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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铃～
扬是被电话响声吵醒的，她努力睁开眼睛，感觉到屋子里只有她自己，于是只能迷迷瞪瞪走过去把电话接起来，然后又躺回床上。
有气无力地说，“喂～”
话筒里传来她非常熟悉的声音，“天天，你这是干啥呢，还在睡觉？”
她赶紧调整姿势，清了清嗓子，坐了起来，然后对着话筒打起精神说“没，没睡觉……妈你怎么这会儿打电话？”
妈妈可不会轻易被糊弄过去，接着问她“听你声音就是刚睡醒，吃饭了么？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吃饭了没，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吃了？她看了一眼外面，好像是黑天，不知道是几点啊，感觉完全睡懵了，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过去多久，去看表也来不及了，不过说吃了总是没错的吧，“吃了，早吃了，这都几点了……手机没电了，忘记充电……”
“吃了？编瞎话呢吧？才六点多，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好吧，妈妈永远是千里眼，扬没再出声，还好妈妈很快继续下一个问题了，“你们硕博连读是明天要考试了吧，你感觉怎么样？紧张么？”
哦，考试，这么一折腾，她差点忘记了明天就是考试，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这么一问，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答案，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脱口而出，“妈，我不想读博士了。”电话那头的妈妈有一会儿没说话，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话一说出口，她的脑子突然就无比清晰了，几天以来闹哄哄的脑子里，包括很久以来读研的迷茫感，这一刻都不复存在了。“妈，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学术研究，我并不想读博士，也不擅长这个，之前一直都是有导师推着，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读博，我要找工作。”妈妈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会不适合呢？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参加这个考试，读完博争取留校的，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你要是不合适，导师能推荐你进那个什么课题组么？”唉，课题组，提到这个她的心还有点隐隐作痛，不过决定已下，她的思路也越来越明晰了，所以也不着急，听到电话那头爸爸也过来听了，她也就慢慢跟家人坦白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其实，她本科时候成绩不错并不是因为喜爱专业或者具有天赋，而是因为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很迷糊，整个人感觉还没从高中的苦学中走出来，所以状态很不像其他大学生，她有些内向，除了认真学习，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社团也没有参加几个，所以课程最重的大一下来，她就比社会活动丰富的同学们ga高了不少，第一年课程多，她分数高，这也就奠定了她后来保研的基础。要说对专业，她当然不算反感，毕竟那时候很多跟她一样调剂专业进来的同学们都选择了转系，她没转，一是还不知道转什么，另外也是她的确从本专业中学到了东西，但是要说她有多爱钻研专业，那真的也没有，而且，在见识了大师兄、贝珉包括课题组其他同学的水平之后，她知道自己在学术上其实没有什么天赋。她成绩好的那部分，全是需要花时间细心去下功夫的那类，到了需要专业思想和创意的部分，她就完全表现普通，这些问题她一直都很清楚，或许在本科、硕士阶段这还不明显，但随着自己做研究的深入，这一点一定会越来越凸显，所以她觉得在专业上自己不会作出什么真正的东西。
但大三决定未来方向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准备好，一方面有点不舍得刚刚建立起感情的学校环境，朋友、同学、老师，这些友好的校园氛围，觉得就这么走了好像有点可惜，加上ga够了保研的线，也就那么糊里糊涂地觉得不管怎样，再读三年也是好的。到了研究生阶段，她为李曦努力学过德语，为大师兄努力钻研过课题，回过头来一看，唯独没有为自己、为专业理想努力过，她一直懵懵懂懂地，憧憬着跟大师兄一起在一个领域做研究，或许未来就能像导师和师母那样，不仅在生活中相爱，在事业上也能互相欣赏，甚至可以有联名著作，这是她见过最浪漫的夫妻感情，也就把这当成了目标。但是，从跟大师兄琴瑟和鸣的梦里面醒来之后，她再度审视自己，才发现，其实一直以来，一切都很明显，不过真相被掩盖在她对大师兄的追逐和对未来的幻想中，听大家说着，连自己也以为她真的应该走学术这条路了，不过还好，她觉得现在醒悟也不晚，要真等到读博阶段，越来越力不从心，还很难再调整方向，那得多郁闷。
爸爸妈妈听了她貌似合理的长篇解释，也没法明确地去反驳她，但没有反驳不代表同意，对父母来说不需要她一定当个成功的学者教授，但很显然，大家都认为她适合学校的环境，从小的学习的天赋，对父母来说，不就是意味着她适合学校么？现在说放弃，出去找工作、去闯荡社会，这明显是冒险，放着安稳的学校不待着，出去闯荡，这不是瞎胡闹嘛，父母明显对她没有什么信心，所以不需要商量就是观点一致的反对，希望她千万不要冲动决定，关于未来的道路，一定要好好考虑，听听导师和家里的建议。
放下电话，扬揉了揉脑袋，睡了一天，还是有点累。她知道做决定容易，但说服父母很难，他们从来都不会这么容易被说服，这才刚走出第一步，不过她有反抗经验，还可以慢慢来。父母毕竟离得远，现在最紧急的是明天的考试，她还必须告诉一个人——导师。看了看时间和课表，她知道今天导师没有晚上的课，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在系里的办公室，于是事不宜迟立刻出发去系里了。
导师的办公室里果然亮着灯。扬一口气冲到门口，手举起来准备敲门，然后又放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真到敲门这一刻她还是有点怂，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导师，毕竟导师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读博，不过当然了，导师对每个研究生都是以读博搞学术作为第一期望的，倒也不算对她寄于厚望。但是，这么久以来，导师还是给了她很多很多的鼓励，从她保研到课题组，到最近的毕业论文，很多她自己没有主意的关键步骤，都是导师给带着她，给她建议，让他费了很多心，这一刻说放弃，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想想将来，如果她越来越平庸，一直既没有努力钻研的兴趣，也没有天赋取得什么成果，那还不如此刻就放弃吧，想到这儿，她还是敲响了门。
“进来～”导师慢悠悠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了，扬推门走了进去。
导师看起来还是跟以往一样，有点胖胖的，显得不是非常有风采，但是特别慈祥。他戴着厚厚的眼镜坐在桌前，看起来还在校对书稿，桌上也堆着一摞摞的文件。现在大部分老师都使用电脑备课了，但导师还是传统型，大部分书稿和教案仍然还是纸件。扬进来之后，导师一边让她坐，一边问她有什么事，眼睛仍然还在自己的那堆书稿里。
扬没有坐下，她站在导师的书桌对面，尽量用自己最诚恳的声音说，“李老师，我认真考虑了，觉得自己还是不太适合读博，所以我想就不参加明天的硕博连读考试，对不起。”
听到这话，导师才放下手里的笔，扶了扶眼镜，然后看向了她，用自己一向不怎么快的语调问她，“怎么考虑的？”她把跟父母说的那些理由又简略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自己既无天赋也无努力的心气，继续下去，根本没有前途，一开始声音还有点发抖，说着说着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导师一直没打断地听她说完，没有生气，脸色反而有点轻松，微笑着问，“天赋，你觉得我有天赋么？”她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导师接着说，“你们大一的导论课是我带的吧，那时候，你们并不喜欢听我的课。那你觉得我有天赋当老师么？”
这话说的扬有点羞愧。他们班的大一入学第一门专业课导论就是她导师李老师教的，当时很多同学都不喜欢他的讲课方式，觉得他口才不好，课讲得沉闷无趣，人看起来又很平庸，有一次，李老师有事请假，本系另一位说话非常风趣的老师来代讲了一堂课，一下就掀起了同学们追捧的热潮，甚至有人跑去系里提意见，要求把李老师换掉，让那位风趣的老师来教这门课。让扬觉得羞愧的是，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参与，但内心深处她也觉得听那位老师讲课更有意思，虽然后来上了那位老师其他的课，已经完全改变了想法，后来还成为导师的学生，但现在听导师提起这件事，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导师没有在意她的羞愧情绪，继续说了下去，他说自己本身并不擅长说话，甚至非常内向，最开始一上讲堂就紧张到要结巴，从来不招学生喜欢。但是他一直慢慢练习，力求用最精确的语言描述清楚专业内容，逐渐地学生们也开始觉得他的课没有废话，其实非常专业实用。或许他永远不能像那位风趣的老师那样受到学生的追捧，但是要论传授专业知识，他自认为做得还称职。
扬连忙表示，她觉得大学课堂上不需要插科打诨式的幽默，关键还是能引领学生厘清学术问题最重要。导师摆了摆手，说“有语言天赋当然更好，能更好地引导学生，让他们从中得到乐趣，但是没有，问题也不是太大。我的努力只能达到讲明白道理，但有的老师，既能讲明白道理，又能用更通俗易懂的语言娓娓道来，让学生听得更高兴，这是就是勤奋和天赋的区别，你明白么？”
扬点了点头，导师又说“你对自己有要求，这是好事，可能你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但是还有不少同学也把你当作努力的榜样。在老师来看，你或许不是最有天赋的学生，但起码你的努力能让你的表现达到平均水平之上，况且你也具备了学术研究的基本能力，为什么就断定自己缺乏天赋到无法做学术呢？”扬几乎忍不住想说，那只是我为了追到大师兄而拼尽全力罢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越过这个问题的话，其实根源还是她缺乏兴趣，她不热爱学术，这和导师不善于语言表达可不是一回事。
说了最后，导师也看到她的决心，并没有再阻拦，他说“如果你真的确定自己对学术研究没有兴趣，那我当然不反对你放弃硕博连读。我希望你们做好学术，希望你们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但我也希望你们从事自己有兴趣的工作，成为快乐的人。年轻人有改变未来的权力，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老师，毕竟你的未来是自己掌握，只要你将来不后悔，你就没有对不起谁……”扬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眼眶是湿润的，这就是她一直舍不得离开的环境，但终究她不属于这里。
走到学院门口的时候，她又碰见了昨天刚回来时出现在宿舍楼下的常峰，她的心情还停留在即将离开的伤感中，匆忙打了个招呼就想走，常峰却叫住了她，问能不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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