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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至深冬，寒意浓浓，福明打着伞小心翼翼地走在铺满积雪的小道上，穿过一道道宫门，一条条幽深的巷道仿佛看不到尽头。
冷风呼呼地刮过，在光秃秃的树干周围打着旋，那树枝摇晃几下，便被风折断，欲落不落，最终还是掉落地上，很快便被飘落的白雪掩埋。
福明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掉落的树枝，有些怔怔出神，那树枝内里已被蛀空，干枯脆弱，一碰即断。再看看那已经残败的梧桐木躯干，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不需这冬日，便已枯死了。
福明无声地叹了口气，当年满园的梧桐，层层密密，枝繁叶茂。如今这宫里，除了凤栖宫，便再也见不到一株了。可惜，连这凤栖宫的梧桐树也快没了。
雪越下越大，福明心中想着皇上吩咐的事，心烦意乱，那件事让他心里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地让他不想踏入这里一步。
哎！罢了罢了，他不过是一介位卑言轻的太监，能改变什么呢？
思及此，不由得重新迈开脚步，加快了步伐。
这是福明第一次来被封禁后的凤栖宫，以为很近但又仿佛很远，弯弯绕绕，道阻且长。
不知走了许久，福明终于敲开了那扇有些破败残旧的小门。
不消片刻，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里面慢悠悠地伸出一颗脑袋，小声地问道：“谁呀？”
开门的不过是个小太监，长得其貌不扬，小鼻小眼，神情怯懦，畏畏缩缩。
那小太监瞧见福明，乌溜溜的双眼瞪大，神情更加胆怯了，颤声道：“福总管！”
声音尖细，带着一丝惊讶，似乎在疑惑为何皇上跟前的总管福公公，竟然会踏足这渺无人烟的冷宫。
福明一听便皱了眉头，神色严厉道：“叫什么？还不快开门。”
小太监被斥得一惊，慌忙地打开了破落的宫门，迎接福明进去。
福明踏进去，手一扬，道：“别管这些虚礼了，还不赶紧带我进去见皇后。”
小太监连声应和，赶紧带领福明去见皇后。
此时的秦戈软绵绵地靠在床头，只着单衣，披头散发，面色青白，裹着厚厚的几层棉被，屋里烧着浓浓的炭火，竟也驱不散这满屋的寒意。
神色逐渐困顿之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响，悠悠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主子，奴才福明求见！”
秦戈一听，朦胧的睡意便散了八分，勉力扬声道：“进来吧。”
福明应声，推门而进，裹杂着刺骨的寒风。秦戈顿时喉咙一紧，低头佝偻着腰，单手握拳抵着嘴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福明一看，面带忧色，也顾不上逾矩了，连忙上前轻拍着秦戈的背，道：“主子这是染了风寒了，可有用药？”
秦戈咳了半响，才竭力止住咳嗽，慢慢地靠回床头，勾起嘴唇勉强地笑道：“无妨，都是陈年旧疾，老毛病了，这药喝得再多也不顶用。”
福明看着他瘦削的脸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酸涩，好半响才道：“可有遣太医看看”
话刚说完，福明像是明白过来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后悔的神色，似乎已经觉察到说了不该说的。
也对，宫里一向是墙倒众人推，一朝落魄，哪里还会有人来管冷宫里的人是死是活呢。
谁知，秦戈却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宫里遣太医来看了，开了几副药，成日里喝着，总也不见好，就这样罢。”
福明一听，满怀欣慰，嘴上应道：“那便好，那便好。”心里却默默地想着，莫非是皇上顾恋旧情，得知皇后病了，悄悄地遣了太医来，果然皇上不管如何，到底还是放不下皇后啊。
秦戈其实也有些意外，以前看那些话本的时候，被打入冷宫的，吃的是残羹冷炙，盖的是残被破絮。别说是请太医治病开药了，就算死了也不过是裹张凉席草草地埋了。
但在这凤栖宫里，这吃的，虽不如从前精致，倒也可口。这穿的，虽不如从前奢华，倒也能勉强御寒，还别说冬日里还有烧灼的炭火可以暖屋了。
虽然一切从简，但是吃饱穿暖倒是没有问题的。在这凤栖宫的日子，也算是衣食无忧。只是到底身体不如从前了，稍稍一不留心，便会卧病在床，轻易不能出门。
今日的情形已经比往日好多了。
他到不觉得是皇上对他有旧情，大抵不过是面子作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念旧情，苛待恩人罢了。
秦戈见他愁容满面，脸上踌躇着，唉声叹气半天不说来意，便好心地替他开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凤栖宫许久不见外人踏入了。今日福总管前来，定是有要事要说吧，何故不能开口？”
福明面露难色，眼神迟疑，踯躅着看了秦戈几眼，这才犹犹豫豫地道：“这皇上有请。”
秦戈闻言恍然，然后轻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让福总管这般为难。皇上有请，我去便是，何至于让福总管迟迟不能开口。”
福明听到他这话，心里一时放松，随后又想起皇上要做的事情，再看看秦戈这孱弱的身体，放下的心又提上了。
福明忧心道：“可您这身体。”
“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既然皇上有请，自然不可耽搁。”秦戈起身，在福明亲自服侍下穿好了衣衫，扶着塌下了床。
然后坐在桌前上，先是用了些粥填填肚子，然后再灌上几碗汤药。
最后，秦戈在身上裹紧了厚实的墨色披风，头发用一支素白的玉簪勉强地绾在脑后，然后对福明淡淡道：“走罢，别误了时辰。”
秦戈慢慢地走在长长的回廊上，自染上风寒后，他许久不曾出门了，竟不知，这凤栖宫已经萧条破败到如此境地。
满园的花早已开败，残枝落叶夹杂在一起，被积雪慢慢掩盖，无人清扫。院子里竟然还躺卧着一株枯萎的梧桐树，树干早已被掏空，竟已拦腰折断了，静静地倒在地上，慢慢被白雪覆盖。
秦戈空寂的眼眸一时望着出神，耳边恍惚传来了福明的提醒的声音：“主子小心些，这天冷地滑的，万一摔了可不好。”
秦戈蓦然回神，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孱弱的身体越发的无力。心里突然想到，这梧桐都没了，凤凰也快不远了吧。
自凤栖宫被封禁之后，秦戈就再也没出来过，如今也算是第一次出来，
秦戈仰头，看着宫外湛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沉寂的眸子竟然闪过一丝微光，然后，他苍白的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有一种虚弱而凄美的惑人之感。
“天晴了。”他清冷的嗓音缓缓地响起，声音竟然透露出一丝久违的愉悦的感情。
福明一时未觉，刚才还大雪纷飞的天儿竟然放晴了。本想说几句好话，但想起之后会发生的事，嘴唇开合半响，平日里巧舌如簧的福大总管，一时间竟默默无言。
还是路上，秦戈主动开口问道：“皇上，近来如何？”
“皇上近来安好。只是”福明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半响才呐呐说道：“只是皇子不大好，皇上正为这事儿愁得夜不能寐呢。”
“哦？”秦戈面无表情的面上总算露出点好奇的神色，他问道：“如何不好了？”
福明如实回道：“皇子每日啼哭不止，日渐衰弱，太医也找不出病根。若是再没有法子，只怕”
只怕什么？后面的话，福明不说，秦戈也猜到了。只怕，姬煜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长子，不久之后便会夭折了。
长路漫漫，以前离得最近的凤栖宫，竟然走了许久也不曾接近姬煜的寝宫。扬首望去，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勤政殿檐上的落白，仿佛近在咫尺，仿佛又远在天涯。
秦戈当真是许久不曾来过了，未料到这条路已经走得这般漫长了。
秦戈看着陌生有熟悉的殿门，心下一片恍惚，在福明的引领下进了内殿。
姬煜坐在书桌上，手里握着笔，似乎是在批阅奏折。听到秦戈进来，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章。
秦戈自觉行了个礼，道：“见过皇上！”
似乎这才注意到秦戈的存在，姬煜抬起一张俊美的脸庞，用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看了秦戈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冷漠地扬手，一页写满小字的白纸便悠悠地飘落在秦戈的跟前。
秦戈不明所以，面带疑惑地捡起那页纸，细细地看起来，只见那上面写着：“皇子病重，非寻常药物可医。需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男子之精血做药引，配以生黄芪，银花，柴胡服用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痊愈。”
秦戈直愣愣地看着纸上的内容，心里终是了悟了什么。半响，他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姬煜，心中一时间悲痛难言。
他以为他已经到极限了，但是姬煜总有办法将他打落更深层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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