蒋征临危掌军,仍围城而不攻,日夜宣告民书。

    围城第三日深夜,城中忽乱,有人将四方城门开启,上骁军未入城。未久,城中人四面出城,有降有战。交战之间,乔装为上骁军伏于蒋征身边的焦法突然发难,便是那时,霍鄣横刀杀出,以一人之力斩杀十余人,夺焦法头颅奉与蒋征,遂以此功进为翼卫将军。

    及至征讨襄州草寇,他率百余人于怀微陵伏歼草寇两千,草寇元气大伤,不出月便被扫定。此战后,上骁军武将得封赏者不下十人,而他只进为广武将军,算得是默默。

    盘踞襄州的草寇不通教化,以山水交错之利猖狂无忌,先帝屡屡征讨也只能伏其一时。襄州刺史都尉几经更替不止没能灭去草寇,更有两任刺史死于非命,竟至即使是越级擢升也无人愿就任襄州。

    与襄州临近的沅州渐受滋扰,至嘉正二年,草寇所控之地再无平民,已尽皆匪类。其时皇帝弱冠,文武归政于帝,皇帝弃襄州军不用,钦命中尉曹恽率上骁军平乱。

    曹恽大军初入襄州便封锁进出襄州的各处通路关隘,至草寇盘踞之腹地,上骁军接连击破九处营垒,每至一处,便挟前次捕俘的草寇当先攻入并散战报于各地。如此反复数次,散于各地的草寇渐见分崩。

    正当此时,草寇首领彭俟集所余草寇出击,诱军将彭俟引至怀微陵。

    怀微陵百里内丘壑纵横,极易以地利脱险。霍鄣伏候彭俟,恶战自晨曦大雾时便起,听闻最后一刀落下时,连雾气也是血红的。

    彭俟亡于此役,残余草寇无人统领而散遁,被曹恽分而破之。曹恽俘杀草寇两万余,恕家眷近五万,为祸三十余年的襄州草寇自此平定。大军浩浩归京,襄州百性箪食壶浆相送,至大军入十峦关方止。

    扫定草寇的功勋显赫非常,战后封赏中主将曹恽领首功,皇帝亲表其运筹如神,更廷议后赐封他为河阳侯。

    曹恽是立国大将曹茂的五世孙,其父曹表随卫原远征战亡,先帝念其先祖功勋,赐曹恽袭继了曹茂的定远将军,数月后再进为镇护将军。当年包绪亡于征讨焦法之战,上骁军归京前,先帝已进他为中尉。接连获进封的曹恽赫然有京中第一武将之势,可亦在这鼎盛之时,曹恽于夜半沉睡中被恨其移情的侍妾缢死。

    沙场是武将最荣耀的归宿,曹恽却是因色失命。皇帝恼其不争,连谥号也未有赐下。曹恽亡,蒋征始任中尉。

    至征灭前朝余孽,霍鄣方进为轻车将军。

    那一战,连哥哥亦以为最艰难。

    孝明皇帝即位未久,民间有流言称赵氏先祖出于引漠关外,其后历代皇帝以为流言荒谬并未多加理会,而这一流言终在嘉正五年引出大祸。

    沅州蔚郡富室涂淄自称前朝顺帝时与高皇帝同为大将的涂雁居之后人,大肆散布流言称高皇帝并非出于长州而是梁南驿之西,拥一个不满十岁的前朝皇室遗珠为帝自居中土正统,集军四万余于蔚郡复国。皇帝当即钦命武邑王统军,令父亲调上骁军清剿,沅州都尉率军策应。次日,步甲营与建卫营兵发蔚郡。

    武邑王先祖为孝肃皇帝之庶子,并非当年齐王与孝武皇帝一脉。若非有此因由,便是那时的武邑王资质平庸,皇帝也不会许他居首功。而皇帝所用的只是武邑王的宗室之名,虎符握于上骁军镇东将军孙护之手。

    孙护早年与曹恽之父曹表同在卫原麾下,亦是当时名将。

    涂淄的四万大军皆为武勇青壮并非乌合之众,可经与沅州军的多日交战,至上骁军前锋初至便已溃散太半,涂淄不得不挟复国未足两月的皇帝弃城。

    上骁军苦寻两月余未见涂淄踪迹,初冬时,孙护送武邑王归入城中,亲率上骁军分兵五路寻剿涂淄,霍鄣便是其中一路首将。

    迫涂淄出山再行剿灭是上佳之策,可直至深冬,孙护遣出的探兵无一寻到涂淄的下落。

    皇帝严旨命孙护于新岁前剿灭涂淄,时至岁末,孙护终是寻到了涂淄的踪迹。却在此时,孙护病倒,朝中有人进言换将。临阵换将是大忌,皇帝并未允此奏议。

    焦法之祸不过数年,民间再有人图谋帝业,更何况此次竟妄论赵氏血统,皇帝更不能容。

    孙护岂会不知其中利害,便是朝议换将的那两日,孙护探定涂淄所在,以病体率军倾兵而出。

    新岁前四日,霍鄣缚涂淄出山,身边所余不足两百。

    蔚郡深山的冬日风雪割骨,几千人踏着及膝的深雪行进得极慢,初初走过,身后的足迹便被寒风卷着雪覆住。

    几路军进山,唯有霍鄣所率的一支不足千人的步甲营失去音信。

    便是这千人,终于擒获了涂淄。

    涂淄欲以天时对抗,可陷于重围太久衣粮已然不继,与之同进山的乱贼间亦渐起纷争。涂淄将那皇帝缢死继而自立,亲率余众突围下山。

    徐淄藏身之地并非霍鄣受命搜寻的地域,而那时霍鄣却已静候山下数日。一千人一路冻亡过半,仅余的不足四百人与涂淄于寒羽谷激战,霍鄣手擒涂淄,乱贼尸身弃于深谷厚雪中。

    一百余人出山时,铠甲溅染的血早已凝结成冰,寻来接应的上骁军皆以为是血魂返世。

    每每说起那一战我都是悚然,孤军绝地,何等意志方能在风雪蔽目的深山中断出涂淄的动向,身后同袍的尸身埋于雪中,他还能面对数倍于己军更穷凶极恶的贼人而不败,此心何等忍毅!

    可那一战之后,霍鄣仍未领首功,除却进为轻车将军,他便又是消声匿迹。

    平定焦法时有蒋征,剿灭襄州草寇时有曹恽,荡平前朝余孽时有孙护。这三人以赫赫战功得朝廷封赏,受万民敬仰。反观霍鄣,所经每一次都是恶战,每一战过后都是不争,明明是可受世人称颂的大功,最终皆被他人锋芒掩盖。

    他究竟是无意争功,还是刻意隐忍。

    皇帝那些年里所用的战将无一不胜,以他的用人之明,可笑我竟曾以为他不入朝会便是怠政庸主。只是,立国百余年里祸乱不止,更有两代帝王在位时有宗亲夺位,皇帝此时尚能支撑这片江山,若有下一次,或是他的缵绪之君再遇一次,赵氏是否还能护得家国安宁?

    哥哥紧扣住双手,“你可还记得,去岁楚王与丞相相争之时京中竟有一员大将被牵连而遭贬谪?一代名将目下只是区区襄州都尉,若他还在京,断不会有霍鄣势起。”他垂眸低声,“孙护之忠君军中尽知,可惜了他。”

    当年楚王与丞相之争前后牵连进许多人,为丞相辩冤而被贬谪的人中确有孙护。但其后丞相复起,我并未留意孙护是否重归上骁军。

    我微紧了眉,“我岂会不记得,京中武将唯有他在楚王奏劾丞相之初为丞相辩冤,他身为大将却那般直触皇帝的忌讳,陛下未将他贬为庶人已是念及他昔日的功勋。”

    茶汤已然变色,哥哥瞥过一眼便推开,“而今国势衰微朝纲废弛,根由皆在权争。从前尚有袁轼与汪溥制衡左右尽心政事,但近年袁轼也不能持心守正,权争中,汪溥一人难敌袁轼一党。霍鄣在上骁军中多年负大功而不争,竟不知他是何时得了陛下的信重。他若能助陛下力挽将倾最好,如若不能,便是大祸。”

    头侧痛如针刺,他从前是深信朝纲稳固的。

    哥哥的袖端有一点茶渍,我叹道,“孝肃皇帝之后,武将便是封了公侯也无法与文臣比肩,陛下再信重他亦不会许他以辅政大权,汪溥也不会轻易被制。”

    指尖微凉,我揉按着头侧,道,“此次叛乱的上骁军诸将中可有父亲当年提携的人?”

    哥哥摇头,“父亲已不掌上骁军多年,这场乱事总还连累不到父亲。但是阿?,你要记得,齐氏是外戚,平日务要谨言慎行,不可授人以柄,日后你断不可再这般莽撞。”

    我轻声应下,他却只是长叹。

    肩头被哥哥轻轻拥过,他的轻叹不掩怜爱,“这几日是不是没好好睡过?”

    如何能安睡呢,这两日里我的眼中常常是那夜京城街路与长辰宫遍地的尸首与冲天火光。

    分明是太平了,我却比那一夜还要惊怕,即使睡去也总是梦见那些尸首向我伸出染血的手臂。江??那具无头的身体走向我,他的头重重撞在我的腿侧,他手中的剑迎面挥下,恍惚中我又是站在皇帝身前,分不清江??的剑是向我还是皇帝。

    我不止一次梦中惊醒,那一刻冲出咽喉的声音连自己也深觉胆寒。

    房中总是彻夜通明,??髅恳购弦路?谖业拈奖撸?谖揖?问被叫盐摇1闶怯泄??虢饧窘允卦诜客猓?胰圆荒馨参人?险?埂

    哥哥终于平安归来,他留了一盏灯,守在我的身边与我说着往日趣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许是以为我睡沉了,又唤??鹘??聂礼湃±矗?驼庋??陂较隆

    倦意一波一波袭过,却压不下心中的惊疑。霍鄣历次升迁所封皆非显赫的将军名号,可偏偏就是他统领上骁军夺宫平叛。哥哥仅因我遣去寻他的府卫而知我入宫,更不知我曾去乾正殿,他的手段当真可怕。

    可怕的何止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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